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弘基率軍在深州休整一日,次日便與諸葛德威一同返迴銘州。隊伍來到城下,卻見魏征與馮立已到城外迎接。眾人難免一番寒暄,自不必提。進了城後,魏征請劉弘基先到官衙向李建成交令,自己卻陪著諸葛德威一路閑聊,交談之際,諸葛德威忽向魏征問道:“不知程知節將軍如今可還在銘州?”


    魏征見他發問,不免心中好奇道:“不知將軍見程將軍有何事?”


    諸葛德威便將要還程知節寶劍之事相告。魏征聞言,不覺眼前忽然一亮。原來館陶之戰後,李建成見程知節等秦府將領無不竭力獻計殺敵,並無坐觀成敗、冷眼觀望之意,便以為可以將他們拉攏過來為己所用,即令魏征等人去說服他們。卻不料這些人不是依違推脫,便是明言拒絕,就連薛萬均也不肯聽從薛萬徹的勸說。這讓李建成不覺惱羞成怒,動了殺心。但此時戰爭已經結束,很難再找借口除掉這些人了。不料恰在此時,竟讓魏征從諸葛德威口中得知此事,這真是天賜良機,魏征如何會不加利用?便問諸葛德威道:“此事劉弘基將軍可知曉?”


    諸葛德威本想以實情相告,但見魏征神色嚴肅,料知關係重大,便一口迴應道:“劉將軍尚且不知。”


    魏征聞言,登時喜形於色:“既如此,下官有一事相托,此事若是成了,將軍必有萬裏前程。”


    說罷,魏征將諸葛德威引到僻靜無人之處道:“不瞞將軍,這程知節素對太子不敬,此番出征,又多次衝撞太子,太子早已有意誅之。將軍若能助太子誅殺此人,太子必有重賞。”


    諸葛德威一臉迷惑道:“不知在下如何能助太子?”


    魏征微微一笑:“便在這柄寶劍之上。”


    諸葛德威愈發不解道:“小人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魏征又四顧無人,方才低聲道:“明日太子召見將軍時,將軍隻需取出此劍,說是程知節暗中放走了劉黑闥,並以此劍贈予劉黑闥護身,其他無需多管。事後高官厚祿,任憑將軍所取。”


    諸葛德威大驚道:“末將聞聽太子英明,如何騙得過他!”


    魏征道:“將軍是精明之人,其中道理,何需魏征明言。將軍隻需依計行事,日後自然鵬程萬裏,餘者無需多問。”


    諸葛德威聞言,且喜且懼。喜的是若依了魏征之言,自己這後半生便有了靠山;懼的是此事關係重大,萬一略有疏漏,隻怕小命難保。沉吟半日,終於是貪念戰勝了恐懼,便點頭道:“在下一切都聽從大人吩咐。”


    魏征又道:“此事關係重大,萬萬不可泄露於人。”


    諸葛德威道:“這個在下自然明白。”


    魏征這才命人到館驛為諸葛德威安排下處歇息。諸葛德威來到館驛,不禁又想起魏征讓他誣陷程知節之事。思想再三,隻是覺得此事不妥,萬一讓李建成看出漏洞,魏征再不肯承認,自己豈不是找死?他越想越覺得內心不安,最後終於忍不住悄悄去找劉弘基商議。劉弘基得知此事,頓時神色大變。作為朝廷重臣,他自然看得出近來太子與秦王之間的矛盾,但他沒想到竟達到如此地步。他最初的想法是不想趟這趟渾水。畢竟疏不間親,人家兄弟之間的事,自己不好去參與,弄不好丟了腦袋事小,抄家滅族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他轉念一想,秦王一向待自己如同兄弟,自己若坐視不理,實在對不起他的一片情誼。思來想去,他終於對諸葛德威道:“魏征為人剛正,斷不會害人。明日晉見太子,賢弟隻管依魏征之言而行。隻是切莫講愚兄也知道此事。”


    諸葛德威見劉弘基這麽講,便放下心來,迴到館驛。待他走後,劉弘基便動身來見程知節,將諸葛德威所言告知,然後道:“如何處置,愚兄也沒個主意。隻望賢弟早作打算,莫要白白做個屈死之鬼。”


    說罷便匆匆離去了。程知節連聲道謝著送走了劉弘基,迴來後沉吟半晌,又起身去見張公謹,與他商議道:“我料李建成既有心加害於我,定然也不會放過你,不如一同逃命如何?”


    張公謹尋思片刻道:“我等便這般走了,恐有畏罪潛逃之嫌。縱然不被抓捕,隻怕秦王難免要受些牽連。”


    程知節道:“我二人可送書於太子,隻說如今劉黑闥成擒,天下已定,我等武夫,再無法為國效力,願退隱山林,逍遙鄉野。我二人今日便走,卻令心腹之人明日交於太子。我料此等陰謀害人之事,太子必不敢大肆張揚。且他若當真因此與秦王鬧翻,還有劉弘基為之作證,秦王何懼之有!”


    張公謹喜道:“好計。隻是我料此事必會牽連丘行恭等眾人,不如告知他們一同逃走才是。”


    程知節又道:“太子主要欲殺我二人,我等若是逃了,他必不會誅殺丘行恭等而激怒秦王。且此事人多,將生枝節,恐必誤事。”


    公謹點頭道:“你所言極是。如此,便請道宗將辭官書交於太子如何?道宗與我等素來交好,又是宗室之親,太子縱然惱怒,亦不會遷怒於他。”


    程知節道:“也好。”


    當下二人略收拾些細軟之物,離開前將辭官書並官印交給一名心腹,令他晚間之後再交與李道宗,並請道宗明日轉交給太子,二人便離了大寨一路趕往長安去了。來到長安後,二人並不敢直接去見秦王,隻是派人到秦王府告知實情。秦王聞訊,勃然大怒:“好你個李大郎!知節等皆是國家爪牙,你如何便下此毒手。令知節等速來見我,我必要在父皇麵前討個公道。”


    長孫無忌也道:“不如就以此事扳倒建成,一勞永逸。”


    卻見房玄齡道:“殿下且慢,此事還需穩妥處置才是。”


    秦王道:“大郎所為如此,天理不容。且我若不奏明皇上,如何對得起知節與公謹。”


    房玄齡道:“今程、張二將皆已逃離,太子又不曾下手,殿下若貿然奏明皇上,太子如何肯承認!”


    秦王道:“放著劉弘基在此作證,量他也無法抵賴。”


    房玄齡道:“倘若太子說此乃諸葛德威欲誣害知節,為劉黑闥報仇,他實無誅殺二將之意,殿下何以應對?”


    秦王聞言一怔,半晌方道:“若非玄齡相勸,幾乎釀成大錯。隻是若不奏明皇上,卻如何對得住程、張兩位將軍?”


    這時,杜如晦也開口道:“我料太子也不肯將此事大肆聲張。他見了殿下,必定隻會告知此二人已辭官離去,而不言其餘。殿下便稱:‘國家用人之際,豈是猛將逍遙之時!’便作態派人四處尋訪,將二人召迴秦王府便了。”


    秦王道:“此正所謂掩耳盜鈴耳!不過也隻能如此了。”


    說罷,揮手讓玄齡等退下,獨自坐在殿內默默發呆了半日。忽然眼裏射出兩道兇光:“李大郎,自今而後,你我兄弟即為仇敵矣!”隨即,卻見他眼中兇光漸漸斂熄,忽將頭伏在幾案上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如此淒慘,直將門外侍衛嚇得麵麵相覷,卻不敢入內相勸。


    卻說李道宗接到程知節的辭官書後,心中便猜到了五六分。他也不聲張,待次日李建成升帳之時,便把這份辭官書交給了李建成。此時李建成早已與魏征議定,要在召見諸葛德威後便降罪於程、張二將,並以此株連邱行恭、史大奈、侯君集,將五人一並斬首。此時接過道宗書信,臉色登時大變,內心便明白必是諸葛德威走漏了消息。略一沉吟,他又漸漸平靜下來,暗道:今程知節已逃走,再難以此事牽連他人。且程、張二人既逃,殺邱行恭等無益。此事恐已走漏了風聲,我斷不可給二郎留下把柄。想到此處,他兩眼頓時射出兇光,便令人將諸葛德威與劉黑闥等一同帶到帳內。見到劉黑闥等人,李建成先是指著他們道:“爾等惡賊,本是竇建德帳下罪臣,我父皇有好生之德,故此饒爾等不死。爾等卻不知感恩,反勾結北虜,兩番起兵擾亂山東,使百姓頻遭兵燹之災,天下屢蒙戰亂之禍。天兵為爾等屢動,父皇因爾等憂心,實乃罪不容誅!來人,都與我推出去斬首!”


    一聲令下,早有人上前將劉黑闥等押出帳外。諸葛德威自以為立了大功,隻待封官領賞,卻不料李建成把目光轉向他冷冷一笑:“奸賊,你身為劉黑闥之臣,既不能勸阻劉黑闥逆天作亂,又不能為主效死,待禍事臨頭,反賣主求榮,正所謂不忠不義,實乃千古惡人。今雖有擒劉黑闥之功,孤卻豈肯饒你!押下去與劉黑闥一同斬首!”


    諸葛德威正要喊冤,卻早被人連推帶搡,押出帳外。眾人被押到刑場,劊子手站列兩旁,劉黑闥眼見死在眼前,忽然心頭升起無限恐懼,忍不住歎道:“我本在家中種菜,卻被高雅賢等所誤,以至有今日。當真悔不當初!”


    王小胡聞言,怒目斥責道:“當初在宮殿上坐龍椅時,你是何等風光,今日反說出這等沒種話來!李淵!李建成!李世民!殺了老子,老子在屍骨堆裏打滾十年,何懼死乎!”


    範願與董康買見了,也跟著喊道:“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劉黑闥見三人如此,忍不住羞愧地低下頭。諸葛德威卻也隨著喊了聲:“魏征,老子死也要找你算賬!”


    王小胡對他啐了一口道:“奸賊!你這是報應!”


    說罷哈哈大笑,然後當先赴死。隨後五人先後被斬。可憐那諸葛德威,直到死前也不知道自己是為啥死的。至此,山東之亂徹底平息。此時正是武德六年正月。


    斬了劉黑闥等人後,李建成又與魏征商議進討徐圓朗之事。魏征道:“徐圓朗小賊,殿下若親自討之,破之不足以增威名;萬一久攻不下,則此番東征減色不少。不如大軍凱旋,留下淮安王與李世積討之。勝,則殿下有用人得當之名;敗,於殿下亦無所損。”


    建成覺得有理,便留下李神通為山東道總管鎮銘州,令李世積為副總管,輔助李神通討徐圓朗,其餘來援的各地軍馬陸續迴歸原地彈壓地方。


    卻說羅藝退出帥帳後,正準備整頓兵馬迴師幽州,卻見李建成派人來請,羅藝隻得隨他來見李建成。李建成見到羅藝,先是一番寒暄,然後屏退左右,隻留下羅藝。羅藝見此情景,料知必有要事,又不好先問,隻見李建成開口道:“今有一要事,要與王爺相商,隻是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羅藝忙道:“殿下有事隻管吩咐,小王自當惟命是從。”


    李建成點點頭又道:“今山東雖平,天下未歸一統,北虜虎視眈眈,常懷侵淩之心,日後國家少不了征伐之事。然則國家征討四方,必以孤與秦王為帥。秦王麾下良才濟濟,郡王若至其麾下,不過眾將之一耳。太子府中卻正缺少郡王這等統帥之才,郡王若肯隨孤迴京師,日後為孤股肱,助孤征討四方,使郡王大展才略,成不世之功,子孫永享富貴,也不枉活一世。隻是不知郡王可屈尊否?”


    羅藝聞言,不覺一怔。他是何等聰明之人,李建成這是不許他再迴幽州了。理由雖冠冕堂皇,但其實就是怕自己迴到幽州會割據一方,不聽唐朝調遣。不過,羅藝也從李建成的話語中感到了他的某些誠意。他已向自己暗示了他與秦王的矛盾,並且要自己站在他的一邊。如果自己肯俯首聽命,就肯定能得到他的倚重。羅藝沉思片刻,覺得李建成所言也有道理,而且自己既然已歸順了唐朝,就不能不在朝中找個靠山。李世民羽翼已經豐滿,其班底中不太可能有自己位置了,而李建成卻因麾下缺乏賢才,必定將自己視為左膀右臂,且李建成畢竟是國之儲君,因此投靠李建成應是最佳選擇。想到這裏,羅藝欣然答道:“若蒙殿下不棄,小王願粉身碎骨,追隨殿下鞭蹬。”


    李建成大喜,當即便賜羅藝絹帛千匹,金銀一箱。又令王君廓代羅藝駐守幽州。處理好一切善後,卻見人來報:“竇琮將軍箭傷過重,已不治身亡。”


    建成聞報,對眾灑淚道:“竇將軍為國捐軀,正所謂死得其所也。孤必當奏請父皇,對其家屬厚加撫慰。”


    三日後,李建成與李元吉、羅藝等一同班師迴長安。大軍開到距長安三十裏處,便見迎接隊伍列於大道兩旁。站在最前麵的正是秦王李世民,身後排列著幾乎所有文武重臣,後麵是摩肩接踵的長安軍民,綿綿延延直達京城。眾人依禮相見後,李建成與秦王並馬而行。李建成見秦王滿麵春風,並不提程知節之事,心中反愈加不安,便先開口道:“二郎,哥哥有事相告,隻是頗難出口。”


    秦王道:“太子有事,隻管吩咐。”


    建成見秦王如此平靜,心中更是一凜,便將程知節與張公謹的辭官書交給秦王道:“此番出兵,秦府將領多有勳勞,程知節、張公謹二位將軍更是戰功卓著。隻是不知為何,二人隻令道宗轉交一份辭官書,便不辭而別了……”


    秦王略掃了一眼辭官書,也不待建成把話講完,便怒道:“這兩個匹夫,竟敢無禮於太子!他二人皆是江湖秉性,不慣於朝廷禮儀約束。自小弟上次破劉黑闥,便屢次對小弟講如今天下已定,再無武夫效力之處,便要解甲歸田。小弟隻因天下尚未一統,且有北虜虎窺中原,仍是國家用人之際,故此未肯應允。不料這兩個匹夫竟然做出這等無禮之舉,還望哥哥念二人武夫不懂禮數,莫要見責。”


    李建成道:“何談責怪。隻是愚兄向二弟借得二將討賊,迴來時卻不得當麵歸還,為兄甚感慚愧。”


    秦王笑道:“太子何必如此!小弟量他二人也離不開我大唐疆界。若蒙哥哥海涵,小弟自會派人四處尋覓,定要二人迴歸秦府,為國家效力。”


    李建成麵露一絲苦笑道:“如此甚好。”


    二人一路講話,轉眼已進了長安城內。李建成見了父皇,李淵自然慰問一番,並為他設宴接風慶功,自不必多言。


    且說李建成迴到太子府內,便召來魏征議道:“觀二郎顏色,必知程知節辭官之底細,否則斷不會如此平靜。”


    魏征道:“秦王不肯聲張也好。此事畢竟不甚光彩,一旦張揚出去,恐有損殿下英名。”


    李建成歎道:“你有所不知,二郎為人一向豪邁,哪怕有天大之事,不過一番發作便罷。今日卻麵無怒容,隻怕是自此心結難開,與孤再難為兄弟矣!”


    魏征沉吟片刻,方道:“事已至此,還望殿下日後少念兄弟之情,多思君臣之道。”


    李建成默默點頭,同時一縷傷感驀然襲上心頭,不覺鼻子一酸,兩眼微紅。馬上低下頭,抬手向魏征擺了擺,示意讓他退下。魏征也覺得內心一陣酸楚,便一言不發,默默退出大殿。


    卻說秦王迴到府中後,便派人到處“找尋”程知節、張公謹,兩個月後,終於“找到”了二人,並重新召迴秦王府官複原職。這自不必細說。


    卻說李世積受命統軍征討徐圓朗,軍馬開至兗州,安下營寨。李世積與張亮、郭孝恪商議破敵之計,郭孝恪建議乘破劉黑闥之威直逼城下,必能破敵。但張亮卻獻計道:“譙、杞二州,新附於賊,劉黑闥多向二州征調糧草,城中疲於應付,必心懷怨恨。將軍若遣一說客勸降,彼必從命。將軍便可對來附者厚加封賞。今我軍新破劉黑闥,賊軍本已膽寒,得知將軍厚待二州,諸城必皆來附。如此,則兗州勢孤,將軍可不戰而破賊。”


    李世積聞言大喜,便令張亮前去說服二州。張亮到了二州,果然都欣然願降。李世積大喜,立即請李神通奏請朝廷厚賞二州降服之人。消息傳出,徐圓朗治下諸州縣果然紛紛來附。徐圓朗眼見諸州紛紛降唐,城內人心浮動,李世積又率軍逼近兗州,隻得與幾位心腹商議,有人建議他率麾下衛隊悄悄出城,逃往魯橋。原來魯橋由徐圓朗五弟徐圓通駐守,且瀕臨海隅,萬一不守,可乘船入海為盜。徐圓朗覺得有理,當夜便率三千衛隊,偷偷棄城逃往魯橋。不料行至半途,卻傳來消息:徐圓通已降了李世積。軍中聞訊,立即人心大亂,一夜之間,徐圓朗身邊便僅剩下百餘人。正不知逃往何處,卻見前麵一支軍馬徐徐開來,軍中盡是唐軍旗幟。為首一將駿馬長槍,直向徐圓朗殺來,口中高喊:“徐圓朗何不下馬受縛!”


    看時,正是李世積麾下大將郭孝恪。原來李世積早已料到徐圓朗不敢抗拒唐軍,必棄城逃往魯橋投奔徐圓通,故此令郭孝恪伏兵於此,專要擒徐圓朗。


    此時,徐圓朗眼見郭孝恪揮軍殺到,隻得硬著頭皮來戰郭孝恪,卻見郭孝恪將手中槍向後一招,麾下兩千人馬一擁而上,將徐圓朗等團團包圍。


    正不知徐圓朗能否脫身,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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