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唐軍每天的損失少則二三千人,多則近萬人,原本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轉眼之間就變成了沙場冤魂和箭下殘疾。他們哪一個不是父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兒女的父親,每個人的犧牲都意味著一個家庭的悲劇。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秦王那顆堅強的心終於開始軟化了。是的,不能再讓將士們用血肉之軀去與鐵石對撞了。而且還有一個問題更加嚴重,那就是城內的鄭軍損失要遠遠少於唐軍,如果繼續這麽進攻下去,終有一天唐鄭兩軍強弱之勢會發生逆轉,那時唐軍恐怕就難免覆亡之禍了。可若就此停止攻城,這些將士豈不是白死了?秦王越想越是煩悶。恰在此時,房玄齡卻來到了秦王帳內。告了座後,房玄齡緩緩道:“殿下,連日來我軍死傷慘重,敵軍居高而守,損失不大。再如此下去,隻怕兩軍強弱易形,於我軍極為不利。”


    秦王微微點頭道:“我也正為此事煩悶。”


    房玄齡道:“藥師先生早已斷定洛陽不可強攻而取,需久困其城,待其糧盡。故此才勸殿下先破迴洛、虎牢。”


    秦王道:“這個我豈會忘記。我所以連日攻城,實恐洛陽未下,而突厥、竇建德來援也。故欲早克洛陽,以保萬全。”


    房玄齡道:“殿下之心,屬下豈不知曉。隻是今城內防守嚴密,強攻損失太過。萬一北虜、建德乘我疲敝而來,則我軍欲走而前功盡棄,欲戰而力有不逮。實有覆軍之危。”


    秦王道:“我也正為此事憂心,既如此,明日當改變策略,圍而不攻,坐待王世充老賊糧盡出降。竇建德若來找死,正好一舉兩滅之。”


    次日,秦王招聚眾將,傳令從即日起,不再發起強攻,隻是深溝高壘,圍困全城,並不定期地向城上發動騷擾性和試探性攻勢,但要防備王世充偷營劫寨。


    武德四年三月,東都城內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繁華,市井上空蕩蕩的不見一人。大街小巷裏,不時會發現躺在地上的餓殍,昔日趾高氣揚的三四品大員此時竟親自背著柴草躲躲閃閃地匆匆行走在路上。身邊的仆役早被他們打發走了,不是因為他們缺少錢財,而是因為他們實在拿不出任何東西讓他們來充饑。事實上,就連他們自己也隻能吃糠咽菜,勉強維持著生命。自唐軍兵臨城下以來,尤其是自秦王包圍了洛陽後,城中糧草已日漸乏絕,僅有的一點糧食,都被朝廷搶走供應軍隊了。一時之間,錢財如同糞土,絹一匹隻值三升粟米,布十匹才能換一升鹽,草根樹葉早已被吃光,百姓將浮泥摻著米屑做成麵餅充饑。吃後大多全身腫浮腫,走起路來隻覺得腳下無根,不久便會死去。眼見得城中百姓十不存一。百官之中也不乏餓死之人,公卿貴胄也隻能糠菜為食,能夠吃飽便是最大的幸事了。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形勢越來越嚴重。為了擺脫這種困境,王世充也曾幾次派兵偷襲唐營以求獲得僥幸之勝,就如同當年對李密一樣,可卻都被唐軍擊敗了。他把希望寄托在竇建德的援助上,可竇建德的援軍卻遲遲不肯到來。最近幾天,王世充更是如坐針氈,因為就連軍隊將士們也要無糧可供了。若如此下去,恐怕即使唐軍攻不進城來,鄭軍也要造反了。可麵對形勢的惡化,他卻一籌莫展。問計於群臣,他們也都無計可獻。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有人來奏:“杜淹大人求見。”


    王世充聞言,忙道:“快快宣他入見。”


    待杜淹入殿,王世充忙問道:“杜愛卿可是有了破敵之計。”


    杜淹道:“臣迴去思想,為今之計,非竇建德來援,難解今日之困。竇建德遲遲不來,必是心懷猶豫。臣細思之,若要竇建德速來援助,必以珍奇財帛買通其左右及軍中大將。”


    王世充沉吟道:“愛卿所言極是。隻是如今洛陽城被唐軍圍得鐵桶一般,如何出得城去?”


    杜淹便輕聲對王世充道:“楊廣在日,曾在城內挖掘地道,遠通城外,陛下何不令人由此出城,前往竇建德處。”


    王世充聞言大喜:“上次通往宣武陵那一條用於襲擊李世民後便已堵死,難道還另有一條?”


    杜淹道:“還有一條,出口就在通往虎牢關的大道邊,今正好由此出城。”


    王世充道:“既如此,可令人多攜財寶,前往夏國去見竇建德。隻是不知派何人前往為好?”


    杜淹道:“臣以為群臣之中,見機行事、能言善辯者,無過長孫安世。陛下何不令他前往!”


    王世充道:“既是愛卿所薦,便令他前往吧!”


    便召來長孫安世,授以秘計。


    原來這長孫安世為人機敏多智,原本也算是王世充心腹之人。隻是杜淹得勢之後,恐他一旦得寵,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故此屢進讒言,使得王世充與他逐漸疏遠了。這次到夏國求援,事關鄭國生死存亡,杜淹才不得不向王世充舉薦了他。長孫安世領了王世充旨意,當晚便率領一百隨從並攜帶著無數奇珍異寶由地道出了洛陽城,疾速趕奔夏國。一路星夜兼程,來到夏境,方知竇建德早已在曹州整頓兵馬,聲稱要開赴洛陽,卻不知為何遲遲不肯發兵。因此他又轉道趕往曹州。眼見曹州已遙遙在望,長孫安世暗自思忖:皇上要我此番前來,為的是行賄竇建德左右。我若先去見竇建德,他必與左右相商,眾人尚未收到禮物,如何肯為我說話。而一旦話一出口,縱然再收到財帛,也難以改口了。不如暫且不去見竇建德,先與王琬相商,待將禮物送到眾人之手,再去見竇建德不遲。想到此處,便令副使率隊緩緩而行。自己卻僅率數人攜著大批財寶先進入城內,來見王琬。二人相見後,長孫安世與王琬議道:“皇上命下官以財帛賄賂竇建德左右,下官不知眾人性情,不敢貿然行事。殿下久在夏國,頗知其情,還望悉心指教。”


    王琬道:“夏國情形,小王了若指掌。夏國文武群臣大多出身草莽,貪財而尚氣。將軍若動之以情義,賂之以財帛,他們必然就範。隻是有四人,將軍切不可前往。”


    長孫安世道:“是哪四人?”


    王琬道:“侍郎淩敬,竭誠奉公;猛將蘇定方,品性高潔;劉雅、齊善行,忠謹不貪;此四人不可賂之以財帛。今將軍到此,當先見大將劉黑闥,此人曾多次勸夏王速出兵救鄭,且在軍中頗有威信。若能結好此人,我大事成矣。”


    長孫安世大喜:“既如此,便依殿下之計,先去見此人。”


    當晚,二人便一同來到劉黑闥府上。依禮相見後,劉黑闥直接問道:“將軍既到此地,何不先見夏王?”


    長孫安世拱手道:“安世素慕將軍高義,故先來拜訪?”


    劉黑闥冷笑道:“在下有何高義?將軍莫非欲行賄於在下,使在下為將軍做說客不成?”


    長孫安世與王琬聞言,不覺心驚失色。劉黑闥忽又厲聲道:“區區財帛,欲使在下背夏王乎!”


    此刻,王琬以為大事要壞,不覺臉色鐵青,手足無措。長孫安世卻反倒鎮靜下來,隻見他起身對劉黑闥:“在下豈敢!然則此番前來貴府,確實攜帶珍寶二箱,欲贈予將軍。隻是絕非欲使將軍背叛夏王,而是欲將軍盡忠於夏王,成萬世之名也。”


    長孫安世這幾句話雖不多,但卻頗為機智:先報出財寶數額,這叫作誘之以利;再講出一番大道理,這叫作曉之以理。利誘使人動心,曉理可使人在收受賄賂時不覺得自己有悖於道德倫理。這正是行賄者的慣技。劉黑闥聞言,果然麵色和緩了下來,道:“將軍此話怎講?”


    長孫安世道:“在下此番前來,非隻為救鄭,亦是為了救夏。以今日之勢,鄭若亡,夏能獨存乎?”


    劉黑闥聞言,臉上又增了幾分恭敬。長孫安世繼續道:“在下所以未見夏王而先來見將軍,乃是因在下知將軍深謀遠慮,洞悉天下之勢,一向建議夏王早日揮師救鄭。故先求見將軍,商議如何才能救鄭夏兩國於危難,使鄭國得以度過此劫,而夏國國祚永續。此乃將軍施恩於鄭而立功於夏也。”


    劉黑闥連連點頭道:“得聞將軍之言,在下受益匪淺。來日朝堂之上,在下定當力勸夏王,從速出兵救鄭。”


    長孫安世聞言,登時倒身跪拜道:“果能如此,將軍便對敝國有生死肉骨之恩。敝國皇上必沒身不忘。”


    隨後,長孫安世又故意與劉黑闥交談多時。其間劉黑闥有意無意間告知了長孫安世應去賄賂何人,又該如何賄賂。長孫安世心中有了主意,方才告辭,並將兩箱珍寶贈給劉黑闥。劉黑闥雖不肯受,無奈長孫安世百般懇求,方才收下。長孫安世千恩萬謝後方才拜辭了劉黑闥。迴去後按照劉黑闥的點撥,一一送去財帛珍寶,眾人果然都收下了。長孫安世內心竊喜。


    做了這一切後,長孫安世才與王琬晉見竇建德。長孫安世一見竇建德,便翻身撲到在地,哽咽著道:“唐人無道,貪得無厭,犯我境土。今圍困我都城,已近半載。城中糧盡,危在旦夕。大王若不早日出兵救援,則洛陽必為唐人所陷。一旦洛陽陷落,其必來進犯貴國,則貴國亦危矣!今臣舍命突圍到此,隻望大王顧念唇齒之情,從速發兵西征,以解敝國倒懸之災,亦為貴國消除未形之患。”


    竇建德聞言,隻是微微點頭道:“目下洛陽形勢如何?”


    長孫安世道:“目下洛陽城內,糧草將竭,百姓和土果腹,死者相繼於途,甚是危機。然則我鄭國軍民尚能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大王若能及早發兵,與我家皇上內外夾擊,同心擊敵,必能讓李世民片甲不留。”


    竇建德沉思片刻,道:“賢卿一路奔波,必極勞累,且迴館驛安歇,待我與群臣商議後,必定出兵救援。”


    長孫安世忙叩頭道:“多謝大王。若能如此,我鄭國君臣必沒齒不敢忘大王恩德。”


    然後與王琬告退。竇建德這才對殿內群臣道:“眾愛卿意下如何?”


    卻見曹旦挺身出班,道:“臣以為長孫安世所言是實。大王若再不出兵相救,隻怕來不及了。”


    王小胡也出班道:“李世民野心甚盛,若滅鄭,必來犯我。唇寒齒亡,古今同理。大王不可坐視不理,當盡早發兵解鄭人之圍。”


    緊接著,又有十幾人出班勸竇建德及早發兵,其中不乏平日反對出兵援鄭之人。竇建德哪裏知道,原來長孫安世早已將厚禮送到了這些人手中。竇建德原本就是要發兵救鄭的,此時又見這些人眾口一詞,便決計發兵啟程了。不料這時,蘇定方卻出班奏道:“臣以為此時鄭人已成釜中遊魚,不足以助大王破唐。且如今唐人已占據虎牢關,大王西征,唐人必分兵扼虎牢以拒我軍。不出一月,鄭人不戰自敗。鄭人敗,唐必挾餘勇來與我戰。我軍遠離境土,難保必勝。大王不若早迴銘州,治兵積穀,待唐人來侵時,扼險清野,待其饑疲而後戰。則百戰百勝。”


    定方話音剛落,齊善行又道:“定方所言不差。今鄭軍已是破敗之餘,無助於我。大王不若固守本境,憑借地利人和之以拒唐人,何懼唐人來侵!”


    竇建德聞言,不禁將目光轉向淩敬。隻見淩敬道:“二人所言,雖有道理,然則鄭若亡,實非我之利。臣以為當先進兵於虎牢,觀形勢以定計。”


    竇建德道:“愛卿所言甚是。”


    這時,卻見劉黑闥又出班道:“臣亦以為當出兵援鄭。隻是臣有一言欲求教於大王。”


    竇建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卿一向主張早日出兵援鄭,今又有何言要講。”


    卻見劉黑闥不慌不忙道:“大王以為我軍將領驍勇、三軍善戰,比鄭軍如何?”


    竇建德沉吟半日,方才道:“以我度之,當在伯仲之間耳。”


    劉黑闥道:“大王聖明。然則李世民麾下猛將如雲,尉遲恭、秦叔寶皆當世莫敵,兼有段誌玄、程知節、羅士信輩,皆萬人敵,我軍猛將恐唯有定方及孟啖鬼將軍可與之為敵。故王世充與之戰,而屢戰屢敗。一旦我軍與之相遇,此輩冒死陷陣,我軍恐難以阻擋。”


    竇建德道:“依你之意,孤不可援鄭?”


    劉黑闥道:“臣非是此意。臣隻是以為大王當廣招民間猛將從大王西征?”


    竇建德喜道:“莫非愛卿心中有此等人物?”


    劉黑闥道:“臣弟劉十善有萬夫不當之勇,足以當段誌玄輩。臣同鄉袁子幹勇猛不下於臣弟十善。隻是二人無意做官,故此一直埋沒於草野。今大王西征,關係重大,故臣請暫且迴鄉,招二人前來助大王破敵。”


    竇建德大喜道:“既如此,愛卿可從速請兩員虎將來此,莫要誤了軍期。”


    劉黑闥領了竇建德旨意,便告辭迴府。當日便打理行裝,帶著五名隨從趕往家鄉貝州漳南縣。一路曉行夜宿,離了曹州,來到鄆州境界。又行不多遠,便見前麵一座大山。遙遙望去,隻見綿綿延延,滿眼蒼翠,近處看時,亂石層疊,青草遍地,樹木蔥蘢,山腳下一條小徑蜿蜒曲折通向山上。劉黑闥等人正要邁步上山,卻見山上迎麵走來兩個獵戶打扮的漢子。二人見了劉黑闥一行人,便上前道:“幾位官爺,切莫上山吧,免得丟了性命。”


    劉黑闥聞言,心中納悶,忍不住問道:“卻是為何?”


    隻見前麵那位漢子道:“官爺有所不知,此處喚作飛天嶺,相傳五十年前,常有虎豹出沒,後來卻不曾再見。隻是近日來卻又有兩隻猛虎竄到此山,一公一母,異常龐大兇猛,不知傷了多少行人。官家限期令我等獵戶捕拿,卻白白傷了二三十獵戶性命。我等奉官府嚴令,不得不上山,不知何日便成了這兩隻畜生口中之食,幾位官爺又無人催逼,何故去找死?”


    那五名隨從聽了漢子的話,不覺躊躇起來。劉黑闥略一遲疑道:“有我在此,你等何必懼怕。”


    說著,對兩位漢子拱手道:“多謝二位相告。今日我等且進山,若這兩隻畜生見不到我等,便是它們造化;若是撞到我手中,在下正好為本地鄉親除害。”


    說著,便一徑向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間,忽有一隨從道:“哪來的血跡?”


    劉黑闥上前看時,果有血跡。再抬眼望去,隻見前麵還有幾塊血跡斷斷續續灑落在路上。劉黑闥心中好奇,便循著血跡走去,沒走出多遠,卻見有一隻死虎臥倒在血泊之中,眾人趕上前去,忽聽前麵又有人嚷道:“前麵還有一隻。”


    看時,不遠處果然還有一隻死虎,眾人莫不吃驚。


    不知二虎死因,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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