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小蘭當然不是空著手麵聖的。當被宣進大殿內,她手捧一隻金絲木盒。盒長半丈,裏麵盛放一套青黑色棉衣,還有一頂瓜形帽子。


    “民女叩見聖人!”采小蘭伏地跪拜。


    李世民見采小蘭之前,一直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所謂棉布不過是在常年累月的基礎上,總結出的新技藝。後來聽聞了她與崔家之間的關係,便又覺得她可能年輕些,懂些文字,屬於勞心者。


    而現在他眼前的采小蘭所帶來的感覺,出乎他的意料,像森海中的一塊茯苓,樸實中有一股清新之氣撲麵而來。


    “平身吧!”


    采小蘭熟記虞世南教導的禮儀,哪怕起身後,也不敢第一時間正視李世民。而是低眉瞬目站到一邊,打算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先偷看一眼。到了這盛世大唐,不看一眼貞觀之治的開創者,有點對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更何況她身上還裝著一封奏折呢。


    采小蘭一直低著頭,李世民看不清楚她的模樣。若是一般人,會找機會看。可他是誰?寰宇共主,天子與天可汗的集合體,體內漢人、胡人血脈都達到了權力的巔峰。當即命令道:“抬起頭來!”


    兩人對視一眼,采小蘭立馬敗下了陣。


    “原來李世民就長這個樣子。”采小蘭心中了然。混血兒因父母基因距離較遠,常常能表達出優良性狀。印堂飽滿,整個額頭較為突出。麵容英武,有蜷曲的大胡子。


    李世民瞥了一眼采小蘭的麵容,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興趣,“五官倒是端正,可是太清臒了。聽聞你曾經是崔樂家兒媳,怎麽營養不良的模樣?是他們家舍不得給你吃喝嗎?”


    堂下伺候的諸臣聽聞聖言,想笑又不敢笑。記仇的李世民,不會放過任何打擊報複的機會。崔樂在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拿同樣的話刺激過他。


    采小蘭不清楚其中的“埂”,老實迴答道:“民女在崔家時,崔大人在嶺南道服罪。不過我與盧氏在揚州生活,雖有幾分勞碌,吃喝倒是不愁。至於體態,應該是天生的。”


    上殿前,虞世南特意交代,皇帝問什麽,一定要答什麽。一不能撒謊,二不能王顧左右而言他。


    “哈哈哈,有趣。這麽看小娘子不是個有福氣的人。”李老二譏笑道。


    “聖人所言極是。”采小蘭麵帶微笑,心裏卻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好一個牙尖嘴利李老二。當了七八年皇帝,把自己姓什麽都快忘了。”若不是怕被砍頭,采小蘭非要問一句,“你有福氣,為什麽偏偏是老二?不然就不用殺哥證道了。”


    “稟告陛下,鄂國公到了。”


    “快宣進來!”


    鄂國公尉遲敬德為右武候大將軍,堂下還坐著兵部尚書,兩人一起,可議軍國大事。


    李靖走到最前麵,向李世民請示道:“陛下,可以開始了嗎?”


    “準!”


    李靖轉向采小蘭,“采民女,先請你說說棉衣吧!”


    采小蘭到門口搬來金絲木盒,抽開蓋板,裏麵整齊放著一套厚實的棉衣,上衣下裳,瓜形帽,“還請大人找一個體態中等的士兵,去除甲胄。”


    尉遲敬德立即站起身,彎腰向李世民請願道:“陛下,讓我來吧。”


    “準了!”


    門口看門的衛兵立即到裏麵幫著尉遲卸甲。


    采小蘭拿著上衣,站在一旁,心裏不由得又吐槽開了,“幹啥都問一聲,咋不煩死了呢?”


    武官們上朝的鎧甲,與其說是防具,不如說是一種禮器。全身上下拆出來十幾個部件,隻剩下柔和的內襯。士兵們還要繼續脫下去,采小蘭連忙喊停,“夠了,不需要再脫了。”


    大老粗就是大老粗,絲毫不考慮還有女子在場。


    上衣是短衫類型,下裳是褲子。衣裳的樣子和唐朝的衣服略有不同,尉遲穿上身後,衣角略短,上麵有褲子擋著,不顯眼。下麵露出一截腳脖子。最後采小蘭又親手把瓜帽戴在了他頭上。


    “怎樣?”李老二問道。


    “這棉——棉衣穿在外麵,臣感覺不到,但帽子挺舒服的。”尉遲敬德活動了兩下,非常靈活,“臣出去溜達兩圈試試。”


    “尉遲,換個人試試吧。萬一這棉衣不保暖,再得上風寒。”李世民舍不得。


    殿內有地龍,屋子暖和,但外麵正是冷的時候,萬一不保暖,染上風寒就不值當了。


    古代風寒可不是小病。


    尉遲聽自家老大有點小瞧自己的意思,當時臉色就掛下來了,“嗬嗬,臣身體倍兒棒,想當年……某家去去就來!”


    大殿上的氛圍一時墜到了冰點。座中的李靖與虞世南不敢抬頭,心裏嘀咕,“這尉遲還是當年那個臭脾氣呀。”


    李世民“啪”一聲坐到了椅子上,氣鼓鼓地盯著門口,“好心當驢肝肺!”


    片刻兒工夫,尉遲敬德小跑著迴來了。


    “陛下,這東西賊暖和。比裘子差不多。”尉遲五十出頭了,出去跑一圈,喘息的聲音大得跟牛一樣。


    李老二聽著話,小步躥到了一旁,手伸進棉衣裏,隻覺得有一股騰騰的熱氣,“這棉衣果然非同凡響,不知道一套棉衣生產所費多少?”後一句話,他顯然是對采小蘭說的。


    “迴稟聖人,民女已經將一棵棉花到棉衣的所有過程記錄在冊,請陛下過目!”采小蘭變戲法一般從懷中掏出一本薄冊,轉交給一旁的太監。


    李老二接過大致翻了翻,書裏內容非常詳實:無論是棉花的生產條件與成本,還是棉布的紡織技術,都可以“照本宣科”。


    “你這也沒寫多大本錢呀!”


    “受工價與棉花成本的影響,價格在三百錢左右!”


    “好!”李老二猛拍椅邊。


    李靖更是違背了禮儀,站在身,在大殿上狂笑起來,“隻要給我五萬不懼漠北嚴寒的士兵,區區突厥不在話下。”


    貞觀四年年初那一戰,雖說李靖打贏了,但是慘勝。多少將士被凍斃瀚海,迴來的也因凍傷而落下了病根。根本不能再拿起武器上戰場了。


    此類的話,殿內的幾位老臣與李老二一連說了好幾句,其中大部分用的是土話,采小蘭聽不懂。但從他們那激動的麵容上看,大抵是開疆拓土之類的話。


    “陛下,戰爭不可輕啟!”戶部的尚書長跪不起。國庫什麽樣子,他是最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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