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沒有見過吳宗淮,可對這個名字卻是再熟悉不過了。當初死在蒔花館的那個龔元和就是他的內侄,後來馮步雲為他善後殺害了李二平。她那時還是個雜役,與蔣熙元一起翻了李二平的案,蘇縝順水推舟將他扯下了尚書令的的位置,暫時壓製了權臣。


    夏初因著這樁案子進了府衙,他卻是陰溝翻船,因著這樁案子滾迴了老家。細算起來,這吳宗淮還算是栽在了她的手裏的。


    看來這人隨致了仕,交了權,充公了家財,賊心卻是不死。如今迴了西京,又被自己圍在了這裏,還真是冤家路窄。


    難怪,難怪。難怪能這幕後的主使能動的了那麽多的朝廷關係,當初他就是那幫老臣的核心,如今這幫人岌岌可危,利益權勢當前,倒是團結的很。


    夏初冷哼了一聲,負手往吳宗淮身前走去,閔風不知其意,也跟了上去。


    吳宗淮也不認識夏初,瞧著這麽一個一身泥汙滿臉狼狽年輕人走了過來,而皇上身邊的閔風還跟在她身後,也不知道是個什麽來路,眼裏不禁有些疑惑。


    夏初走到近前,睨著著這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半老頭,道:“知道我是誰嗎?”


    吳宗淮哼笑了一聲,“恕老夫眼拙,老夫不認得。”


    “夏初。”她啟唇輕輕地吐出兩個字,還不等吳宗淮反應過來,夏初便卯足了力氣,揚手照著吳宗淮的臉上就是一巴掌。


    一聲脆響,打的在場所有人,包括閔風都楞了。


    “這是我替李二平打的!要不是你這個昏官,她現在還好好的活著!”夏初高聲道,話音甫落,緊接著反手左右開弓又是兩巴掌,“這是替給常青打的!”


    吳宗淮接連挨了三巴掌,嘴角都被打裂了,被打的直發懵。夏初揪起他的領子把他按在車壁上,對著他的命根子就是一腳。吳宗淮哀嚎一聲,捂著襠想綣起身子,卻被夏初薅著半吊住。


    “你個王八蛋,不好好的在家準備棺材,來這裏興風作浪。”夏初紅著眼睛恨聲道:“你不準備,我給你準備!”


    “帶走!”夏初拽著吳宗淮把他扔在地上,尤不解恨地想再踹上一腳,卻被閔風給拉住了。


    陸嵩招了幾個人上前,收拾了車夫的屍體,再將吳宗淮綁了押去刑部大獄,隨後那些兵丁也撤走了。四周重歸於黑暗和寂靜。


    閔風與夏初兩人默默半晌後,閔風道:“要迴宮嗎?”


    夏初揉著自己的手腕和手掌,搖了搖頭,對閔風道:“閔大哥,那車夫不是禁軍殺的,應該是吳宗淮看逃不脫自己動的手。我估計……,他後麵還應該有人,你與皇上說一下吧。”


    “好。”閔風點點頭,見夏初轉身要走,便問道:“去哪兒?”


    “府衙。”夏初轉迴身對他點了點頭,再不留片刻,與鄭璉一起往府衙走去。


    閔風動用手諭調出禁軍後沒多久,值夜的劉西江便聽到了消息,立時遞了條子入宮,將此事報給了蘇縝。


    彼時蘇縝已在寢宮就寢,聽安良報了消息後,立時披衣起身直奔了禦書房。禁軍已經動了,說明夏初必是抓到了幕後之人,所以不打算再隱秘查案。


    “安良,去宮門處候著,有消息馬上來報。”


    “是。”安良一點頭,轉身衝進了黑夜裏。蘇縝站在禦書房的門口,聽著夜雨聲密,打在寬展了一夏的葉子上,發出點點聲響。


    他看著崇化坊的方向,現在很想衝出去,很想到夏初身邊去,想盡快看見她平安無事才好。可他又不能離開,唯有默默祈禱。


    夏初每一次有危險,有困難,有需要,他竟都沒有在她的身邊。不管是當初府衙外的騷亂,還是後來尚儀宮的責打,到了今日,依然這般。


    每一次……


    蘇縝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墜子,想起接夏初入宮那天他說的話來。他說想要看見她在自己身邊,想要伸手便能護住她。可現實卻把這些話變得如此可笑……


    他走出廊廡,伸手接住了幾滴落下雨水,緩握拳,隻握住了一掌冰涼。


    閔風很快就來了,入禦書房院時看見蘇縝就在廊下站著,忙上前單膝點地,“皇上,人抓住了。”


    蘇縝心裏鬆了口氣,“夏初呢?”


    “迴府衙了。”閔風頓了頓道:“死了一個捕快,夏姑娘很難過。”


    “朕知道了。”蘇縝垂眸點了點頭,再抬眼,眼中便去了許多的情緒,“抓的是誰?”


    “吳宗淮。但夏姑娘說,他身後應該還有別人。”


    蘇縝點了點頭,“所針對的是朕,自然是還有別人的。陸嵩那邊讓他先別漏了風。”說完,轉身走進了禦書房。駐足門邊,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沉默片刻又喚了安良過來,“你去趟刑部大獄吧。”


    夏初迴了府衙,常青的屍體已經先一步送了迴來,就停在府衙的斂房中。裘財已經給常青換過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取了值夜時床鋪的枕頭放在了他的頭下。


    常青愛說愛笑,有著極好的人緣。依舊是深夜,但是牢頭過來了,拎著自己的酒,倒了滿滿一杯放在了常青的身邊。還有府衙各處今晚在值夜的人聽說了常青的事,也都起身過來了。斂房裏默默的,都是抽泣的聲音。


    夏初慢慢地走過去,看著常青的臉,依舊覺得他隻是睡著了,過一會兒就會醒過來,還會與她說話,對他笑。


    可常青好安靜,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安靜的常青。夏初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常青冰涼的手,眼淚大滴大滴的掉落下來。


    “常青,我需要你幫我,但這事兒水很深,我也不勉強你。”


    “有什麽勉強不勉強的,頭兒你有事盡管吩咐著,還跟以前一樣。”那天的秋高氣爽的日頭下,他說的毫無猶豫,說得稀鬆平常。


    那時的常青沒想到這樣隨口的應下會送了命,那時的夏初也沒想到,自己的信任會是道催命符。


    她好希望一切能重來,希望能重走過穿越的這一遭,讓她重新再見到常青,讓她能對他說:你不要管,你什麽都不要管。


    可是她迴不去,也再不能重來。常青死了,再不會睜開眼睛。


    “夏初。”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帶離了常青的身邊,不理會他人的目光,也沒管那些詫異,把她輕輕摟進懷裏帶出了斂房。


    外麵涼風撲麵,夏初淚眼迷蒙地抬起頭來,推開一點身子,借著廊下昏暗的風燈看著蔣熙元,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大人?”


    “不哭了,夏初。”蔣熙元抹了抹她臉上的淚,“我也很難過,但是人死不能複生,我知道你自責後悔。但你相信我,常青不會怨你的。”


    夏初搖了搖頭,紮在蔣熙元的懷裏哭道:“大人,我好想他能怨我!可是常青死了,大人!都怪我,都怪我!”


    “如果他死了都是怪你,那吳宗淮呢?那個殺手呢?”蔣熙元揉著她的頭發,“不是你的錯。”


    “夏初。有人與我說過,人雖死了魂魄卻還在。”蔣熙元摟著她往捕快值班的房間走過去,柔聲道:“常青是個好捕快,你告訴他,他聽得到。”


    夏初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看向廊外漫漫的黑夜,片刻後輕聲道:“常青,對不起。”


    也許是忽然有了一陣風,廊下的風燈閃了閃,夏初出神地看了看那盞燈,從蔣熙元的懷裏掙脫出來,跑到廊外。


    雨依舊綿綿地下著,夏初將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地喊道:“常青!你是個好捕快!常青!對不起!常青……”


    那晚,夏初倚在蔣熙元的懷裏淺淺睡去,夢裏沒有了雨,沒有了黑夜,她看見常青從遠處走了過來,陽光下,還是那樣對什麽都滿不在乎的神情。


    她說,常青,你還活著太好了。常青,你記住,下雨的時候不要出去。


    “我這裏不會下雨。”常青搖了搖頭,對她笑,“夏初,我其實很想做個好捕快,隻要你是捕頭。”


    他說,我走了。


    天亮了,雨停了,夏初醒來也沒有看見蔣熙元,以為昨晚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隻可惜常青的死並不是個夢。


    後來她去刑部看蔣熙元的時候才知道,那晚蔣熙元確實是來過的。蘇縝讓安良去將蔣熙元偷偷接出了刑部大牢,讓他到府衙看看她。但是案子還未完結,又隻能先迴去了。


    在牢裏,夏初抱著蔣熙元,她從沒有如此的渴望過擁抱,手掌下是他實實在在的觸感,讓她安心。那晚刀刃貼在她的脖子上時,她想的全是蔣熙元,遺憾自己沒能迴應他的心意,遺憾自己沒能在陽光下的清風裏給他一個滿懷心意的微笑。


    “大人,你好好的,等我。”


    “嗯,我等你。”蔣熙元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以此為誓。”


    “嗯。”夏初紅著臉,點了點頭。


    不在花前月下,沒有甜言蜜語,這企盼已久的愛情,柳暗花明波波折折。好在,它終歸還是來了。


    三日後,常青出殯,來送殯的人很多,排滿了長長的一條巷子。喪儀後夏初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積蓄,賣掉了所有可以賣掉的東西,給了常青家裏一些錢。府衙的撫恤金大概要到案子結束才有可能拿到,畢竟常青是私下裏幫她做的事。


    夏初知道,性命麵前談錢很俗,可她除了錢,也在沒有別的能做的了。


    至第五日清晨,閔風終於出現了,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但神色明顯輕鬆了一些,“夏姑娘,皇上宣你上殿。”


    夏初看了看他,深吸了一口,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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