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後宮,李淵又獨自沉思了半日,方才令人宣建成入殿,等建成到來後,便大加指責:“你身為長兄,全不體恤二郎戎馬勞頓,一味與他豪飲,以致二郎酒後傷身,你心何忍?”


    李建成是何等聰明之人,一聽到李淵所言,立即明白了父皇這是在為自己開脫,一顆懸著的心頓時定了下來,忙頓首自責:“萬事都是兒臣之過,兒臣懇請父皇責罰?”


    李淵斥責道:“今後不得再與秦王聚飲,你速速退下!”


    建成如獲大赦,便退出大殿。隨即李淵又備下車輦,親自去探視秦王。隻見秦王仍躺在臥榻上,渾身無力,麵如土色,不由得暗恨建成心太毒,對秦王增加了憐惜。他詳細詢問了傷情,然後長歎一聲:“不料你兄弟二人竟有今日。”半晌又道,“當年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是你之功。為父也曾想立你為太子,你卻推辭。今大郎為嗣日久,為父不忍廢之。但如今你兄弟似不能相容,若同處京師,難免爭競。不如你前往陝東行台,居洛陽,陝東之地皆由你為主,便如同漢梁孝王一般。”


    秦王聞言不覺一怔。需知梁孝王即是漢景帝之胞弟,因有竇太後庇護,橫行不法,其在藩國之內,權力幾同於皇帝,出入儀仗都近於天子。這就使得兄弟二人矛盾加劇,梁孝王最終被貶廢而死。李淵要當真這樣安排秦王,恐怕結果隻能是大唐歸於分裂。但是,梁孝王的藩國遠小於陝東行台,秦王的雄才大略更不是梁孝王可以比擬的,他有信心在未來的兄弟角逐中勝出。但此時此刻,他卻不敢斷定李淵是否是在出言試探自己,所以他並沒有立即表示同意,而是故作悲傷道:“兒臣一旦前往行台,則不能常與父皇相見。兒臣寧願辭去一切官爵,隻望於父皇膝下承歡。還望父皇收迴成命。”


    李淵見秦王這麽講,不由得心內感動,忙安慰道:“如今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不遠。為父思念你時,便可動身前往,我兒無需悲傷。”


    秦王也不再多言,隻是涕泣不住。李淵又慰撫一番,方才離開秦府,迴到後宮。秦王卻掙紮起身子,令人將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尉遲敬德和段誌玄五人請來議事。不一時,眾人來到秦府,得知消息,敬德首先開口道:“殿下若到洛陽,正如龍入大海,虎進深山,何需再懼太子、齊王。”


    長孫無忌也道:“若能如此,足以避禍。隻怕是太子、齊王必定從中作梗,皇上難免後悔。依臣之見,殿下當將養數日,待身體略微康複,便及早到洛陽赴任,以免夜長夢多。”


    杜如晦卻搖頭道:“今秦王傷勢沉重,若急於動身,恐反令皇上心生猜疑。”


    房玄齡又附和道:“如晦所慮極是,殿下不可忘當年之李密。”


    敬德卻道:“殿下豈是李密可比。”


    房玄齡道:“殿下雖非李密,然則倘若皇上當真中途召迴殿下,不知殿下肯拒命否?”


    秦王聞言,不覺默然。是的,如果真的發生這種情況,自己還真不忍心就此造反。房玄齡凝視秦王片刻,又道:“倘若不肯,殿下反不如李密了?”


    眾人立刻再次陷入沉默。少頃,秦王又對一直沉默不語的段誌玄道:“誌玄意下如何?”


    段誌玄道:“臣隻待殿下決斷,必生死相隨!”


    秦王這才道:“一動不如一靜,世民隻管安心養傷,其他全依天意。”


    卻說李淵迴到後宮,本想傳旨令秦王赴任陝東行台,不料消息傳出,太子便與齊王相互商議道:“秦王若至洛陽,誰能製之。不若將他留於長安,漸去其羽翼,則其縱有才略,亦不過一匹夫耳。”便買通李淵左右,竭力勸諫李淵。於是便有一連串皇親國戚、後宮嬪妃、朝中重臣甚至是內侍太監紛至遝來,勸李淵萬不可令秦王到陝東行台赴任。最先是裴寂主動來講:“倘若如此,臣恐天下非複陛下所有矣!”


    隨後齊王又來到李淵麵前進獻讒言:“兒臣聞聽秦王左右知將至洛陽,無不歡欣踴躍。觀其誌趣,必不肯再來京師矣。”太子也對李淵講:“兒臣觀二郎內心似懷怨憤,且他英武善戰,天下莫當,一旦前往洛陽,獨掌土地甲兵,誰能製之?”後宮尹貴妃、張婕妤之徒也紛紛對李淵獻讒言:“秦王一到洛陽,則天下必定分裂。我等母子死無葬身之地矣!”


    李淵在這些人的蠱惑之下,不免心生猶豫,便諮詢封德懿。封德懿沉吟半日方才道:“臣隻恐秦王年輕,為不逞之徒所誤導。”又問蕭瑀,蕭瑀也猶豫道:“此事還需聖心獨斷。”


    李淵見二人都這麽講,愈發猶豫不決起來,便一直不肯傳旨讓秦王前往洛陽。太子建成見李淵不肯做決定,也始終放心不下,便聚集屬下商議,如何設法讓李淵早下決心,留住秦王。徐師謩道:“臣有一計,不唯可留住秦王,甚至可取秦王性命。”


    建成忙問道:“卿有何計?”


    徐師謩道:“臣探知秦王派張亮到洛陽,勾結當地豪俠王保,以財帛結交綠林人士,誌在圖謀不軌。皇上若得知此事,豈肯再讓秦王前往洛陽赴任?”


    建成大喜道:“此計甚妙。”繼而又道,“此消息可靠否?”


    徐師謩道:“臣在洛陽有一江湖朋友,與王保過從甚密,其所言定然不虛。”


    建成道:“既如此,孤這便去奏明父皇。”


    卻見魏征阻止道:“殿下莫急。前日秦王宴席疾發,皇上對殿下不無猜疑。今無憑無據,殿下縱然告發,秦王焉能認罪,皇上也未必肯信。臣以為王保既招募綠林,圖謀不軌,則家中必藏有甲胄兵器。殿下何不派心腹之人查抄他家,若有此等器物,則嚴刑拷問,事必牽連秦王。那時皇上縱然慈愛不肯治罪秦王,亦斷不肯令其前往洛陽了。”


    建成連連點頭稱是:“張成現為洛陽縣令,可令其搜捕王保。”


    便令徐師謩親自前往洛陽與張成取得聯係。


    卻說張成本是太子府低級僚佐,秦王破洛陽,唐建陝東行台,以秦王為尚書令,故行台官屬多為秦王府將佐,建成不願秦王獨霸陝東,便派了幾位自己人到陝東任職。張成便是在此時被派往洛陽任縣令的。其實,這張成早對張亮在山東結納綠林人士有所察覺,但一來他不是好事之徒,二來他又深知其中利害,不願太過插足於建成與秦王的爭鬥之中,因而並未向建成告發此事。但如今太子有令,他也不敢不服從。故此當即便要派人去捕拿王保,卻被徐師謩攔住道:“我聞聽王保悍勇異常,若白日去捕拿,恐其拒捕逃走,且易使張亮聞之,有所準備,反誤了太子大事。不如夜間前往,務必一舉拿獲。”


    張成怎敢不從命,便暫不行動。到了晚上,方才選了兩位能幹的捕頭並五十名捕快與徐師謩悄悄出發趕往王保家中。乘著夜深人靜,先讓人翻過院牆,開門放進眾人,直撲王保寢房。一名捕頭一腳踹開房門,眾人呐聲喊,便一齊湧入房內。


    此時,王保正在床上沉睡,忽聽到房門破倒及眾人呐喊之聲,急欲起身,早見一夥人餓虎撲食般衝了過來。王保未及反抗,已被按倒在床,結結實實捆綁起來。徐師謩便令人搜查,果然查出鎧甲二百領,刀槍三百餘件。徐師謩見了,不覺露出得意的獰笑:“王保,你一介布衣,為何藏有許多甲兵器械,莫非要造反不成?”


    王保不知來者何人,尚且未太在意,便辯駁道:“小人素性喜騎射武藝,前些年賊盜蜂起,鄉人推小人為首,聚眾保護鄉裏。故小人家中素有此物。”


    徐師謩冷冷一笑道:“大膽刁民,還敢狡辯,待嚴刑加身,看你還狡辯否?帶走!”


    便令人秘密押著王保迴到縣衙親自審問。審問之前,徐師謩先屏退左右,然後兩眼兇光死死盯住王保道:“你勾結官人,網羅綠林盜賊,圖謀不懲,本當罪滅九族。然則本官有好生之德,隻要你能揭發幕後主使之人,本官不唯保你無事,且可令你前程萬裏。”


    王保聞言猛然一怔,他本以為是哪個不義之徒為了賞錢出賣了自己,隻要張亮得知此事,自然會讓自己安然無事。但此時聽到徐師謩所言,方知禍事不小。略一沉吟道:“大人這是何話?小人在隋末戰亂之際,確曾混跡江湖,卻未曾做出傷天害理,違犯國法之事。至於勾結官人,不知從何說起?”


    徐師謩又是一陣冷笑:“看來本官若不把話講明,你便不肯認罪呀!你與張亮暗中勾結,圖謀不軌,此事豈能騙得過本官?莫要以為背後有什麽大靠山便有恃無恐。你的靠山官位再高,難道還高得過當今太子?早早認罪,太子尚可既往不咎,否則必定九族夷滅。”


    事已至此,王保已是心內了然,不禁把心一橫道:“此必小人誣告,小人雖確曾與張大人見過幾麵,卻無深交,如何便與他圖謀不軌了?還望大人明鑒。”


    徐師謩百般誘導,王保卻不肯就範,徐師謩漸漸失去了耐性,大怒道:“來人,大刑伺候!”便升堂用起刑來。但見公堂之上,兩個衙役拎著板子氣勢洶洶走上前來。王保見狀,忙高聲道:“大人息怒,小人有話要講。”


    徐師謩冷冷一笑道:“你這刁民,若不用刑,便不肯如實招供。快快講出你與張亮勾結,圖謀不軌之事。”


    王保道:“啟稟大人,小人與張亮雖見過幾麵,卻不過泛泛之交,何曾相互勾結,圖謀不軌?小人明知順從大人之意必生,忤逆大人之意必死。隻是小人一生光明磊落,豈肯誣告他人以求生?今當一死以表清白。”


    說罷,微微一笑,忽然嘴角流出一縷鮮血,便一頭撲倒在地。徐師謩大驚,急令人看時,王保已是咬舌自盡了。原來王保早已從徐師謩的言談中察覺到這夥人是衝著張亮甚至是秦王來的,也知道如果自己講出實情,或許可以逃過這一劫。但自從張亮來到洛陽任職,便一直待王保如同手足兄弟。至於秦王,他雖未見過麵,卻一直間接受他不知多少恩惠,王保心中早就認定了秦王就是真命天子,他本是最為忠義之人,如何肯出賣二人?故此便有了自殺的念頭。可轉念一想,自己如果這樣死掉,張亮必定不知緣故,恐怕依舊難免會被徐師謩所算計。同時,他又料定今日大堂之上必有與張亮交好之人,定會將大堂上發生的事情轉告給他。所以故意當眾講了這番話,一則讓張亮得知徐師謩要害他,二則讓張亮知悉自己並未出賣他,也好心中有數。


    徐師謩見王保竟然死了,勃然大怒,略一沉吟,便道:“這廝私藏甲兵,又與張亮相熟,二人必有勾結。當緝拿張亮審問。”


    眾人聞言,誰敢多言,隻有張成道:“張亮職任非輕,若要拿他,需稟明劉弘基大人。”


    徐師謩無奈,隻得耐著性子去見陝東行台右仆射劉弘基。來到行台官衙,徐師謩向劉弘基講明情由。劉弘基雖有心維護張亮,但徐師謩畢竟是帶著太子教令來的,因而不敢抗拒,隻得講道:“舍人奉太子教令而來,本官不敢阻攔。隻是張將軍身為軍中大將,還望舍人審案期間,不可動刑,否則本官無法向皇上交代。”


    徐師謩無奈,隻好答應。劉弘基這才令人將張亮帶到官衙,令徐師謩審問。然而,徐師謩並未料到,就在此期間,早已有人將方才公堂上發生的事情告知了張亮。原來張亮來到洛陽後,便遵照秦王之意,廣散錢財,籠絡各府官員、地方鄉紳及江湖俠士,以至於當地各級官衙、三教九流之中都有張亮的朋友,洛陽縣衙自然也不例外。在徐師謩退堂之後,便有人將王保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張亮。張亮聞訊,自然心中有了數。當徐師謩審問他時,張亮便一口咬定自己與王保不過見過幾麵,並無深交。徐師謩又問:“王保不過一鄉間富戶,哪裏來的許多錢財結交綠林人士?”


    張亮便道:“這個下官如何知曉。”


    徐師謩再逼問時,張亮幹脆閉目不答。徐師謩憋了一肚子氣,卻又不敢擅動嚴刑拷打。隻好又暗中百般利誘,承諾隻要張亮如實交代,太子必有重賞。張亮卻道:“張亮雖有鬥膽,又如何敢誣陷他人?”


    徐師謩再繼續誘導,他卻又閉目不語了。徐師謩無奈,隻得派人到長安將情況報知太子。太子聞報,頗覺騎虎難下。隻得將張亮在洛陽網羅江湖勢力,企圖圖謀不軌之事,奏明了李淵,並講:“兒臣所疑惑者,張亮不過一武將,如何有許多財帛結納綠林人士,隻怕其背後必有權貴之人指使。”


    李淵聞言,自然想到了秦王,不由得心頭打了個寒戰。他也想到這可能是建成要陷害秦王,可區區一個鄉村富戶,便能藏有如此多的甲兵器械,這絕不可等閑視之。更何況自設置陝東行台後,河南山東一帶早已成了秦王的勢力範圍,若說這事與秦王無關,鬼都不信。但查無實據,也不好就治罪秦王。略加思索後,李淵道:“既如此,可將張亮押迴長安審訊。”


    太子登時麵露喜色,又道:“兒臣所慮者,張亮背後主使得知張亮被捕,自知罪不容誅,效困獸之一搏,做出不測之事。”


    李淵聞言,心頭又是一凜,半晌方道:“明日為父托言到仁智宮避暑,令二郎、四郎同往,唯令你留守長安。張亮之事,必需審問明白。”


    太子心頭暗喜。便拜道:“兒臣謹遵父皇聖旨。”


    雖然李建成逮捕張亮的行動一直是秘密進行的,但他的一切密謀都已在秦王的掌握之中了。因為劉弘基得知張亮被捕後,便立即派人把這一消息傳給了秦王。隨後,秦王又得知了張亮將被押到長安受審和李淵要攜帶自己去仁智宮避暑的消息。秦王將這些事件聯係到一起,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連忙派人將房玄齡等召來密議。尉遲敬德聞訊大驚:“皇上所為如此,分明是已對殿下有了猜疑之心。且張亮若到長安,太子必對其嚴刑拷問,一旦張亮招供,則殿下危矣!依臣之計,莫若先下手為強。今殿下兵權在手,取太子、齊王如拾芥耳。”


    秦王聞言,忽目光犀利地盯住敬德,半晌方才緩和下來道:“手足相殘,君子以為恥,世民若從敬德之言,後世以我為何等樣人?”


    杜如晦見秦王猶豫,便也勸道:“太子屢屢出手相逼,殿下便坐以待斃不成?”


    秦王依舊猶豫道:“莫若待其先發難,我後發而誅之。”


    長孫無忌道:“今張亮事發,皇上縱不加罪,恐亦必要削奪殿下兵權。那時,隻怕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秦王聞言,默然無語,好一陣才果決道:“我寧肯令人負我,我必不負人。此事無需再議。”


    房玄齡見狀,隻好長歎一聲:“殿下既然心意已決,我等自是不敢不遵。然則殿下亦不可坐以待斃。今太子招募天下驍勇之士兩千為衛士,號長林兵,又從羅藝處調集三百精銳入太子府,其中必有密謀。今當設法探知其紕漏,奏明皇上。使皇上知為逆者非殿下,實乃太子。方可轉禍為福。”


    秦王聞言,微微一怔,凝視了房玄齡片刻,道:“我知你從不虛談,便依你之計。”


    說罷,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待眾人離去後,秦王忽然癱坐在座椅上,兩眼失神地望著房頂發呆。


    卻說房杜二人走出殿外,杜如晦忍不住問房玄齡:“今張亮被捕,事已迫在眉睫,玄齡兄此時方欲探知太子奸謀,豈非遠水難救近火?”


    卻見房玄齡微微一笑,道:“賢弟莫急,今番定要李建成死於我手。”


    不知房玄齡有何妙計,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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