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方班在城南大通坊有處院子,也是這些年紅了幾個角兒之後新置下的,離夏初所在的安豐坊不算遠,走一會兒就到了。


    院子一進待客的廳堂臨時改作了靈堂,已經是喪儀的第三天了,來上香的人還是不少,都是月筱紅的戲迷。夏初和蔣熙元進了院子說明了來意,小廝便去找管事的了。夏初也想給月筱紅上柱香,但被蔣熙元給攔住了,他說月筱紅再紅那也是個戲子,官差給戲子上香,讓人瞧見了都是笑話。


    這就叫階級。夏初無奈,隻得作罷,無不惋惜地對蔣熙元道:“可惜了,我還看過月筱紅的一場戲呢。”


    “你?”蔣熙元訝異地瞧著夏初,“不記得你愛聽戲啊,什麽時候看的?”


    “就我生辰那天,那會兒大人你正好離京辦差去了。”


    蔣熙元一聽是她生辰那天,馬上便想到了她牆上的那幅畫,隨即明白了過來,含著點酸味兒道:“是跟黃公子?你倆倒頗有興致,生辰聽戲。”


    “不然幹什麽?原本是想吃頓飯,引薦一下大人你和黃公子認識認識的,免得一說起他來你就語氣怪怪的,誰讓你不在呢。”夏初說完轉頭看著他,“大人你為什麽啊?對黃公子這麽大偏見。”


    “是偏見嗎?”蔣熙元哼笑了一聲,“我倒覺得你對他是偏見,隻見好不見壞,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還處處維護著。”


    提起這事兒來夏初就心煩,別過頭去不說話了。蔣熙元默了默,放緩了語氣問道:“那紫玉的葡萄墜子送給他了?”


    “沒有。”夏初悶悶地說道:“從管陽迴來之後就一直沒見著他,估計是忙著婚事走不開。反正就是份小禮,給不給也不耽誤吃穿。”


    蔣熙元看夏初這樣子就知道她是嘴硬,其實心裏很介意,他挺心疼,但聽說黃公子一直沒出現,心裏又有點暗喜。一時間也不知道臉上該是什麽表情,該說什麽話才好,既怕惹惱了夏初又不想違心的寬慰她。


    好在這時德方班的管事章仁青來了,才給蔣熙元解了這不大不小圍。


    章仁青比夏初想像的年輕,三十多歲的樣子,中等的個子但身板挺拔。大概是因為月筱紅的事,顯得人有些疲憊,見了蔣熙元和夏初帶出三分笑意來,不是真笑,但在如今的情境下倒也不算別扭。


    章仁青原本正在後院與泰廣樓的人說著以後排戲的事,聽人報說府衙來人了,心裏一沉,覺得這剛亮起來的天都暗了。


    泰廣樓是西京大戲樓,全國的戲班子都想擠進去登台,德方班熬到今天這步不容易。在泰廣樓唱戲的班子,現在就數德方班排的日子多,這裏麵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為月筱紅,現在月筱紅沒了,泰廣樓立刻找上門來說要減日子。


    泰廣樓的事兒還沒說利索,府衙又來了人,章仁青愁的頭發都要白了。見了蔣熙元和夏初,能擠出三分假笑已屬不易。


    章仁青對兩人拱手見禮,命人上了好茶後,道謝入座,恭敬地問道:“不知二位大人今天來是有何事見教?”


    “章管事,我們今天來是因為府衙接到了報案,說月筱紅的死或有蹊蹺,所以過來問一問。”


    “報案?”章仁青擰了下眉頭,“什麽人報的案?”


    夏初原本沒打算瞞著金二順的事,但看章仁青的這個表情,便下意識地把話含糊了過去,道:“誰報的案不重要,既然有人報了,府衙不聞不問是不可能的。”


    夏初這麽說,章仁青自是不好再多追問,沉沉地歎了口氣道:“月老板自小就有哮症,許是近些天辛苦了些,引出了病來。”


    “哮症多發於春季,怎麽這天都熱了倒犯了病?而且他既然自小就有這病,怎麽隨身沒帶著藥嗎?”


    “這我就不懂了。但話說迴來,若是除了春季外別的季節都不會犯病,那也就沒必要隨身帶著藥了不是?”章仁青道。


    “那,發現月筱紅死了之後你們就直接收屍入殮了?沒找大夫來看看究竟是何緣故?”


    章仁青苦笑了一下,“人都硬了,還找的什麽大夫。急火火的買了棺材布置靈堂,這天兒熱,停靈三天就得下葬了。”


    “停靈三天?”夏初眨眨眼,“那豈不是今天就要下葬了?”


    “是,今兒巳時三刻。讓人算過時辰了。”


    “不行。”蔣熙元突然插口道。他轉了一下手裏的茶杯,眼皮不抬地說:“府衙接了案子,沒我們允許,這人不能埋。”


    章仁青一聽就有點發急,“大人,德方班給月老板辦喪停了戲,這得等發喪了才好再開戲,人不埋怎麽辦?這還有幾十口子就等著吃飯呢。大人您給句話,這報案之人倒底是誰,莫不是什麽瞎了心的同行成心要給我們德方班添惡心吧?”


    “想開戲?”蔣熙元看著他道:“那就先開棺吧。”


    “使不得啊!”章仁青站起身來,深躬下去,“大人您可憐可憐月老板,這入了棺再見天,魂靈難安啊!要是讓月老板的那些戲迷知道了,您……”


    “我?”蔣熙元輕輕笑了一聲,“衙門還怕月筱紅的戲迷來找麻煩不成?你們德方班勢力夠大的,威脅我呢?”


    章仁青嗵地一聲就跪了下去,“不敢,小的絕沒有這個意思。小的是怕戲迷找我們德方班的麻煩,我們擔不起啊!月老板沒了,可德方班還想在京城唱下去呢,大人,我這求您高抬貴手。”


    “章管事,我們又不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棺,你不必這麽緊張。”夏初讓章仁青起來,但章仁青沒動。夏初又道:“哮症致死是因為窒息,窒息死亡的症狀一看便能看出來,弄不出多大的動靜。若當真無事誤報……”


    夏初還要勸說章仁青,蔣熙元卻忽然攔住了她的話,看了看章仁青,慢悠悠地說道:“行了,我知道你的顧慮,也不必扯這麽多借口。德方班這剛接了宮裏的事由月筱紅就突然死了。若是病死倒也沒話說,但若是命案,你們一個戲班子怕是擔不起詰問。”蔣熙元叩了叩桌麵,“你先起來。”


    章仁青抖著手站了起來,不敢再落座,垂頭一言不發的立在桌邊。


    蔣熙元笑了一聲,“你倒當月筱紅是個人物。”


    “大人……”章仁青長歎了一口氣,“德方班再怎樣也就是個江湖班子,月筱紅再紅也就是個戲子。可我們身居江湖猜不準廟堂之事,上頭不問則已,問了,我們德方班就是個死,什麽都不用再提了。我不是不心疼月老板,我是實在不敢冒這個險啊!”


    夏初一聽這話,不禁問道:“那也就是說,章管事也覺得月筱紅死的蹊蹺?”


    章仁青點頭,揪著袖口按了按眼角,“我不知道那報案的是誰,但所說之事倒與我的懷疑一樣。我原想著,等月老板發送了再自己查一查,查出來私下解決也就是了。”


    章仁青想要隱瞞不報的理由倒也不是不合理,但夏初想起上次喻溫平的案子來,那時喻溫平也是不想府衙查案有,也有他的理由,所以夏初並沒有放下對章仁青的疑問。


    “章管事,你最後見到月筱紅是什麽時候?”


    “四月三十,那天我和程班主都在泰廣樓,因為宮裏的安公公要與我們定下入宮的日子。從泰廣樓迴來之後我把準備要入宮的人召在一起說了說,讓他們精心準備著,別壞了事。說完之後就讓他們散了,那就是我最後見到月老板。”章仁青一五一十地說道。


    “當時月筱紅還好好的?”


    “好好的。”章仁青迴憶著道,“月老板當時挺高興的,畢竟合著整個景國也沒幾個伶人能有這樣的機會。若是從宮裏再得了賞賜,月老板這旦角的第一把交椅就算是坐穩了。給皇上唱過戲的人,那真能算半個爺了。”


    “之後還有誰見過月筱紅嗎?”


    章仁青搖搖頭,“我不知道,說完這事兒我就迴家了。然後早起過來就聽說了月老板的事,當時我覺得天都塌了。”他哽咽了一下,“真是晴天霹靂。”


    “你與月筱紅平日裏關係怎麽樣?”


    “官爺啊,我知道您這麽問是什麽意思。”他又抹了抹眼角,“我做德方班的大管事有五年了,這五年我真是殫精竭慮,眼瞧著就要進宮唱戲了,而且宮裏專點的就是我們德方班,這就是一個戲班子頂頭的榮耀啊!這節骨眼上,莫說我與月老板關係不錯,就算不好我也不能拆了自己的台不是?”


    夏初聽完覺得倒也是這麽個理兒,想了想便起身道:“章管事,我想去月筱紅住的房間看一眼,勞煩您給帶個路。”


    章仁青忙斂了斂情緒,站起身來帶著夏初和蔣熙元往外走,夏初剛邁出屋門就聽見常青的聲音,“頭兒,不是說好了今兒早起帶我一起過來的嗎?怎麽您把我給撂在府衙了?”


    夏初一拍腦門,抱歉地對常青笑了笑,“咳,早起碰見咱們大人了,我這跟他一說話就把你給忘了。你來的倒正好,先迴趟府衙把楊仵作叫過來吧。”


    “好麽,我在府衙這通等,您……”常青話沒說完就看見蔣熙元緊接著從屋裏走了出來,立刻便改了口風道:“您跟大人先問著案子。老楊我已經叫著一起來了,您有事兒喊我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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