周公瑾命喪巴陵,壯誌未酬。


    消息傳迴京口,江東朝野震動。周瑜可是江東的創業之臣,六郡八十一州,有一半都是他直接參與指揮打下來的。孫策亡故時,又是他率軍穩住局麵,全力支持孫權上位。赤壁之戰,獨領風騷,麵對曹操數十萬大軍,毅然領軍出戰,將不可一世的強敵趕迴了北方。


    對於江東而言,對於孫氏而言,沒有周瑜就沒有今天,這話可是一點兒都不過分的。


    而這樣的一個人,在三十六歲的年紀,在奔赴戰場的征途上轟然倒下,對於吳地軍民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


    六軍慟哭,君侯失色。


    孫權急命送公瑾遺體迴吳,又命人去江陵接迴小喬與周瑜二子一女,親著素服舉哀,感動左右。江東一時白衣遍地,哀聲震天。


    訃告傳到公安,劉備大驚。周瑜這麽年輕,又不曾聽說有甚疾病,雖曾戰場受創,但聽張仲景說已經痊愈並無後遺症,怎麽突然人就沒了?


    還有死的這個地方——巴陵,不前不後的,當真蹊蹺。劉備想來想去理不出頭緒來,遂命人擊鼓召眾文武一起商量。


    聽說周瑜死了,無論見過的沒見過的都很吃驚。一來周瑜名氣太大,二來人正當壯年,誰能想到就這麽死了?


    孫乾皺眉搖頭,表示懷疑:“周公瑾年富力強,怎會突然離世?莫非是東吳使詐?”


    劉備心想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上迴京口一行孫權就很古怪。如今又出了這件事,不懷疑才奇怪。


    諸葛亮把那訃告反複看了數遍,對劉備建議:“此間有吳侯官印,尋常造不得假。主公還是派一人前往京口吊唁為妥。若因此與吳侯生隙,於聯盟不利。”


    劉備聞言點頭,這也是他的想法。於是問道:“諸公誰去?”


    龐統拱手站出:“吾與公瑾舊識,在江東亦有幾個朋友,便由在下走一趟吧。”


    劉備剛要應允,卻見孔明身後站出一少年,進言道:“主公,周瑜一死,對荊州卻是利好。”


    眾人齊刷刷看向這人,看看是哪個愣頭青能說出別人死了對自己有好處這種話來。


    這少年乃是孔明的從事、馬良的幼弟馬謖。馬良怕弟弟年輕張狂說錯了話,趕忙出言訓斥:“幼常,不得胡言!”


    劉備卻對馬良擺擺手:“幼常既有此言,且詳細說來。”


    “主公,周瑜一死,接任者必是魯肅。周公瑾一心開疆擴土,欲先取荊襄、再進巴蜀,對我始終是個威脅;而魯子敬則力主維持孫劉聯合,共抗曹操。他來統帥吳軍,對我們豈非更加有利?”


    馬謖這一番分析有理有據,聽得眾人紛紛點頭。孔明滿意地看看自己的助理,對劉備說:“亮與幼常所見相同。江東外有強敵,內有派係,今失了公瑾,勢力必將收縮。士元此去,正可探探東吳上下的心思,以便我等重新規劃。”


    “好!那便辛苦士元,替吾去一趟京口了。”劉備當即拍板。


    龐統肅立:“職責所在,必不辱使命。”


    當天下午,龐統帶著禮掾從事費禕以及吊唁之物一起登船,日夜不停加速駛向京口。


    正常六天的航程,隻用三天便到。費禕帶著禮品去做官方交接,龐統則徑直找到魯肅府上,去探聽這件事的內幕,以及和這位未來的大都督提前搞搞關係。


    魯肅正為周瑜之死傷心,本不見客。聽說是劉備派來的人,還是軍師龐統,這才命人請他進來。


    “子敬,自赤壁與公瑾一別,暮雲春樹,念念在心。不意公瑾正值壯年,竟撒手人寰,從此天人兩隔,徒令生者悲傷。”


    魯肅聞言,悲從中來。忍不住頓足捶胸,涕淚滿麵。


    “公瑾之才識、之風度、之胸襟,天下罕有。吾以公瑾為兄,本欲共輔明主、遺澤蒼生。今伯桃已逝,角哀獨存,斯人之痛,痛徹於骨。悲哉!悲哉!公瑾啊——”


    魯肅說著說著,哭泣變成了哀嚎。龐統想起周瑜的風采,也覺難過,歎道:“公瑾向來康健,為何就突然暴斃了呢?其中可有隱情?”


    魯肅當然不會跟龐統說周瑜是死在先滅西川後滅劉備的路上,但龐統的疑問他自己又何嚐沒有想過?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而吳侯在忙著給公瑾主持後事,對此隻字不提,旁人也就不再說起。


    “唉!世事難料,況生死乎。”魯肅擦掉鼻涕眼淚,恢複了理智。


    “公瑾早夭,吳侯失一臂膀。接替公瑾者,非子敬莫屬。還望先生多多用心,維持孫劉聯盟,共抗曹操。此兩家大事,不可荒廢。”龐統這才說出真實的目的。


    魯肅可是給孫權做過戰略規劃的大家,這個道理怎會不明白。當即表態:“士元無須多慮,曹操勢大,兩家聯手乃是必然,江東自會以此為重。”


    說罷,將龐統讓進堂內,奉茶待客,兩人聊了許久,龐統才起身告辭。


    迴到館驛,恰好費禕也辦完了交接迴來。龐統便向費禕問起見聞,費禕答道:“軍師,吾與江東官吏多方打探。周公瑾日前才到京口,與吳侯密議多時。再離開便身染怪疾、一病不起,撐到巴陵丟了性命。好好一個人,數日之間突然暴斃,此事豈不怪哉?”


    “唉——”,龐統歎了口氣,小聲對費禕說:“文偉,你可信鬼神之說?”


    費禕搖頭笑道:“不信,這世上未見鬼神,倒是不缺裝神弄鬼之事。”


    龐統也笑,輕聲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公瑾暴斃,死的不明不白,吳侯竟絲毫不做調查,此事可正常?”


    費禕這才警覺,瞪大眼睛問:“軍師,你是說——?”


    龐統沒有直接迴答,而是拐了個彎:“主公嚐與吾談起公瑾,問及當日樊口會麵,吾是否曾建議公瑾對主公下手。”


    費禕不知龐統提這事有何用意,不過他也好奇,跟著問道:“是啊,可有其事?”


    “有,但公瑾以戰事為重未曾采納。主公道,非不知孤身而入樊口乃是險棋,迫於形勢不得已耳。而後歎曰,‘公瑾文武籌略,萬人之英,顧其氣量廣大,恐不久為人臣耳’。赤壁大捷,周郎威聲遠著,曹操亦疑其有僭越之心,乃使九江蔣幹來說。”


    費禕這迴聽明白了,看看左右沒人,小聲問:“軍師之意,是吳侯疑周瑜有二心,才——”


    龐統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悠悠言道:“此事又無憑證,但以利害論之。我觀東吳動靜,大概吳侯不久便要整頓將領、掌控軍隊。若主公此時提提條件,吳侯多半會仔細掂量。”


    費禕連讚妙哉:“軍師,莫如在下先迴公安,將此間情形報之主公。”


    龐統點頭應允,命費禕乘船先迴,他獨自留下參加周瑜的葬禮。


    費禕帶迴的消息太重要了。為防止走漏消息,劉備隻叫了孔明前來商量。孔明聽了龐統的分析,思之良久,拿出荊州地形圖鋪開來,指著地圖進言:“主公,今我軍守在荊南,雲長守在江夏,中間隔著江陵。不如向孫權上書,要他讓出江陵,我軍便可連成一片,大為有利。”


    劉備心想好是好,可孫權又不是傻子,江陵是周瑜圍困一年才拿下的,他哪能動動嘴就給你了?


    “江陵重地,孫權豈肯輕易放手?”


    “主公勿慮。我與江夏隔著江陵,江東與江陵同樣隔著江夏。彼此半斤八兩,東吳一樣頭疼。若吳侯不願放手,不妨以江夏換取江陵。則兩家都少了一塊心病,想必東吳不會拒絕。”


    費禕聞言忍不住也開了口:“另外,湘水以東不少土地被吳軍占據,當要求吳軍撤走,由我軍接防。”


    “嗯,好。那便等魯子敬上任,吾再給孫權修書。”聽了二人的建議,劉備心想不要白不要,試試又不花錢,一口答應下來。


    周瑜病故的消息傳到北方,曹操還在鄴城。聽說周瑜死了,曹操大笑:“周公瑾文武雙全,奈何天不假年,吾去一勁敵矣。”


    當即宣布,提前出發,啟程返迴許都。


    許都的劉禪這時候還在琢磨怎麽跟大姐碰頭呢,忽然聽說曹丞相帶著大軍迴來了,劉禪不由叫苦。不是說好去一個月麽?這怎麽才半個月就迴來了。曹丞相迴來了,那不用說曹純也得迴來。曹純迴來了,府上的守備必然加強,鄧艾再想趁夜潛入可就有危險了。


    正在愁眉苦臉,下人送來一封請柬。打開一看,竟是曹純親手寫的,邀劉禪晚上去曹府赴宴,感謝救子之恩。


    劉禪心想王夫人倒是說話算數。既然如此,不去白不去,沒準還能跟大姐見上一麵。


    到了戌時,如約來到曹府,許管家已等在門外。見了劉禪,比平日更加殷勤。


    “金神醫,我家老爺已在堂上備好酒菜、等候多時了。請隨小人來。”


    劉禪拱拱手,跟著老許到了正廳。見正對麵主位坐著一個大漢,四十歲上下,體格健碩,身材魁梧。臉型和五官與曹演有五分相似,想必就是曹純了。


    左右分別坐著王夫人與曹演,都朝劉禪點頭示意。曹純離席站起,向劉禪躬身施禮:“神醫救了犬子,大恩銘感腹內,他日必當相報。”


    劉禪心想別客氣,方正麻翻他的也是我。麵上卻誠惶誠恐,還禮道:“將軍言重。此吾分內之事,何必言謝。”


    “救命之恩,豈得不謝?神醫請入席,邊吃邊談。”王夫人也發了話,劉禪謝過,去席位上坐下。


    曹演對老爹說:“金神醫針灸之法當真神奇,僅以銀針刺入肌膚,便可治病。”


    “哦?還有這等神技?”曹純聞言看向劉禪,似乎挺感興趣。


    劉禪無奈,給他三人科普了一番經絡知識,而後說:“丞相頭風,亦是經絡不通所致,故用藥效果不佳。以針灸試之,頗為見效。”


    劉禪給丞相看病的事曹純自然清楚,於是眾人再拍一通馬屁。劉禪嘴上說著話,眼睛卻在四下尋找大姐。找了一圈沒見到人,曹純似乎看出什麽,問道:“神醫似有心事?”


    “呃?”劉禪正看得出神,忽聽曹純發問,沒反應過來:“將軍說什麽?”


    “神醫心不在焉,可是有事?”


    “哦!沒有,沒有!在下隻是在想,將軍既迴了許都,想必衝公子也迴來了。”


    “這是自然。幾位公子都已返迴。”


    “子文兄也迴來了?”聽到這話題,曹演來了興趣。他喜歡舞刀弄槍,最佩服能手格猛獸的曹彰,故而問起。


    “迴來了。怎麽?又想二公子帶你去圍獵?告訴你多少次了,在家好好用功,少與諸公子來往,怎地不聽?”


    曹純忽然板起臉,也不顧外人在場,訓斥起兒子。


    曹演立刻低頭認錯:“孩兒知錯。”


    王夫人趕緊出來勸解:“兒子剛經曆一場大難,你才迴來,怎麽又訓又罵的?這還有客人在此呢!”


    曹純讓王夫人一說,迴過勁兒來,舉杯向劉禪告罪:“犬子頑劣,神醫勿怪。來,請飲一杯。”


    劉禪沒找到姐姐,沒啥心情再吃,端起酒杯敷衍一下。


    隻聽曹純又問:“金神醫來許都有些時日,人言大公子時常盛讚,可見先生之才,非常人能及。”


    劉禪心想你一個虎豹騎的將官,曹丕時常盛讚你怎會知道?暴露了吧,看來你也是曹丕的人。怎麽,今晚這答謝宴莫非還有別的門道?


    想到此,哈哈一笑:“丕公子雄才大略,又有丞相打下的江山托底,怎會關注我一介草民,將軍說笑。”


    “絕非戲言!去鄴城這一路,便聽大公子數次與丞相說起金先生文韜武略、非比尋常,請丞相聘入廟堂,免得埋沒人才。”


    劉禪心想你可拉倒吧,我若果真文韜武略非比尋常,隻怕丞相就不是埋沒人才,得埋沒活人了。


    趕忙出來攪混水:“在下隻懂行醫,其他皆濫竽充數。蒙丞相與公子器重,隻望多看些病人,豈敢奢望仕途?小才大用,千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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