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益漢堂內院,鄧艾與王雙住在東廂,孫尚香與紅纓住在西廂,劉禪自己住在正屋。畢竟在旁人眼裏,劉禪才是此間的主人,這樣安排不會令人生疑。


    但此時的正屋內卻不止劉禪,孫尚香、紅纓、鄧艾、王雙都在。他們在許都算是安頓下來了,接下來就要開始打探劉若蟬的下落。但許都這麽大,人口數十萬計,若沒有個方向,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還有曹衝的弦外之音,可以想見曹氏諸子的上位鬥爭已經拉開了序幕。不管願不願意,在曹操那裏掛上了號的劉禪大概率都得卷入其中,對於深陷許都的這撥人,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既然大姐是被虎豹騎擄來,還是應當從這裏入手。”劉禪先定了突破口。


    “但——但是虎豹騎乃曹——軍精銳,外人難——以染指,我們如——何能探——聽到它的消——息?”


    自從鄧艾開始練習繞口令,口疾已明顯緩解,雖還有些磕巴,卻已比之前好了許多。


    “這事還須等機會。曹純與曹休是曹氏宗族,恐怕隻能多與城中的顯貴來往,才有機會碰上。”


    “既然要等,那咱們現在做什麽?總不能真的就在此處行醫看病吧?”孫尚香這人是一天都閑不住。


    “當然不行,眼下就有個事得先給辦了。”


    “哦?啥事?快說來聽聽。”


    看著孫尚香一臉興奮的表情,劉禪心想自己這小後媽真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麵相。


    劉禪示意王雙去門外把守,然後才壓低聲音道:“華神醫已準備妥當,隻等時機離開許都。眼下的頭號任務是護送華先生安全離開。”


    “就這事?華先生雖號稱神醫,但也就是個醫者。他要出城莫非曹操還會派大軍阻攔?”


    “曹操有腦疾,不知何時就會發作。此前一直是華神醫調理,豈會放先生離開?若知道是去公安,就更不會放人了。”


    “那是以前,現在有你這新的神醫,隻怕曹操也不會對華先生那麽重視了。”


    孫尚香現在對劉禪的醫學水平相當迷信。


    “凡事得作最——壞的打算,公子之言有——理,咱們還是商量個萬——全之策更——為妥當。”


    “好吧好吧,你們倆商量吧。動腦子這事不適合我,等要動手的時候再告訴我,我先去睡了!”


    孫尚香打著哈欠迴房了,紅纓自然跟去侍奉。劉禪看看鄧艾,苦笑道:“香姐脾氣如此,你別見怪。我看我還是先去見過曹操,接過調理之責,華先生才有機會脫身。”


    “正是,待無人留意華——先生,再找個出城看——診的理由,著娘子軍送——先生南下,乃為萬——全。”


    “好,那就這麽辦。明日我去相府找曹衝,找個機會把話題引到腦疾上去。”


    商量已畢,鄧艾出門拉上王雙也迴房了。劉禪擦把臉脫了衣服,躺在榻上腦子裏一下是若蟬在長阪坡臨別前的樣子,一下是甘夫人臨終的囑托,不知想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眾人用過早飯,正打算動身去相府找曹衝,相府那邊便派了人來。劉禪心想說曹操曹操就到,這話還真不是蓋的。


    剛想開口,那人先施禮說道:“金先生,荀令君不適,丞相差小人來,請先生往尚書府為令君看診。”


    劉禪聞言一愣,這丞相府又不是沒大夫,曹操卻舍近求遠找自己去給荀彧看病,這裏麵怕不是有機關吧?


    “請迴複丞相,我這就動身。”


    “是,丞相怕先生出行不便,特意派了一架車來,交由先生驅使。”


    “還是丞相想得周到,在下愧領了。”


    劉禪來者不拒,隻要曹操給,他啥都敢收。這不給配車了麽,正好用上。於是上了車,在鄧艾和王雙的護送下來到尚書府。


    到了府門,禦者拿著丞相的信物通報門房,那門房不敢阻攔,引劉禪進了府,在偏廳等候通報。


    不一會兒又轉出來對劉禪說:“金先生,老爺抱恙,不便迎客,先生還請去臥房看看。”


    劉禪點頭,隨他到了臥房,金絲楠木製成的床榻上,躺著個中年男子,麵容清瘦,正用那雙清澈的眼眸打量劉禪。


    劉禪走上前,扒著床沿先看看荀彧的氣色,愁容滿麵、無精打采,又讓他伸出手來,就在床邊給他診脈。


    “大人何處不適,起因如何?”


    “無他,隻覺煩悶、食欲不振,終日頭暈無力而已。”


    診完了左手診右手,再看了看舌苔,劉禪心想這裏麵果然有事。按脈象這屬於情誌失常,用現代化說就是得了抑鬱症。這種心理疾病在現代也不好治,更何況是這啥都沒有的時代了。


    “病因吾已知之,且寫與大人看對也不對。”


    劉禪說罷,命人取筆墨來。罕見的,給劉禪開藥用的既不是竹簡,也不是絹帛,而是紙。劉禪拿起許久未見過的紙張,不由感慨。這在後世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在這個時代卻如此稀缺,缺到連他爹的左將軍府都沒有,還得是荀彧這種文人世家才用得上。


    雖然如此,這紙卻是又糙又黃,質量可跟劉禪見慣的現代紙張沒得比。鋪開紙張,拿起毛筆蘸了墨,劉禪寫下李後主的《虞美人》一首。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荀彧接過紙,定眼觀瞧,不看則已,一看頓時僵住。雖不知這是什麽文體,但字裏行間透出的憂傷,卻與他的心境起了共鳴,不由看癡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他低聲默念,眼角淌下淚來。寥寥數筆,總能寫進人心。


    “爾等退下。”


    荀彧屏退下人,看著手裏的字,再看看劉禪,歎道:“丞相遣君來,真意如何?”


    荀彧這是把自己當成了曹操的人才會這麽說。


    劉禪想罷,拱手笑答:“令君追隨丞相二十載,丞相知令君,若令君知丞相。令君之病不在身而在心,這等事如何瞞得過?不用相府醫者而遣一小子,既為試探尊下也為試探在下,一舉兩得。”


    “唉——”


    荀彧長歎一聲,半晌無語。


    “令君就不奇怪,小子與君初見,為何敢直言要害?”


    奇怪是奇怪的,但兩人之間並無信任,荀彧這麽聰明的人自然不會亂說亂問。劉禪見荀彧悶聲不言,隻得接著說:“令君既不願與小子坦誠相見,那容在下僭越言之。”


    荀彧還是沒說話,隻拿眼睛盯著劉禪,暗想這是個什麽孩子,幹的事怎麽都與常理不合?


    荀彧也不想想,這三歲的兒童就能救活曹衝搞定疫情,這事還能合常理麽?


    “丞相初起事時,一心想要匡扶漢室。關東聯軍不思進取,遂率本部微弱之軍追擊董卓,以致大敗。此後奉天子討不臣,東滅袁術呂布,南收張繡,北吞袁紹,乃至今日。”


    這一段是曹操與荀彧共同創業的階段,也是荀彧最快樂難忘的時光,聽劉禪說起,雖然還是沒有開口,眼中卻已泛出光彩。


    “然而,人一旦被權力浸淫,就非變不可。今日之朝堂,天子不過是個門麵,國事無論大小,皆令出相府。如今的曹丞相,還想要匡扶漢室麽?以在下拙見,就算有隻怕也所剩無幾了。”


    荀彧沒想到這孩子就這麽把他壓抑在心頭的話大大方方地講了出來,他究竟有什麽打算?是不是派來試探自己的人呢?


    “令君之才德,小子早有耳聞,並深為感佩。有一言相告,亦不怕交淺言深,令君且自度其意。”


    “公子請講。”荀彧多少有點動搖,終於開了口。


    “勢比人強,不可強為。丞相要保有最高權力,便與漢室勢同水火,早晚必然決裂。公能去漢輔曹,則留許可也;不能,還請早做打算。以公之才,曹操絕不會讓令君安然而去。”


    話說到這裏,算是完全挑明了。荀彧很意外,丞相派的這人竟完全不站在丞相的立場講話,這裏麵到底是什麽門道?


    一旦開始動腦子,荀彧的頹廢之態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思片刻,答道:“丞相派公子來診病,公子但講病情可也。軍國大事,非此間可以議論。”


    劉禪聞言,暗暗歎了口氣。初次相見,方才的話的確出格了。雖不擔心荀彧會去跟曹操告密,但以他的智慧,又怎麽會因為一個陌生人的三言兩語就隨便跟人交心?


    於是拱拱手道:“令君所言甚是。公之疾在心,宜靜養。在下開些安神助眠之藥,吃與不吃全在於公,有效無效亦在公耳。”


    說罷起身,去外間寫好藥方交給下人,徑自出府迴去。


    荀彧呆呆地看著劉禪離開的背影,突然之間有些不舍,畢竟這孩子是唯一說出自己心事的人。


    他再歎一口氣,低頭又看一眼那詞。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不知記了多少遍,直到記得滾瓜爛熟,才從床上下來,找個炭盆將那張紙化了。


    迴到益漢堂,劉禪還在想荀彧那雙憂鬱的眼睛。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很願意把荀彧給弄走,總比留在許都被曹操禍禍死的好。但這事不是願意就能辦的,也就隻能想想。


    還是先部署華佗的事再說吧。


    “公子一路悶悶不樂,可是去尚書府有何不妥?”


    王雙不懂就問,劉禪還沒開口,鄧艾已答道:“曹丞相不——用相府的醫——者,卻讓公子去尚——書府,怕是在試——探。”


    這幾天日夜待在一起,鄧艾與王雙二人早已好得跟兄弟一般。鄧艾口吃緩解,人也變得比以前愛說話了。


    劉禪聞言點頭道:“就不知丞相之意,是更想試探荀令君,還是更想試我。”


    王雙沒懂。荀令君不是丞相的智囊麽?曹操能有今天,荀彧至少有一半的功勞,他有啥可試的?公子雖才來許都,可他就是個醫生,年紀幼小又不在朝堂,他又有啥可試的?


    “既然試完了,我看曹丞相也快來找我去揭曉答案了。兩位兄長且去歇著,等下還得隨我去相府。”


    劉禪所料不錯,到了下午,相府果然派人來請。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說去相府就來請了。”王雙讚歎一聲。


    “好了,咱們這麽相熟,恭維的話少說為好。”劉禪笑言,收拾一下便出門坐車,鄧艾和王雙還是一路跟著去。


    到了相府,直接被引進書房。曹操正在看書,劉禪進來,先行禮答謝:“丞相賜館之恩,不及報答。”


    “金公子言重。公子醫術高明,留在此間乃許都之福。”曹操神色如常,笑得和藹可親。


    “丞相喚在下前來,可是問荀令君的病情?”


    “正是。文若隨吾多年,勞苦功高,還盼公子施展妙手,使其早日恢複。”


    “令君之病,皆因勞累過度,加之長期熬夜,以致陽元虧虛。此症需長期靜養,在下已開了安神助眠的方子,但效果如何,還要看令君自己。當然,如丞相能讓在下定期為令君診治,那還有他法可縮短療程。”


    “哦?不知公子有何妙法,可方便說來聽聽?”


    “針灸。”


    “針灸?這是什麽療法?”


    “人有十四經脈、十二經別、奇經八脈、十五別絡、十二經筋、十二皮部,以及孫絡、浮絡,將人體之軀幹、髒器連接,循環運通,生生不息。遇有阻滯,乃見疾病。故以浮針刺激經絡交匯之腧穴,可刺激髒器功能,對情誌失常、頭風、風濕等慢性病有奇效。”


    “哦?此法可治頭風?”曹操長期被頭風困擾,聽說有法可治,頓時來了興趣。


    劉禪心說治得不治得都得治得,不然怎麽給華神醫跑路的機會?躬身答道:“定期調理,可保無虞。”


    “哈哈,好!好!公子果然不同凡響。既如此,便請給文若針灸,盡快治愈。朝中缺不得他啊。”


    劉禪心想你這哪是朝中離不得人家?分明是怕我忽悠,先拿荀令君試驗。當下也不點破,應道:“丞相有命,自當盡力。若無旁事,還請迴去準備,明日便去尚書府開始治療。”


    “甚好,甚好!公子且去,若果醫得文若,必有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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