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幾乎是睜眼到了天亮,一開門就看到了謝夫人曹氏。


    曹氏一路上穿著樸素,一反往常在懷城的華麗。


    沈芳曾經想不通,一個人前後變化怎麽這麽大?


    曹氏摸著她頭,耐心給她講:“我在懷城,是縣令夫人,出門應酬代表了你謝伯伯的臉麵,我自然需要穿得華麗一些,這樣懷城下麵的商婦也好打扮。我若是穿得樸素,眾人相聚宴飲,她們總不好搶了我的風頭,就也得穿衣樸素。到時候難道要互相比慘,比誰的補丁多,那多沒意思。”


    曹氏不僅穿得好,還總是鼓搗些懷城沒有的衣服款式,繡花樣式,引領著當地的流行,當地的富商家眷爭相效仿,漸漸懷城的人都歡喜打扮,惠顧布行和秀坊。


    當然,有的鋪麵背後的東家就是她。


    “而出門在外則不同,長途跋涉自然是怎麽舒服怎麽好,別人也不認識我,財不外露,穿著樸素一些不紮眼,也可避免一些是非……”


    出了懷城,謝夫人曹氏不僅自己穿得也樸素,連謝俞寧都打扮得很樸素,不張揚。


    沈芳點頭,心裏長歎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曹氏為人雖然是市儈精明了些,可作為謝夫人,她真的是裏裏外外一把抓,真是極為聰慧的女子啊。


    有了她的協助,謝大人省了多少的心呐。


    如果她娘能像曹氏這樣,該給她爹,給她省了多少心。


    唉,不提也罷。


    曹氏此時又換上了華麗的衣服,也給沈芳送來了幾套:“到了京城,天子腳下,又是不一樣了,俗話說,人靠衣服馬靠鞍,自然還是要穿得好一些才是。到了京城你隨我到我府去住吧。”


    沈芳搖頭:“到了京城,我還有要事。”


    曹氏拿起衣服的手頓了下:“猜到了,所以我今天才給你送了些衣服過來。這個牌子你收好,有事可以到我家找我,我家在……”


    沈芳聽著曹氏細細地交代,心裏湧入了一層暖流。


    曹氏交代一番就離開了。


    沈芳收拾好東西,上了謝瑾瑜的馬車。


    不出意外,今日就能到京城的城郊。


    太子風塵仆仆,臨到京郊忽然看向了身旁閉眼假寐的國舅爺。


    “這一路太安靜了,孤都有些不習慣了。”


    “急什麽,還沒到時候。”兩人正說著,就聽外麵侍衛熟悉的驚叫聲響起:“——有刺客!”


    太子打了個哈欠,對身旁的國舅說道:“孤有些困,你處理吧……”


    越是要到京城,其實刺殺太子的刺客越兇狠,太子賑災歸來,滿朝上下一片讚譽,如果不在他進京之前殺了他,以後就更不好動手了。所以外麵打鬥的聲音很激烈,持續了一個相當長的時間。


    “如果是有些城府的,這個時候靜觀其變才是上策。”國舅爺品了口茶,感慨著:“也不知道是你哪個蠢弟弟非要這個時候跳出來。”


    太子這次擅自做主免了慶州一州兩年的賦稅,有些冒進。盡管後來國舅給挽救了下,寧帝又派了謝雲來查。


    可謝雲畢竟是國舅的人,跟他們一路同行迴京,避嫌都不避嫌,可見他已經準備好了奏折如何上報朝廷。


    不過有一句話叫做天威難測,自古以來一念則生,一念則死,寧帝一日沒下決斷,太子的心還是時時懸著,生怕他父皇責罰。


    皇帝想要一個人身首異處,一句“莫須有”就足夠了。


    外麵刺客衝殺的激烈,太子卻忽然起身,出了馬車,過了片刻,雖然刺客盡數伏誅,太子也掛了彩,受了傷。


    “太子殿下——”


    “殿下——”驚叫聲。


    “快傳禦醫,太子撐住——”馬車外一片兵荒馬亂。


    馬車內,國舅百無聊賴的曲起手指翹著窗欞。


    他慢慢勾起了嘴角,這一次出來,太子有所長進啊,一手苦肉計玩得爐火純青了。


    太子日夜辛勞去幹苦差事,迴來還被刺客刺殺受傷,隻要不是太子有篡位之心,當爹的總不會這個時候清算太子。


    也算是過關了吧。


    他們並不知道寧帝眼下並沒有心思去問罪太子,謝恆的毒雖然排出來不少,可人還是很虛弱,太子他們迴京的前一天還依然昏迷沒醒。


    直至太子迴京這日,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謝恆終於睜開了眼。


    可把寧帝給激動壞了。


    這些日子他雖然不至於日日守在這裏,心裏也是不安到了極點。


    謝恆是他為數不多可以全然信任的人,甚至是比他的兒子還要讓人放心,指哪打哪,從無二話,兵權給他,他放心啊。


    文有魏溫,武有謝恆,再有國舅和丞相,他身子上的擔子才能稍微輕鬆一點,謝恆睜開了眼把寧帝激動得老淚縱橫。


    他絮絮叨叨如同老婦一般念叨了半天,謝恆本來身體就虛弱,強撐著身體應付他。


    倆人嘮著嘮著,謝恆起初是坐著,後來是倚著床,最後是躺著,再最後寧帝還絮絮叨叨,這頭謝恆直接又昏睡了過去。


    把寧帝嚇了一跳,忙要上前,鬼判官上前切脈,示意他稍安勿躁:“無妨,你太能說,把他嘮睡著了……”隨著他話落,是謝恆響起地此起彼伏如雷的鼾聲。


    寧帝:“……”


    寧帝心裏鬆了一口氣,自然是龍顏甚悅,看誰都順眼,謝雲的折子寫的公正又細致,大致把慶州幾個縣幾個區域,哪幾個地區受災最重,哪幾個次之,這幾個縣令平日裏如何行事,官聲如何。在這次災難下又做了什麽,一板一眼,寫得詳之又詳。


    特別把福縣的縣令胡一毛給提溜出來,罵了一通,說他魚肉百姓,大難來時並不為百姓著想,最終被百姓們踐踏而死。比照著他,又大肆誇讚了方九城夏彥等縣令,把他們如何愛民如子,與百姓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最後衣不蔽體,洗澡都洗出來三桶黑水……寫得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潸然淚下又破涕而笑。


    又把各地災民的慘況寫得也十二分的具體。


    甚至當地災民易子而食,累得謝小侯爺差點成了災民的盤中肉都寫得清清楚楚,看得寧帝李常眉毛一跳,心裏不由得後怕。


    如果謝瑾瑜真成了災民的盤中肉,那他真是更加愧對謝恆了。


    謝雲的最後,隻一筆帶過太子的功勞,說當地人雖然感念太子,其實心中最感激的還是當今聖上,隻有寧帝這樣好的明君,這樣好的慈父,才能教出來如此好的儲君。


    不得不說,出身世家的謝雲就是有兩把刷子,說話婉轉到位,不像是有些地方官員,說話直不愣登,不帶拐彎的,讓人看著就覺得沒文化。


    他寫的又有白描,又有類比,還能不著痕跡地拍了寧帝得馬屁。拍得他上上下下通體舒暢,連帶著也記住了謝雲這個人。


    從今往後平步青雲不在話下,此乃後話。


    寧帝放下了折子,心裏對太子的猜忌漸漸放下,是啊,兒子再有能耐,還不是他的種好,還不是他調教得好,還不是他給找的老師教的好。太子心底軟和辦事勤懇,能為他分憂解愁,這次的事情能圓滿解決,太子功不可沒,不該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寧帝正想該如何嘉獎太子,卻被人通報太子遇刺,身受重傷,他聽了,不由得一時間怒發衝冠。


    “查!膽大包天,居然膽敢行刺太子,今天敢行刺太子,明天是不是就敢弑君了?”寧帝下令嚴查。


    最後查到了腦子不太靈光,野心毫不掩飾的四皇子代王身上,證據確鑿,被寧帝一擼到底,貶為庶民,圈禁了起來。不得不提前退出了帝位的角逐。


    太子這關終於平安度過,他躺在床上長籲了一口氣,天家的父子,有時候的情感就是這麽的薄,今日還是父子,明日就是仇敵。


    代王,嗬。


    這四次的刺殺,沒有他的手筆,他不信。可四次刺殺全是代王的手筆,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總是要找個背鍋俠,太子麵上好看,父皇那裏也好看。


    也不知道其他派人來的殺手裏,是否有他的一母同胞好弟弟。


    太子閉目,勸自己不要多想,沒有證據就不要因為自己無端的猜忌和親兄弟離了心。


    “太子,該喝藥了。”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


    太子抬眼,透過她仿佛看到了期待的人,他眼裏的一瞬間有些失落,太子妃笑意盈盈:“趁著藥還溫著,別等涼了過了藥性。”


    太子微笑,“這些日子,有勞了。”


    “這是臣妾的本分。”


    太子接過碗,一飲而盡。良藥苦口,他口中泛著苦,心裏也跟著苦,這藥實在是太苦了。


    太子妃收了碗,這時下人通報,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都登門來探望。


    太子和太子妃對視一眼,臉上都掛著待客應有的溫和,齊齊扭頭對通報人道:“快請。”


    太子妃起身給太子整理了下衣服,又把床邊兩側的帷幔放下了些。


    婢女有眼色,遞過來銅鏡,她伸手接過。


    轉身拿過銅鏡讓太子端詳了自己的神色,太子的傷不作假,臉上白如宣紙。


    太子示意可以,太子妃這才把銅鏡遞給婢女,整理了下衣衫,端莊賢惠去門口迎接太子的兄弟。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太子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還不得不打起精神準備和一會來的兄弟虛與委蛇。


    雖是迴到了家,太子卻並沒有覺得比在慶州的忙碌輕鬆多少,他從上到下,他從頭到腳,一種深深地疲憊感包裹著他。


    慶州雖然是忙碌,他的心卻有一瞬間是鬆快的,現在人雖然迴來了,他又變成了端正寬和的好太子。


    此時窗戶忽然被風吹開,屋裏卷起一陣清新的風。


    太子自嘲一笑,真是想化作一陣清風啊,婢女快步走到窗前,啪地一下合上了窗。


    太子抬頭看著窗幔,罷了,連風都不自由,何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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