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徐圓朗棄城逃走,途中恰遇郭孝恪伏兵,將他團團圍住。雙方剛一交手,徐圓朗麾下便紛紛棄兵投降了。徐圓朗見了,口中大罵眾人背主忘恩,縱馬上前,直取郭孝恪。卻被郭孝恪手起一箭正中麵門,翻身落馬而亡。郭孝恪翻身下馬,取了徐圓朗首級,迴軍獻給李世積,於是兗州平定。李神通與李世積將捷報送往長安,李淵龍顏大悅,降旨賞賜有功將士,自不必多言。


    卻說劉黑闥、徐圓朗破滅的消息傳至丹陽,吳王杜伏威心中震駭。麵對戰無不勝的唐軍,杜伏威不得不認真考慮做出選擇了:究竟是徹底降附,還是鼓足勇氣、全力以赴與唐朝決死一戰?讓他做出最後的選擇並不容易,降唐,那自己近十年來辛苦努力打下來的這份江山就會付諸東流;可與唐朝作戰,他又自知力不能及。且不說唐軍所向披靡的戰績令他思之膽寒,更重要的是,一旦與唐朝開戰,吳國內部是否能團結一致也是個問題。其實,此時杜伏威雖兼並了李子通、沈法興而占據淮南、江東的廣大區域,似乎實力強大,但實際上其軍力反大不如以往了。因為近年來吳國內部矛盾日益尖銳,輔公祏在軍中威信日重,大有超過杜伏威的趨勢。這就引起了杜伏威的猜忌。在與李子通的作戰過程中,他開始重用王雄誕和闞棱,逐漸削弱輔公祏的兵權,讓他處於閑散無權狀態。對此,輔公祏雖沒有什麽過激的舉動,但內心卻肯定十分不滿,遇事也不再肯積極出謀盡力。其實,這倒正中了杜伏威的下懷。可關鍵的問題是,輔公祏畢竟資曆極深,在軍中頗有勢力,一些元老級人物仍與他保持著密切關係,這讓杜伏威內心難安。其實,杜伏威也不是沒想過要以極端手段除掉他,可他一想到李密除掉翟讓的後果,便不免怯手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和唐軍發生對抗,吳國內部會不會先發生內訌,自己會不會被人出賣,還真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思來想去,最後他還是決定聚眾商議一下,以便從眾人的態度中做出正確判斷。於是他召聚群臣商議對策:“今唐朝掃蕩四方,所向無敵,天下群雄,唯孤尚存。孤觀李淵父子之誌,必不能長久相容,如不誠心歸歀,隻怕難免一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說著,他習慣性的將目光轉向了輔公祏。雖然近來二人關係不睦,但在此重要時刻,杜伏威還是想聽聽輔公祏意見。但輔公祏卻垂頭一言不發。自從被剝奪了軍權之後,輔公祏一直都是這樣。西門君儀見狀,也隨著低頭不語。作為吳國元老,他一直對杜伏威無端猜忌輔公祏感到不滿,慢慢地成了輔公祏一派的人物。這二人不講話,其他人也不好開口,過了半晌,還是闞棱先開口道:“我等浴血奮戰,才打下這偌大江山,豈是隻為李淵父子做嫁衣!大丈夫爭衡天下,非勝即敗,倘懼一戰,當初又何必與群雄逐鹿!”


    王雄誕也道:“闞棱所言雖是,然如今大唐軍威甚盛,李世民百戰無敵,李藥師妙算無遺。今天下大定,二人若舉兵同來,則我幾無勝算。隻是臣觀李密之死,隻怕我等縱然誠心歸唐,李淵亦未必相容,大王雖欲為竇融,恐不可得。何去何從,還需大王聖心獨斷。大王若決計與唐軍一戰,我等必以死相從。”


    這時,隻見輔公祏也道:“此事關係重大,還望大王獨斷,我等惟命是從。”


    杜伏威沉吟多時,方才開口道:“此事孤已熟慮,列位隨孤血戰多年,得有今日。今戰則必敗,歸唐則孤雖不得為竇融,列位卻必能長保富貴。且江淮百姓苦戰亂久矣,我等歸唐,亦可使之免於戰火之禍,也算孤為子孫積一份陰德。我計決矣,必動身前往長安。”


    說罷,轉身離座而去。當晚,杜伏威便獨召王雄誕囑咐道:“孤將入朝,需以輔公祏守國,然軍中事務,須交由你處置。我在京師,若李淵無加害之意,你切莫讓輔公祏謀叛。”


    王雄誕忙拜倒涕泣道:“大王隻管放心,臣雖身在丹陽,心常在大王身邊。臣縱肝腦塗地,亦必不令輔公祏做出不利於大王之事。”


    杜伏威也兩眼潮濕地撫摸著王雄誕後背,半日無語,隻是擺擺手令他退下。三日後,杜伏威宣布自己親自入朝,國中政務交由輔公祏處置,軍務交由王雄誕掌管,便帶著闞棱一道啟程趕往長安了。


    杜伏威親來長安朝貢的消息很快便轟動了大唐朝野,李淵得知杜伏威已到長安,立即在太極殿召見了他。二人依君臣之禮相見後,李淵極口誇讚道:“卿浴血奮戰,為國家蕩平江淮,今又身來入朝,此功不亞於竇融。朕當賜以官爵,必令永傳子孫,絕不負愛卿美意。”


    杜伏威忙再拜道:“臣當年起兵反隋,不過求活命耳!今得遇明主,實乃三生之幸,豈肯不誠心來歸!”


    李淵益發龍顏大悅,當即傳旨,封杜伏威為太保,仍爵吳王,位在齊王李元吉之上。隨他前來的闞棱封左領軍將軍。又遣使到丹陽加封負責守淮南的輔公祏為淮南行台左仆射、舒國公,王雄誕為冠軍將軍,淮南行台兵部尚書。待杜伏威謝恩退下後,李淵仍興致不減,當著群臣誇讚李建成道:“我兒一戰而滅劉黑闥,威震江淮,使杜伏威來歸,不可不賞。”


    當即賞建成黃金五千兩,絹帛五千匹。秦王等紛紛向李淵與建成道賀,方才退朝離殿。


    卻說秦王迴到王府,心中納悶。心中暗道:當初若依我意,破劉黑闥後不急於班師,劉黑闥豈能再擾山東?杜伏威必早已來朝。今日父皇反將此功盡歸於建成,實乃不公。正鬱悶之際,卻見侍者來報:“房玄齡大人求見。”


    秦王見到房玄齡,正要發泄幾句,卻見房玄齡先開口道:“今日河間王遣其別駕岑文本自荊州來朝,岑文本已私來見臣。”


    原來此時唐朝地方官員每次進京,除了要朝見皇上之外,一般都要私下晉見太子、秦王、齊王及幾位宰相,而要見秦王,就必須先拜會房杜或長孫無忌以求其引見。秦王得知岑文本來自荊州,便問道:“可有藥師先生消息?”


    房玄齡意味深長道:“文本稱先生讓他傳言殿下:‘杜伏威既來京師,輔公祏不久必叛。不過請殿下不必擔憂,河間王必能以本部兵馬滅之,無需自關中發兵。’”


    秦王聞言,不覺一愕,但他馬上意識到,李靖這是在暗示他一旦輔公祏造反,決不可讓李建成統兵去討伐丹陽,立功樹威。隻是既然李靖不肯明言,他自己也就不想把話挑明。但房玄齡卻不敢確定秦王是否明白了李靖的用意,因此道:“先生隻怕言外另有深意。”


    秦王道:“先生令文本傳言,必是意在薦文本於我。隻是目下不宜留他府中任職。”


    房玄齡略一遲疑,又道:“隻怕先生此外別有用意。”


    秦王卻擺手示意令他不必再講:“我自明白,明日令岑文本來見我便是。”


    房玄齡見秦王如此,知他已明白了岑文本的來意,便起身告退了。


    卻說李淵遣使到丹陽,封賞了吳國文武群臣。自王雄誕以下,莫不欣喜,唯有輔公祏內心鬱悶。迴到府中,便令人去請左遊仙。


    左遊仙是輔公祏幼年好友,自稱辟穀修道,不問世事。但自從杜伏威占據丹陽,輔公祏威名日盛後,他卻不時來與輔公祏共敘昔日情誼。輔公祏見他膽識過人,益發將其視為知己。在遭到杜伏威的猜忌之後,便幹脆隨左遊仙辟穀修道,不問政務了。但這不過是他的避禍保身之術。在暗中,他卻不斷籠絡一批元老親信,積蓄力量,以待機會,而這些主意大多出自左遊仙。故此每當鬱悶之時,他都會找左遊仙商議對策,排解鬱悶之情。待左遊仙到來後,輔公祏便大發牢騷道:“我等身經百戰,血戰十年,方才打下這份基業,卻被杜伏威拱手送給了李淵。跟隨這等庸主,我輔公祏當真是瞎了雙眼。”


    卻見左遊仙微微一笑:“天下事皆在仁兄何如耳!”


    輔公祏聞言眼前一亮:“你這廝有話隻管明言,在我麵前何必故弄玄虛。”


    左遊仙笑道:“今杜伏威在長安,丹陽萬事由仁兄做主,兄若舉義,誰敢不從!”


    輔公祏長歎一聲:“賢弟有所不知,杜伏威這老賊臨走之前雖讓愚兄掌管政事,卻將軍權交於王雄誕。雄誕勇武過人,又極得將士之心,欲扳倒此人,殊非易事。”


    左遊仙道:“小弟豈不知王雄誕,此人性情剛傲,不肯受屈。仁兄但稱杜伏威暗傳書信於兄,疑雄誕有二心,令兄假意防範。雄誕聞之,必負氣不理軍務,仁兄便可乘機奪其軍權。那時丹陽之事豈不皆由仁兄做主!”


    輔公祏大喜道:“此計甚妙!隻是王雄誕亦非一勇莽夫,恐其未必輕信。”


    左遊仙邪邪一笑:“這個我兄自有妙計,何必再問小弟。”


    輔公祏也會心一笑,便不再多言。


    當天傍晚,輔公祏正在書房與左遊仙共讀一封信,忽見西門君儀大步走了進來,口中嚷著:“左公讓我到此喝酒,他可到了?”


    輔公祏見他忽然闖入,慌忙收起所讀書信,道:“左公早已到了,我二人專等你到來。”


    卻見西門君儀忽然將臉一沉。原來西門君儀與輔公祏素來情同手足,他來輔公祏府中從不需通報。此時他見二人慌慌張張收起書信,顯然是存心隱瞞自己,這讓一向與輔公祏無話不談的西門君儀如何不惱。


    輔公祏見狀,內心竊喜,卻故作遮掩之狀道:“兄弟,我這裏正有好酒,今日定要與兄弟一醉方休。”


    卻見西門君儀冷笑一聲:“既有好酒,當與兄弟同飲,我乃外人,自當告退。”


    說罷,轉身便走。輔公祏忙上前拉住道:“賢弟何出此言?”


    西門君儀道:“我一向視你為手足一般,今日你有何密事,竟在我麵前遮掩,此豈兄弟所為?自今以後,不做兄弟也罷。”


    說罷甩手又走。輔公祏一臉為難道:“兄弟,非是哥哥遮掩,實是此事若讓你知曉,恐你為難。”


    西門君儀道:“你是偷了皇上玉璽,還是睡了朋友老婆?若是偷了玉璽,正好賣了買酒喝;若是睡了朋友老婆,你我莫再相見。”


    輔公祏又遲疑片刻,方才斷然取出書信遞於西門君儀。西門君儀取信瞥了幾眼,忽大罵道:“姓杜的老賊,果然不仗義!我那雄誕兄弟對他忠心耿耿,為了他,竟疏遠了我這做哥哥的。老賊竟無端猜疑他,真真糟蹋我那兄弟的一片忠心。”


    輔公祏忙上前捂住西門君儀的嘴:“賢弟禁聲,此事若傳到外間,恐有大禍。”


    西門君儀依舊火氣不減:“我近日雖惱雄誕對我無情,卻終究是舊日兄弟,見他如此受屈,卻為他抱打不平。定要將此事告知他,也好讓他明白老賊是何等樣人。”


    輔公祏聞言,似益發急得不知所措,慌亂之際,竟跪倒在西門君儀麵前:“賢弟若是如此,不如便先殺了哥哥,也好讓哥哥免去許多煩惱。”


    西門君儀方才冷靜下來,扶住輔公祏道:“哥哥何須這般!既然哥哥不許小弟外傳,小弟從命便了。”


    輔公祏這才迴嗔作喜,挽起西門君儀一同飲酒去了。


    卻說西門君儀宴罷迴到家中,想起杜伏威懷疑王雄誕之事,心中依舊憤懣,有心對夫人王氏講,卻又想起輔公祏的囑咐,因而隻能悶在肚子裏,鬱鬱不樂。王氏雖然性格豪邁,卻畢竟是個女人,有著女人細心的一麵,更何況西門君儀每次出去飲酒歸來,不是眉飛色舞地吹牛,便是撒酒瘋討打,可這一次竟然默然不語,便知他心中必然有事。忍不住罵道:“你出去灌了幾碗黃湯,怎地便裝起書生來了?有屁盡管放,莫讓老娘猜疑。”


    西門君儀剛要開口,卻忽又搖手道:“此事告訴你不得!”


    王氏怒道:“喝了頓酒,便長了本事?竟敢欺瞞老娘!快快講來,若是惹得老娘惱了,又是一頓毒打。”


    西門君儀搖頭道:“輔大哥千叮萬囑,令我莫要告知你,我怎肯失信!”


    王氏聞言,反被他氣笑了:“哎喲,我這夫君何時又成了正人君子!你與輔公祏不過多喝幾頓酒,便親過我這和你同床睡了幾十年夫妻了?真是裏外不分。快快講來,莫要真的討打。”


    西門君儀這才吞吞吐吐把方才在輔公祏府中之事原原本本告訴了王氏。王氏聞言,頓時臉色大變,抬手就是一掌打在西門君儀頭上:“這等事若不告知我那兄弟,他豈不是要吃暗虧?休管他輔公祏如何,我隻要告知我兄弟。”


    說罷便匆匆離家而去。西門君儀有心阻攔,卻又不敢,眼見她走遠,方才罵道:“這敗家的婆娘,連累殺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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