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門外站著一人。


    雪白袍,青玉冠,少和劍,烏墨靴。


    則修靜立門前。


    傅庭河心知嶽枕戈不會允許他聽到不該聽的。所以他應該隻聽到了他們最後說的幾句話。


    特別是那句。


    頑石永遠成不了美玉。


    “則修來了?這可巧。”嶽枕戈笑道。


    則修行了禮,道:“世子殿下,王爺派遣我隨身跟隨三小姐。”


    隨身監視罷了。


    “那可太巧了。”嶽枕戈戲謔看了一眼他們。


    傅庭河要他,他還真就來了。這還省得枕戈再去要人。


    不過攝政王打的什麽算盤,枕戈心裏清楚得很。


    他能答應認迴傅庭河這個侄女,有一個理由便是,傅庭河是一個很好的借口——攻打瑾樂的借口。


    攝政王在動手之前,必須保證傅庭河不出什麽事,故而派了晏則修來。


    還有一個原因。


    攝政王懷疑晏則修的忠誠了。派他來傅庭河身邊,也是在考驗他。


    庭河冷淡看了則修一眼,默不作聲離去了。


    她身形單薄了許多,又似乎尖銳了許多。以往的眼中總是帶著笑意,熱烈若火焰。


    如今的她眼中毫無波瀾,似乎遮了一層灰霧,令人看不到她究竟在想什麽。


    則修行禮告辭,轉身跟上了庭河,在她身後兩步遠處,默默跟著。


    庭河邁出長廊,步入雨中,晏則修隨身帶著一柄傘,及時為她撐起。


    庭河停住腳步,微微抬頭看他。


    她的眼中並無憤怒或者憎恨,隻是平平靜靜。他為她撐傘,故而離她很近。


    “你叫什麽名字?”庭河問。


    她問的,是他作為攝政王暗衛時候的名字。


    他道:“我不記得。”


    傅庭河微微一怔。


    他繼續解釋:“易容之後,我就沒有了以前的記憶。我醒來時,就被取名為則修。”


    他也被催眠了麽?


    他不記得原本的他了,他一醒來,就是為了做另一個人的替身。


    他學得很好,幾乎與原本的則修一模一樣,相像到……如果不是他自己承認,她絕對不會相信,他不是原本的則修。


    雨勢越來越大,如今已是入夜,天色完全黑沉,庭河打了個冷顫。則修讓她先拿著傘,解開自己的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


    庭河注意到他剛剛解下披風時露出的脖頸,那裏有一道傷,看樣子是新添的。


    庭河裹著披風,緩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而他跟在她身邊,為她撐傘。


    她剛要進房間時,卻發現他收了傘,站在門外不動了。


    她投來目光,他解釋道:“我在門外替你守夜。”


    話音剛落,他打了個噴嚏,摸摸鼻子,略微不好意思。


    “進來。”


    “嗯?”他有些迷惑地看著她。


    庭河盯著那張臉……俊美也就罷了,偏偏總是露出無辜的神情,隻要稍稍低垂眉眼,便讓人覺得委屈了他。


    “進來。關門。”庭河重複了一遍,便進了房間。


    他跟了進去,關好了門。


    庭河吩咐侍女打水沐浴,然後將藥箱扔給了他,讓他自己處理傷口。


    燭火搖曳,晏則修背對著屏風,腰身挺直,坐得端正。


    傅庭河沐浴後出來,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庭河看見他的脖子上纏繞了一圈白布,莫名覺得有些性感。她坐在他麵前,瞥了一眼他的喉結。


    她一邊倒著酒,一邊問:“晏家已經避世了麽?”


    “嗯。”則修點頭。


    庭河喝酒時,唇角彎了彎。晏家避世,那麽如今的晏則修就是孤身一人,單打獨鬥了……雖然晏家給他留了不少弟子幫他,但是那些人很好解決。


    他與晏家,相當於斷了關係,福禍不連。


    一杯又一杯,庭河出神想著什麽,不知不覺,有些醉了。


    庭河放下酒杯,撐著額頭,微微閉上眼,昏昏欲睡。


    他起身,走到她身側,又俯下身來,低聲問:“累了麽?去休息吧。”


    庭河輕輕搖頭:“太累了。”


    她動都不想動。


    他將她抱起。庭河疲憊地縮在他懷裏,手下意識勾著他的脖頸。則修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為她脫去外袍與鞋子。


    他剛要替她掖好被子,她卻勾著他的脖子不放了。


    “則修……”庭河迷迷糊糊喊著他的名字。


    但他知道,她喊的是另一個人。


    那個真正的則修,晏家二公子晏停。


    而他再怎麽像那個人,也終究是“頑石永遠成不了美玉”。


    他突然不想要這個名字了,它就像一塊烙鐵,她叫他一次,他被燙一次。


    “則修是誰?”他輕聲問。


    “他愛吃糖,會,會……做元宵……”庭河喃喃細語,偏著腦袋,緩緩睡去。


    其實,說他費勁心思學晏停,並沒有。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同傅庭河眼前的晏則修有這麽多相像,愛吃甜食,性子更溫和,骨子裏藏著桀驁,甚至連習慣都很像。


    他有時甚至覺得,他就是真正的晏則修。


    反而,學著晏家人眼裏的晏停——愛辛辣,冷漠無情,一心練劍,才讓他感覺累。


    當他通過調查,得知晏則修和傅庭河的往事時。


    仿佛,那就是他自己曾擁有過的生活。


    心裏的疑慮一旦種下,他便開始不安。


    雨幕懸掛在天地之間,天下大局悄無聲息地變化著。


    瑾樂帝王秦長信失勢,晨王掌控大局。


    燕衡太子蹤跡不定,不知在謀劃什麽。


    烈寰的攝政王府來了一位三小姐傅庭河,給了烈寰與瑾樂開戰的理由。


    晏家避世,晏家二公子晏停其實早已死亡,如今的晏則修,不過是冒充。


    而傅庭河,她與沉海有了不可分割的關係,被卷入了世子謀天下的局中。


    無數暗流在水麵下湧動糾纏,等著撕開麵皮、露出獠牙的那一天。


    此時,蜀地望山門。


    阮散自出師以來,潛入九淵教,殺了老教主這個殺父仇人,成了新的教主,一連數年,都再未迴來好好看看這裏。


    他突然有些迷茫。


    一開始,他為報父仇而活。


    而後,他為了找傅梨而活。


    如今,父仇已報,而當年那個救他命的小丫頭,也對他說“阮散,我們恩怨兩清,你不必再來找我。”,這便是,讓他不要再去糾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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