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馬馳騁在官道上,漫天的塵土刮得沈芳臉生疼。


    腦海裏閃現的是和表姐的月夜對飲。


    沈若風率先問她:“你和謝瑾瑜相處得可還愉快?”沈芳點了點頭,慢酌了一杯,臉上卻掛滿了擔憂。


    “那你為何是這種神情?”


    “不是因為謝瑾瑜,是因為我師父……”沈芳悵然道:“師父對我,猶如再生父母。有道是兒行千裏母擔憂,我出來這麽久了,他的書信隻是寥寥幾封,還都是通過圓通大師轉交的……”


    沈若風拿起酒杯的手一頓,皺眉道:“你是說——”


    沈芳連連搖頭:“我什麽都沒說,我明天不跟你和太子一起返程了,我想要去趟萬佛寺找下圓通大師確認下,要不我心裏總是發慌……”


    沈若風點頭:“也好。”


    沈芳見表姐臉上也並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開心模樣,忍不住多嘴問道:“你和太子——”


    沈若風灌了一口酒,“你知道,祖父身體不好,我爹……自從落海之後,身體也是每況愈下……我不太可能有弟弟了,所以,為了他們,為了沈家從小到大我別無選擇。”


    她也並不想沒日沒夜的扒拉算盤,也想在別的孩童玩耍的時候出去瘋玩下,也想品茗賞花,郊遊踏青。


    可她不能讓自己任性。


    “這麽些年來,我就好像在一個框子裏束縛著,每走一步,要想一下,每說一句話,也要想一下,跟人打交道,也是幾分逢迎,幾分算計。如若沒有遇到他,或許日子並沒有那麽難捱。”


    沈芳看著表姐,仿佛又迴到了許多年前,漫天飛舞的黃沙,亭子裏對坐的兩人……


    她心下微微一動,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可曾想過,究竟喜歡的是太子還是他的權勢?”是不是也想背靠大樹好乘涼?


    沈若風苦笑了下,“我也想隻喜歡他的權勢,如果隻是單純的算計和利用,就不會這麽難過了。”說著,她喝了一口酒。


    “或許,起初的確是因為他是太子,自帶的風采讓人心折。可相處下來,我倒是寧願他隻是單純的李家大郎,甚至可以隻是個小白臉,可以讓我養在後院和他日日廝守。”


    許是心裏太苦,沈若風舍棄了杯子,直接兜頭灌了下去,“這麽些年,我想忘也忘不掉,我想任性一次,就一次……”


    相戀苦,相思更苦,以為自己能放下,可隨著時光的流逝,往日裏相處的點點滴滴迴憶起來反而更加的清晰,讓人想忘也忘不掉。


    也不知,是因為忘不掉那個人,還是忘不掉那個正當美好年紀,純真赤誠的自己。


    “給你!”沈芳掏出了一個藥瓶“這個是百毒丸,可解百毒。師父的方子,我配製最接近的一瓶。我不和你一起,你帶在身上有備無患。京城見。”


    “這個什麽毒都能解?”沈若風勾起嘴角,忍不住打趣道:“那我豈不是可以橫著走了?”


    沈芳搖搖頭:“解百毒,隻是大致的說法,有的罕見的毒,也拔除不了,不過好歹是可以減輕一些……”如果是她師弟下的藥,比較稀奇古怪,可能作用不大。不過應付常見的毒藥,也是夠用了。


    沈若風了然一笑,拍了拍沈芳肩膀:“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了。你也一路保重,神醫一定不會有事的……”


    ————


    “駕——”沈芳鬥篷翻飛,不停地趕路,終於,萬佛寺就在不遠了。


    她調整韁繩,接連奔馳著,有時候人往往就是這樣,以為失去的是一件寶貴的東西,悵然若失的時候,或許失去的會更多……


    眼下的沈芳難掩心中的忐忑,來到寺廟前下馬。


    當初來萬佛寺的時候尚且年幼,萬佛寺後來修繕過,很是風光了一陣,隻是善男信女們日子過得好了,信佛也信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再加上慶州當時建的寺廟太多。


    萬佛寺反而漸漸的,迴歸於寧靜,香火反而不複以往的茂盛。


    沈芳後來跟著程君樓南下路過的時候,也是要繞路來萬佛寺拜訪圓通的,她迴來的幾次,萬佛寺正是鼎盛時期,香火極盛,大殿前,人山人海,仙霧繚繞。


    山門前,虔誠的信徒們,幾步一扣頭,當時的場麵很壯觀。


    沈芳看著眼前頗為落寞的萬佛寺,心裏發緊。


    她幼時在這挑水劈柴,山裏的每一處景致,她都熟悉萬分,寺裏上下她也熟稔。


    可是隨著她得長大,歲月終究是不曾放過任何人事,破敗的山門,露出磚頭的殘壁,萬佛寺又仿佛迴到了她幼時,滴答落雨的情景。


    好在寺廟雖然舊了,山門依舊是幹幹淨淨,零星落葉。


    可見寺裏的眾人,不曾懈怠。


    “請問施主,是上香還是還願?”一位眉清目秀的小沙彌迎了上來。


    沈芳看他眼生,“訪友。”


    那個小沙彌看了沈芳一眼,“今日住持說道有貴客前來,讓我在這守著,請跟我來……”


    沈芳挑挑眉,心裏忍不住腹誹圓通,這廝真的是越老越成精了。


    怎麽會算到她來?


    圓通住的地方不變,沈芳雖然跟在沙彌的身後,眼睛卻還是不斷的四處打量著周圍。人就是這樣,久別多年,迴到熟悉的地方,總是會勾起很多迴憶,忍不住和記憶裏的比對。


    竹林的竹子仍舊很旺盛,今年花勝去年紅。


    沈芳走到了門前,小沙彌行禮退下,沈芳剛要上前敲門。


    “進來,大了懂規矩了。”裏麵傳來熟悉的打趣聲。


    沈芳也不客氣,雙手使勁一用力,兩扇門咣當一下,她人就走了進去。


    “哎呦喂,輕點啊小祖宗,過日子得精打細算啊,門破了找你賠啊?”


    圓通端坐在蒲團上,扒拉著念珠,嘴裏念著經,罵了她一句,照舊閉著眼睛念經。


    沈芳也不客氣,直接大方坐在了他對麵,自顧自地給自己斟了杯茶,仰頭灌下,牛飲牡丹。


    圓通眼皮也沒抬,“糟踐了老衲的一壺好茶。”


    “這明前龍井滋味也就一般……”沈芳擦了擦嘴巴吐槽道。


    “哦?”圓通不置可否,懶洋洋抬起眼皮暼了她一眼:“都會品茶了?”


    沈芳洋洋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徒弟,這品茶有什麽可難的,一來嘛,品香氣,覓茶間般若,可見山矣,一方茶席一知己,半夢情趣半幽居……”


    圓通掏了掏耳朵,點點頭:“老子這是六安瓜片!”


    “……”


    沈芳本來想跟圓通多寒暄幾句,再不留痕跡地談起師父,跟長輩說話,有時候也要鬥智鬥勇,他們想瞞著你的事情,不旁敲側擊,容易幾下就被糊弄打發了。


    知道套話難,卻沒想到這麽難,開場就失敗。


    “說吧,來問老衲什麽事。”


    沈芳開門見山:“我這有幾封我師父的信,您老人家看看?”


    圓通再次闔眼,手上不停地盤著珠子,沈芳把信湊到了他眼下,他搖搖頭:“既是你師父寫給你的信,讓老衲看作甚,不看!”


    沈芳心裏急,“不看我給念給你聽可好?”不等圓通拒絕,沈芳率先念道:“芳兒親啟,為師隨船南下,漂泊數日,終才靠岸,想念徒兒提筆,不知芳兒近日過得可好,飲食得當否?為師托人給你帶了幾本醫術,托圓通轉贈,望爾等平安喜樂……”


    圓通點頭,聲音無悲無喜:“唔,這不挺好的嘛,這個老東西,日子過得還挺自在!”


    沈芳定定地看著圓通,不想放過他臉上任何的表情變化,隻可惜,圓通臉上並無悲戚的神色,反而能如常調侃。


    沈芳忍不住心裏鬆了口氣。


    可她還是問道:“師父的信是托你轉交的,我給師父的迴信也是拖你轉交的,可是師父的迴信,從來不提我之前的疑問……”


    “舟車勞頓,你哪來那麽多問題,再者說了,這個信一來一迴的,你說你的,他說他的,不是正好麽。”圓通攤手解釋說。


    沈芳搖頭“話雖然是這麽說,可我了解師父,我上次去信,給他寫了我最近的醫德體會,你也知道,我師父是個醫者仁心,於醫學上有多癡迷,哪怕他吃著飯,我問他醫學上的問題,他也定會放下碗筷為我細細答疑,我信去了許久,他如若收到了,又怎麽會置若罔聞呢。”


    圓通抬眼看了沈芳一眼,手指終是停頓了下,也隻是一下。


    竟然自顧自地念起了經了。


    “大師,你說我師父到底是怎麽迴事,他會不會……”


    圓通側頭看著她:“會不會什麽?”


    沈芳心裏發慌,眼眶發辣,聲音都在顫抖著:“會不會……舊疾發作了?”


    圓通點點頭:“也不排除這個可能……”


    “……”


    感情自己問了一堆,圓通這個老狐狸仍舊是什麽也沒說。


    “大師!”沈芳真想上前搖晃他兩下,可又不敢造次。


    圓通把茶盞遞給了沈芳,示意沈芳拿著,沈芳不明所以,隨手端著,圓通又側身拿起滾燙的茶壺,直接灌到了茶杯裏,沈芳沒提防,手上一燙,隨手一鬆,茶盞掉到地下四分五裂。


    沈芳一時間腦海翻湧,思緒翻飛,“大師這是想要告訴我什麽?是師父有難,如同這茶盞?還是疼痛讓人放手?亦或是不如放手?”


    圓通定定地看著沈芳,“老衲隻想說四個字。”


    沈芳心裏咯噔一聲,無可奉告?安然無恙?不為因果?


    見見之時,見非所見,見猶離見,非見所及……


    沈芳腦海裏不斷響起各種話。


    她抬眼看圓通,卻見他老神在在,厚唇輕啟:“摔碎,賠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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