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轉頭看著蘇縝,抿嘴一笑,忽然覺得眼眶發熱鼻子發酸,又趕忙轉開了臉,努力地想把眼淚咽迴去。


    “黃公子……”她把畫小心地放在盒子裏,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扇了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衝蘇縝笑了笑。


    “嗯?”


    “謝謝你。”夏初搓了搓手,“我是想說……,這是我平生收到的,最好最好的禮物。”她又有點想哭,低下頭,抬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而後看著蘇縝的眼睛,用力的,一字一字地說道:“最好最好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給蘇縝一個擁抱。


    蘇縝目不轉睛地看著夏初,看著她眼中淚光盈盈,竟有點心疼。他知道夏初的眼淚並不是難過,可他卻替夏初感到難過。


    “你能喜歡這禮物就好。”


    安良說過,送禮物就要送朋友需要的。他想,夏初所需要的一定不是金銀珠寶,一定不是權勢官職。她最需要的,最想要的,卻偏偏是最不可能得到的。


    是想珍惜,卻沒有機會珍惜的家人和親情。那種遺憾,是無論多麽堅強樂觀,也永遠抹不去的心中傷痛。


    他想說,他明白。


    夏初又把畫拿在手裏反複地看了看,蘇縝則要來她的那張照片,對照著比了比哪裏不太像,“這次有點倉促,改天重畫一幅給你。”


    “不用,這幅已經很好了。”夏初指了指畫上的小男孩,“這個畫的最像。”


    蘇縝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實隻有這個是我畫的。因為記你記得最清楚。”


    夏初沒聽過甜言蜜語,也不知道蘇縝的這一句算不算甜言蜜語。她想,或許是聽者有心,可能是自做多情,但總歸那微沉而透徹的嗓音說出的這句話,感覺那樣特別。


    她去廚房找了一點麵出來,加水熬成糊,與蘇縝一起仔細地把這幅畫貼在了牆上,貼在她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她希望他們能夠看見自己每一天的堅強,在這孤單而又溫暖的人間。


    貼完了畫,蘇縝和夏初傻站在屋裏,誰也沒有說話。主要的原因是,兩人都很茫然,接下來要去做什麽。


    夏初隻知道自己要過生日了,可最近案子忙,她也沒空想這生日到底要怎麽過,就想著要吃頓飯。但眼下午飯已過晚飯還早,這段時間用來幹什麽呢?


    往年她的生日都是去家人的墓上去祭掃,再自己吃碗麵。她倒是給朋友慶祝過生日,無外乎就是去唱唱歌,西京城肯定是沒有這種設施的,想都不要想。也不知道古人過生日都會做點什麽。


    夏初為了掩飾自己的無知,便對笑嗬嗬地問蘇縝:“黃公子,我往年也沒過過生日,不知道黃公子有什麽建議嗎?咱們應該去哪?


    蘇縝被她給問住了。


    他沒有給別人過過生日。或者可以這麽說,他沒有給一個普通人過過生日。他爹的生日,那是萬壽節,陣式之大禮節之繁複,完全沒有可以參考的地方。


    宮中嬪妃或者皇兄弟的生日,也就是開個筵席,讓舞姬合著絲竹之音來上一段,區別隻在於跳的什麽舞。


    他以為夏初自會有安排,哪想到她竟然問起自己來了。


    “你想去什麽地方嗎?我都隨意。”蘇縝又把球踢了迴去。


    “黃公子是客,主隨客便。”夏初硬拗了個理由,又推迴給了蘇縝。


    蘇縝一聽這蹩腳的話,便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麽了,而不是純粹跟自己客氣。他心說這樣推來推去的也不是個事兒,想了想道:“我有點渴了,能不能給我沏點茶?”


    “啊?”夏初一楞,隨即忙點了點頭,“哦,好好,稍等一下。”


    等夏初前腳邁出屋門,蘇縝便仰頭低聲喊了一聲閔風。屋頂上的一片瓦被輕輕揭開,露出閔風的半張臉來,“公子。”


    “通常過生日都會幹什麽?”


    “吃飯、喝酒、去青樓。或者去青樓吃飯喝酒。”


    蘇縝臉一沉,指了他一下,又往屋外看了一眼,“再想!”


    “聽戲。”


    “去安排。”蘇縝衝他揮了揮手,閔風應了個是,那片瓦便重新蓋了迴去。蘇縝去廚房找到夏初的時候,夏初剛舀了一壺水,正準備往灶上放,見他進來便道:“黃公子稍等一下,熱水還要現燒。”


    “不用了,我想到一個地方不知道是否合你的意。”


    “什麽地方?”


    “泰廣樓。你喜歡聽戲嗎?”


    “我怎麽都好啊!”夏初鬆口氣,有去處就好啊,要不然把人家請來在家裏幹坐著,未免也太尷尬了。“前兩天還聽人說起來呢,說德方班有個唱旦角的,現在紅的不得了,我挺好奇的。”


    “那正好,聽過戲再吃個飯。意下如何。”


    “意下相當不錯。”夏初把銅壺往灶上一扔,撣了撣衣擺,扣上自己那不倫不類的捕快帽子,“走著!”


    安良駕車載著蘇縝和夏初奔西市泰廣樓,車行到路口便進不去了。蘇縝隔簾看著烏泱泱的人群,便讓安良去看看怎麽迴事。


    “小良,不用看了,這都是聽戲的。”夏初撩開車簾出去,站在車板上望了一眼,對蘇縝道:“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咱這想看戲可不一定能有位子。”


    蘇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對安良道:“你過去看看,若是有地方了便來找我們。我們在對麵茶樓等著。”


    安良自然是明白蘇縝的意思,便依言去了。


    茶樓裏也是滿滿當當的,蘇縝和夏初隻好在外麵站著。人群擠擠挨挨的,高聲或低語的說話聲嘈雜不已,讓蘇縝很不適應。


    夏初看著這麽多人也是有點心煩,迴頭去看蘇縝,見他一襲月白長衫於人群中,仿若明月置於星河,看一眼,就覺得那煩躁之意退散的幹幹淨淨了。


    蘇縝把目光從人群之中收迴來,微微側頭看著夏初,“你總看著我做什麽?”


    夏初十分坦誠地說:“眼睛累,不想看別處,看著黃公子養養眼睛。”


    蘇縝被她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不知怎樣迴答她才算妥當,隻好摸摸鼻子轉過了頭去。不一會兒,他又迴頭看著夏初,目不轉睛,須臾點了點頭,“這法子倒還不錯。”


    夏初楞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私心裏猜測著,蘇縝平時的生活一定十分刻板、規矩,誇張點說也許還有點壓抑。他就像那種從小到大的優等生,可能屬於‘別人家的孩子’那個範疇,長輩給的壓力大,自己給自己的壓力也很大。最後壓出來個少年老成的性子。


    這得是什麽樣的成長環境啊,想想也是胸悶。


    夏初隱約地想過,究竟為什麽他們貧富差距如此之大,他卻願意來找她,與她做朋友。大概就是因為與自己在一起他才得以放鬆吧。


    真是個可憐的富二代。


    正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滿巷子的人都往巷口擁過去,有人激動地喊著‘月老板來了’,聲音漸大。然後一輛馬車被簇擁著從巷口緩慢地行了進來。夏初看著戲迷癡狂的表情,聽著人群發出來的唿喊聲,覺得與現代時明星走紅毯無異,她幾乎有種聽見了相機快門聲的錯覺。


    “月筱紅?”蘇縝問道。


    夏初點點頭,“黃公子也知道?我說的那個很紅的旦角就是他了。”


    馬車停在泰廣樓的門口,車簾一掀,車裏走下來一個清瘦的年輕男子,看上去最多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銀鼠灰色的長衫,他慢轉身形看了一眼簇擁的人群,若有似無的一笑。


    下麵的人群喊的更猛了。月筱紅朝左右側各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唿,然後便被泰廣樓的人護送著進後台去了。


    真有風情。


    夏初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忽然間瞧見人群外圍的一個瘦小男子,眼睛左右的瞄著,手卻探進了人群中,等再拿出來的時候,手上便多了一個荷包。他把那荷包一收,迅速換了個地方站好,擠著前麵的人,一邊喊著月老板一邊又探了手進去。


    夏初嘿嘿一樂,對蘇縝道:“黃公子等我一下。”


    “怎麽了?”


    夏初擺擺手沒說話,大步走到那個瘦小男子身邊站定,等他正拿了荷包出來時,才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男子一驚,鬆手就要把荷包扔在地上,夏初衝他笑了笑:“沒用,你袖子裏還有一個呢,扔了這個,另一個你要怎麽解釋。”


    “爺,爺,您行行好饒我這一遭。”那男子苦著臉道:“我這也是沒轍,我家裏……”


    他這一說夏初更樂了,“你家裏是母親病了還是父親病了?”


    “我……,我兒子病了。”男子硬著頭皮說道。


    “行了吧,把荷包都拿出來。”夏初拍了拍他的袖子。那男子掙了兩下手腕沒有掙開,這才一臉頹喪的從袖子裏把剛剛偷來的那個荷包拿出來,連同手裏的那個都給了夏初,嘟囔道:“得,算我今兒倒黴,才剛開張就碰見個管閑事的。”


    夏初搖了搖頭,“我還真不是管閑事,不過你今兒倒黴倒是真的。我是府衙的捕快,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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