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密大破王世充,便派人前往太原打探消息。此事暫且不提。


    卻說李世民自三原返迴太原,便直接趕往留守府去見父親。見到李淵後,世民將自己一路經曆之事悉數告知李淵,並向他保證李靖絕不會投奔他人。李淵聽罷,隻是點了點頭。其實,李淵也懂得李靖的價值,他雖然未必非請李靖來幫助自己不可,但有一點他卻能與世民達成共識,就是絕不能讓李靖去幫助別人與自己作對。所以,他對世民此行基本滿意。但對於李端的舉義太原,直搗長安的建議,他卻是心存猶豫。他不是不知道長安的重要性,但他也深知太原周圍不知有多少人正對這座重鎮虎視眈眈。自己若是遠離太原去攻長安,一旦攻城不下,很可能連老窩也丟了。那他可就再也沒有任何本錢與群雄逐鹿中原了。其實,世上絕沒有無本之利,真假偉人的根本區別就在於他敢不敢放棄手中最重要的去爭取更重要的。在這一點上,李淵與李密犯了相似的錯誤,而這也正是二人與李世民之間的差距。


    故此,在李世民言罷後,李淵沉吟片刻,忽然憤憤道:“這老匹夫是要讓我造反嗎!”


    世民見父親忽然翻臉,忙勸道:“孩兒以為,李老先生所言實為上策。今隋鼎將移,群雄逐鹿,得長安者必占先機。如今長安城內無良將,外有群盜,人心思亂。太原軍民在我掌握,父親一聲令下,可得十萬之眾。率之直搗長安,百戰百克。此天賜父親之千載之良機也!且關中群豪誰不對長安心存覬覦。尤其是薛舉父子,久鎮邊關,屢破突厥,威名素著。此番孩兒與薛仁杲相遇,見其果非尋常之輩。一旦其父子先我而取長安,則大勢去矣!古人雲:天予不取,必受其殃。望父親切勿坐失良機。”


    李淵沉吟良久,忽聲色俱厲道:“此非爾等小兒所當言也!”


    不料世民卻不肯就此罷休:“孩兒知父親凡事謹慎持重,但今日之事,不容遲疑。王父親切勿因迷戀太原而誤天下大計。”


    李淵無奈,隻好安慰道:“我兒一路旅途勞頓,喆兒自到太原,你們小夫妻尚未見麵,你且退下與之相見。”


    世民卻依舊固執己見道:“事關重大,孩兒豈敢因兒女私情而誤國事?”


    李淵道:“若不齊家,何以治國平天下?”忽又轉移話題:“你去三原之時,太原屢生變故。劉文靜也因與李密聯姻而被囚禁。我兒既已歸來,可代為父前往獄中探視。”


    世民聞言一怔,急道:“父親何以聽任朝廷胡為?”


    李淵搖頭道:“朝廷明裏囚禁文靜,實則是項莊舞劍,為父不好太過幹預。”


    世民道:“父親所言差矣!劉縣令忠於父親,人所共知。今若眼見文靜被囚而坐視不理,則人心必定解體,太原非我所有矣!且朝廷必以為父親軟弱可欺。如此,非但不能避禍,實乃招禍也!”


    李淵會心一笑,道:“我兒所言極是。為父已上表請赦劉文靜,隻是朝廷尚無迴信。為父的身份,不好親自出麵探望文靜,故令我兒代為父一行。”


    世民這才放下心來,道:“如此,孩兒今晚便前往獄中探望劉縣令。”


    月光如水,傾瀉在太原城內,太原監獄大門前,一片寂靜。一個牢頭打扮的人和一位小牢子靜靜地站在監獄大門前等待著李世民的到來。一個時辰之前,李世民已派人聯係好了這位牢頭,說自己要來監獄探視劉文靜。以他的身份,牢頭自然不敢拒絕。隻好提前到門前迎接。這牢頭並未等待多久,便見遠處走來三人。待來到近處,見果然是李世民帶著兩名家人。連忙上前打招唿道:“二公子。”


    世民也略一拱手道:“有勞有勞!”


    牢頭道:“小人已安排妥當,二公子請。”


    世民便向家人遞了個眼色,家人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遞於牢頭:“這是二公子賞給你與獄內眾弟兄的五十兩銀子。日後還望對劉縣令多加關照。”


    牢頭如何敢收,連聲道:“小人怎敢怠慢了劉縣令!公子有事隻管吩咐,這銀子卻萬萬不敢收的!”


    世民笑道:“休要客氣,拿去與眾弟兄買碗茶喝吧!”


    牢頭見世民誠心相送,便不敢太過推遲,隻得千恩萬謝地收了銀子,親自引著世民來到關押劉文靜處。劉文靜一見世民,不禁兩眼一紅,險些落下淚來。正待上前講話,卻見世民已走上前來,握住劉文靜雙手道:“劉縣令受苦了。”


    劉文靜將目光瞥向牢頭,見他與家人都知趣的離去,便道:“公子如何敢來看我?”


    世民道:“縣令休如此說!父親身份自然不便前來,世民今日才迴太原,故此探視來晚,還望縣令莫怪!”


    文靜意味深長道:“文靜豈敢錯怪公子!隻是這朝廷囚禁下官,實則已在沛公。公子前來,隻恐連累了公子與留守大人。”


    世民道:“這個我豈會不知!此次實乃奉父親之命而來。父親已向朝廷請赦免縣令,過幾日必有迴音。”


    “倘若連累公子父子,如何是好!”


    “縣令且寬心,有世民在,定不會讓人害了縣令。萬一朝廷要下毒手……”世民又向牢門瞥了一眼,“世民也自有萬全之策。”


    劉文靜聞言會意,卻故意道:“如今天下大亂,百姓塗炭,非有漢高祖、光武帝之才,無以定天下、複太平。”


    世民微微一笑道:“漢高、光武何足道哉!今日世民到此,並非僅為兒女私情,實欲與縣令共議天下之事也。不知縣令何以教我?”


    劉文靜又向牢門瞥了一眼道:“今獨夫逸樂江都,李密兵逼洛陽,群盜以萬計。當此之際,若有聖明之主乘勢而起,取天下易如反掌耳。今太原盡是避難之人,下官為縣令數年,深知其中誰是豪傑領袖。若能收而用之,可得十萬之眾。令尊大人麾下之兵亦不下數萬。一聲令下,誰敢不從!以此強兵乘虛入關,則不過半年,帝業可成。”


    世民緊握文靜雙手,大笑道:“此言正和我意。”繼而又歎息道,“隻恐父親心存猶豫,錯過良機。”


    “公子無憂。如今裴寂與令尊過從甚密,言聽計從。下官與裴寂乃至交,深知此人心懷大誌且生性貪婪,公子若肯多舍些財帛與此人,令其勸說令尊舉義,則無有不成。”


    世民大喜道:“此計大妙。”


    數日後,朝廷果然傳旨赦了劉文靜之罪。世民便令劉弘基、殷開山、長孫順德等與劉文靜四處結納各處豪傑,一麵與劉文靜多次拜訪裴寂,卻暫不提舉義之事。這裴寂也非傻子,那會不知世民來意。但世民每次都有厚禮相贈,裴寂樂得發些小財,因而也不告知李淵。這一日,世民又與文靜前來拜訪。裴寂自然熱情相迎,卻見此番世民並未帶禮物。裴寂正覺心中納悶,卻見世民道:“近來屢屢叨擾裴監,世民不曾迴請。今日欲請裴監到宴賓樓一聚,不知肯賞臉否?”


    裴寂忙道:“公子賞臉,在下敢不從命!”


    原來這宴賓樓乃是太原第一娛樂場所,前麵是酒店,後麵便是妓院和賭館。僅前麵酒店,便有一百多桌。世民先請裴寂到宴賓樓前麵宴飲,隻見杯盤羅列,海味山珍,一應齊全。待喝得半醉,世民便道:“裴監,今日喝得高興,且到後麵一樂如何?”


    這裴寂以為世民是要請他去妓院中快活,他本來也是個好色之徒,平時常來這裏尋歡買笑,故此也不推拒。便道:“也好,不過到了後麵還是在下請公子吧。”


    說著便與世民一同離席而去。卻不料走到後麵才覺得不對,原來世民是要帶他去賭館,心中便有些猶豫起來。原來這裴寂天性貪婪,一向是隻進不出之人,雖有贏錢之心,卻無賭膽。平時雖也賭些小錢,但卻從未上過大賭局,故此賭術不佳。此刻見世民引他來到賭館,不由得心內直犯嘀咕。但既已到來,又不好就走,隻得隨他走了進去。走到賭館內,隻見劉弘基、長孫順德等一幹熟人,均在賭局。世民便道:“裴監,可玩上幾手?”


    裴寂不好推辭,隻得入局。心中隻想著玩上幾局便收手作罷。不料第二局便輸了一百多兩。於是心中懼怕,卻心有不甘。便繼續賭了下去。可他越是怕輸,便越是輸錢,越是輸錢,便越是想撈迴本錢。隻十幾局下來,竟輸了七八百兩銀子。要說這裴寂身為晉陽宮監,原本也有些銀兩,近來從李淵與世民身上更撈取銀兩不少,這七八百兩銀子,還是輸得起的。隻是這裴寂嗜財如命,此時一下子輸了許多銀子,讓他如何不肉疼心顫,不覺漸漸變得臉色鐵青。想要繼續,卻又不敢;有心罷手,卻又心存不甘。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卻見世民笑著走近道:“裴監今日手氣不佳,待世民替你玩上幾手,讓你換換手氣。”


    說著,上前替下裴寂。隻見世民入局不多時,便連贏了數局大的。不僅替裴寂撈迴本錢,反而贏了二三百兩。世民笑道:“裴監,如今手氣已然轉佳。可再來玩上幾手。”


    說著,便退了下去。裴寂見贏了銀子,便想見好就收,忙道:“時間不早了,還是改日再來陪各位玩吧。”


    眾人卻如何肯依:“裴監,你豈可贏了便走?在玩上幾手,也好大家盡興。”


    裴寂不好拒絕,隻得留下,卻見此時果然手氣頗佳,不到一頓飯功夫,竟贏了千餘兩銀子。把個裴寂樂得合不攏嘴。眾人憤憤不平道:“好個裴監,手氣竟如此之好。再玩下去,隻怕是我等老婆也要姓裴了。罷了,改日換了手氣再玩。裴監,下次不可不來。”


    於是,紛紛收手離去。裴寂便要分一半銀子於世民,世民如何肯收,道:“留下做下一次賭本。”


    自此,這些人便常來約裴寂賭錢。初時,裴寂還擔心李世民會設局害自己,故而心存提防。可是一連幾次,次次大贏。不到半月,竟贏了五六千兩之多。時間一久,心中便漸漸明白了,這一定是李世民有事相求,故而以此行賄於自己。這裴寂也並非等閑之輩,他對目前的形勢與李世民所作所為,也早看在眼裏,並有所察覺。但細細想來,這李世民所求,也無非是要讓自己在李淵麵前做些事情,而且最大的可能,就是讓自己勸李淵舉義反隋,而這也和自己意見相合。既然如此,又可白得財帛,他又何樂而不為。因而隻是一味裝傻,每日隻管去賭館發財,隻待世民對自己講明真相。


    世民觀察多日,也從裴寂所為中料知其本意。於是,決定對裴寂攤牌。這一日,世民未帶劉文靜,獨自一人來到裴寂家中拜訪。二人相見後,李世民又送上禮物:五百兩白銀,五百匹絹帛,外帶一對玉璧。裴寂見了禮物,不覺兩眼放光道:“在下何敢無功受祿!這個萬萬使不得。”


    世民也不客套,便直言道:“裴監且收下,小侄有事相求。”


    裴寂見狀,忙讓人收了,又屏退左右,道:“公子有何要事吩咐在下?”


    世民道:“些許財帛,何足掛齒!他日世民若得誌,天下財帛與裴監共之。”


    裴寂聞言,眼前一亮。道:“方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以令尊大人之地位、威望,公子之英勇無敵,縱使欲取天下,亦如反掌耳。裴寂不才,何能助益於公子。”


    世民長歎一聲道:“今群雄逐鹿,先下手為強。世民有心勸父親早舉大事,無奈父親卻一味持重猶豫。世民恐一旦錯失良機,悔之不及矣!他老人家對裴監言聽計從,若得裴監從旁相勸,使之早日決斷,則裴監之功大矣!到那時,高官厚祿,封妻蔭子,豈不任由裴監所取!”


    “這等小事,何足掛齒!裴監略施小計,定要令尊大人早下決斷。”


    世民大喜道:“倘能如此,裴監便是開國元勳!”


    晉陽宮中的夜晚,燈火通明,酒桌之上,美酒佳肴,甚是豐盛。酒桌前,裴寂與李淵已是醉意闌珊。裴寂擺擺手讓侍者盡數退下,然後試探著對李淵道:“今天下動亂,民不聊生,這晉陽宮中,卻是財帛山積,美女如雲。也不知皇上何日來上一次。”


    此時,李淵已有了八分醉意,不由得放肆起來:“隻怕是他今生再難來此地了。”


    裴寂又故意憤憤道:“想那楊廣何德何能,遠在江都,卻霸占著晉陽宮。留守為國家血戰沙場,付出多少心力,卻守此宮中財帛美女,不得一用。當真讓裴寂為大人不平。”


    李淵聞言,不覺麵露惱怒之色,繼而又連連搖頭歎息。裴寂又繼續激怒李淵:“大丈夫當縱橫天下,快意而為。豈可為此獨夫死守愚忠之節。”


    李淵終於忍不住爆發道:“獨夫棄兩京而逍遙江都,此實乃自求死路。不瞞裴監,二郎早又舉事之心,隻是我以為時機未到。你且待之,我早晚必取而代之。”


    “以下官之意,大人若有此誌,當宜早不宜遲,莫讓他人占了先機。”


    李淵沉吟片刻,忽覺自失,便一副醉態,俯身在酒桌不起。裴寂會意,又連忙繼續勸道:“今日我兄弟二人隻管一醉方休,莫論他事。”


    說著,又為李淵把盞敬酒。這李淵雖還有幾分清醒,卻已被裴寂一番話說得心動,一時煩悶,便又一連喝了十幾杯酒下肚。裴寂見他已有了十二分醉意,便知時機已到,竟將他扶到宮內就寢。隨後便找來兩位絕色宮女,陪伴李淵。此時晉陽宮內,楊廣已久不臨幸,裴寂便是這宮中之主,這些宮女哪敢不從命。李淵又已醉得神情恍惚,此時忽見兩位天仙般妙齡少女,一時色膽包天,那還顧什麽“欺君罔上”,竟做下了不便人言的世間好事。事畢,便沉沉睡去。次日一早,天色大亮。李淵才悠悠醒來,卻發現身邊竟躺著兩位陌生的赤身美女,抬頭四顧,又不知身在何處,便感到大事不妙。急忙到處尋找衣袍,卻哪裏去找。正在慌亂之際,卻見裴寂帶著一位小太監笑吟吟步入屋內,麵色半陰半晴、似笑非笑道:“留守昨日可休息得好?”


    李淵惱道:“裴監害殺本官了。”


    裴寂幽幽一笑道:“大人春宵一度,何等風流快活?不謝下官,反見責難,豈不冤殺裴寂。”


    李淵無奈,隻得長歎一聲道:“隻怕此中必有二郎之意。罷了,罷了!是福是禍,皆由他吧!”


    裴寂聞言大喜:“大人聖明,萬事皆在你度中。下官也是覺得二郎之意乃是正途,否則下官豈敢設此一局欺蒙大人。”


    到了此時,李淵也隻好下了決斷,急忙穿戴整齊,迴到府中去找李世民商議大事。不料剛到府中坐定,卻忽見有人來報:“啟稟留守大人,馬邑方麵有人來報,說校尉劉武周殺了太守王仁恭,造反了。”


    原來這劉武周家居馬邑,驍勇善射,專愛結識豪俠,為州裏之豪強。曾隨大將楊義臣東征西殺,得了個建節校尉之職。後返迴家鄉。太守王仁恭因其是本土豪傑,故此對其倚重有加。卻不料這劉武周因機緣巧合,與王仁恭侍妾苟合一處。此後,劉武周唯恐事泄被罰,又見天下已亂,便起了殺害王仁恭,舉兵造反之心。當時,馬邑四周到處都是饑民,而軍用倉廩卻又存糧無數,隻是王仁恭如何敢私自動用國儲軍糧。劉武周便派人到處宣傳:“如今饑民滿地,餓殍遍野,王太守閉倉不恤百姓,豈可為民父母?”以此激怒饑民。使得一時間民怨沸騰,馬邑政局不穩。劉武周卻托病不出。鄉間豪傑紛紛來找他拿主意,劉武周便對眾人講道:“賊盜蜂起,剿之不盡。今饑民怨憤,必致大禍。我等若不能因時而動,隻恐必與王太守同死。你等有願與我舉事造反,開倉濟民,以成大事的嗎?”


    眾豪傑聞言,無不願從。於是劉武周與眾人定計舉事。這一日,王仁恭在官衙視事之際,劉武周來到官衙。此時,王仁恭正為饑民鬧事而六神無主,一見劉武周到來,不由得大喜:“武周,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與你相商。”劉武周聞言,便從容走到王仁恭近前,恰在此時,卻見劉武周好友張萬歲、妹夫苑君璋等十餘人從後麵突入,直奔王仁恭而來。王仁恭發現情況不妙,口中叫道:“武周救我!”便躲向劉武周,卻被劉武周伸手抓了個正著,張萬歲從後搶上前來,手起刀落,砍下王仁恭人頭。隨即抓住其人頭於官衙內外到處巡行,口中喊著:“今饑民遍地,王仁恭不知撫恤,實乃草菅人命。我等已將其斬首。”


    這些人都是本地豪強,平日裏無人不對他們畏懼三分,此時見他們做下這等事,哪還敢開口說個不字。劉武周便開倉放糧,賑濟饑民。又傳檄屬下諸城,一時間皆來降附。征集軍馬,得到萬餘人。於是劉武周自稱太守,並遣使臣服於突厥,以為靠山。


    李淵聞訊,料知自己不想造反也不行了。要知道,倘若僅僅是睡了兩個宮女,或許還可瞞過一時。可劉武周在自己治下殺了太守,起兵造反,李淵確實罪責難逃。且如此重大事件,是不可能瞞過朝廷的。因此,李淵要想免於處罰,也隻能起兵造反。於是,他先令人將李世民找來。


    李世民得知父親傳喚,便猜到了他的心意。但當世民喜滋滋來到父親近前時,卻見李淵麵沉似水,死死盯住世民好一陣,忽然厲聲道:“你幹出的好事!”


    世民一怔,忙跪下道:“父親何故發此雷霆之怒?”


    李淵道:“你近來所為,皆破家滅族之事,為父如何不怒!”


    世民這才明白李淵為何發怒,急分辨道:“父親,方今獨夫無道,奸邪當權,猜忌父親如同仇讎。近日又有劉武周舉兵造反,朝廷焉能不歸罪於父親。縱使一時赦免,戴罪立功,破得武周,父親亦必身負蓋世不賞之功。殺身滅族,遲早之事也!父親豈可坐以待斃?”


    李淵怒道:“真是一派胡言。我需押送你到朝廷請罪。”


    說罷,令人取來紙筆,要寫奏表。繼而又投筆於地,長歎一聲道:“我怎能忍心送你就死。罷了!不論是禍是福,都由你吧。”


    李淵所以要演上這麽一出戲,顯然是想壓一壓李世民的氣焰,以防他日後居功自傲,目中無人。其實,若說李淵此時便對自己的這位親生次子產生了什麽猜忌之心,那倒是決然不會。但一方麵他覺得李世民行事太過膽大妄為、自作主張,有必要訓導他一下該如何做人才是。另一方麵這也是他多年來為官處事的習慣,不這麽做一下,似乎就覺得少了點什麽一般。李世民怔怔地看著李淵,一時無語,以他的聰明穎悟,自然明白父親的用意。讓他迷惑的是,父子之間,又何須如此。可以說,李淵此舉實屬畫蛇添足,它讓李世民內心純淨的父子親情模模糊糊地蒙上了一層似有還無的政治汙垢。


    隻見李淵又道:“你近日以來,都做好了哪些準備?”


    “孩兒近來與劉文靜廣結本地豪傑,這些人都甘願為我所用。隻要父親一聲令下,可得雄兵十萬。此外,孩兒還委托西門聰購戰馬三千匹,第一批一千五百匹已到太原,暫時放在各家私養。一旦舉事,可得千餘鐵騎。隻是這第二批卻不知為何遲遲未到。”


    李淵微微點頭,又道:“此事還需與裴監、文靜相商。”


    “孩兒本與此二人同來,此時二人正在外麵等候父親傳喚。”


    “如此,快快有請!”


    不一時,劉文靜、裴寂也來到府內。劉文靜首先發言道:“先發者製人,後發者製於人。此事宜早不宜遲。隻是舉事之前,當以事激怒眾人。依下官之計,可先放話說朝廷下了敕旨,要征發屬下等郡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皆為兵,先破劉武周,乘勝北征突厥。民眾聞此,必定人心思亂。留守便可乘亂舉事。”


    李淵道:“此計甚妙!”


    世民、裴寂也連連點頭。


    幾天之後,太原一帶到處傳言朝廷要征集二十歲至五十歲的丁壯為兵,先剿滅劉武周,然後直接北征突厥。一時之間,市井、鄉村,處處人心浮動。緊接著,從北方又不斷有壞消息傳來。先是雁門守將陳孝意、王智辯共討劉武周,反被劉武周聯合突厥,大破陳、王所率隋軍。隨後劉武周又乘勝連破樓煩郡、定襄郡,進取汾陽宮,並將所獲宮女獻給突厥,換取大批突厥戰馬,因而聲勢大盛。於是,劉武周自稱定楊皇帝。


    這些不斷傳來的訊息,讓李世民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再次來找李淵勸道:“武周攻城略地,如風掃落葉。我欲有所為,動輒受製於朝廷。若不早日舉義,則太原以北,皆為武周所取。到那時,我出兵討武周則力所不及;不出兵討之,則朝廷必降罪於父親。依孩兒之計,當即刻以討武周為名,募集軍隊。然後舉義,北拒武周,西取關中,以成大事。”


    李淵連連點頭。世民又道:“父親若決計舉事,當從速派人告知大郎等兄弟姐妹,以免他們遭朝廷毒手。”


    李淵道:“此事你速速去辦。務必要穩妥。”


    世民道:“父親隻管放心,孩兒會選派心腹之人前往,可保萬無一失。”略一停頓後,世民又道:“王威、高君雅素與我們離心離德,當先除之。”


    李淵搖頭道:“此二人近來未有大惡,貿然除之,恐難服眾望。”


    世民道:“幹大事者,不計小節。父親切不可以一時之仁而誤大事。”


    李淵臉上掠過一絲狡黠笑意:“我兒莫急,為父自有主張。”


    次日上午,李淵將兩位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招來議事。李淵首先道:“今日劉武周作亂馬邑,攻城略地,甚是猖獗。本官已上了三道奏表,請求征兵平定,無奈朝廷杳無音信。本官隻恐劉賊不久定會來攻太原。此事若是朝廷怪罪下來,我等罪責不輕。不知二位副留守有何良策?”


    王高二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作答,隻好道:“大人乃皇家至親,位高威重,智略過人,此事關係重大,全由大人決斷。”


    李淵道:“依本官之意,我等不可再坐待朝廷旨意,當從速發兵剿討。隻是劉武周驍勇過人,又兵多勢重,不可輕敵。當大舉征集兵馬,然後方可保必勝。”


    王高二人覺得李淵言之有理,忙道:“我等悉從尊意。”


    李淵又道:“此事便交於二郎去辦如何?”


    二人道:“此事非二郎不可。”


    李淵道:“二位大人既無異議,便讓二郎從速在境內募集兵馬。月內便發兵剿討劉武周。”


    王高二人道:“我等全憑大人做主。”


    王威的府邸中,客廳裏隻有王威與高君雅二人,所有家人都不在屋內。王威一臉陰鬱,高君雅也是愁眉不展。從李世民開始招募兵馬到今天,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天,城外的軍帳規模一天天擴大,招募的軍兵越來越多。在此過程中,一切都由李世民一手操作,作為副留守的王威和高君雅根本未曾插手。更為恐怖的是,李世民所安排的帶兵首領竟然大多是劉弘基、長孫順德、竇琮這些國家罪犯。此外,已被罷免的趙毅、江湖豪俠劉世讓等也都參與其中了。尤其是那個段德操,更是傳聞在石門山做過山大王。這些人幾乎在一夜間冒了出來,替李淵帶領和訓練新招募來的軍隊。這李淵父子是要幹什麽?王威、高君雅一想便心中發顫。但麵對之一局麵,他們二人又毫無辦法阻止。因而隻好坐到一起商議對策。


    隻見王威道:“今日之事,隻恐李淵父子必要謀反無疑了。”


    高君雅道:“此時再上奏朝廷,隻怕也是來不及了。”


    “朝廷知道又能如何?如今朝廷對太原已是鞭長莫及。”


    “那麽我等二人該當如何?難道隻能坐以待斃?”


    “如今軍政大權全在李淵一人之手,尤其是那李世民……”


    一提到李世民,二人不禁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黃草嶺之戰時他那渾身是血的猙獰麵目立即浮現在他們麵前。過了好一陣,王威才長歎一聲:“隻怕是如今的關鍵不是你我二人該當如何,而是李淵要對我等如何了?”


    是的,此時王、高二人已根本無力阻止李淵父子,他們唯一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討好李淵,使之不對他們下毒手。隻見王威繼續道:“自李淵父子來到太原,我等一直與之存著二心。隻怕我等此時真心投靠,這老滑頭也未必肯接納。”


    高君雅沉思半晌,道:“不如乘其尚未準備就緒,我等攜家眷出逃……”


    王威一擺手道:“此事我也想到了。隻是莫道我等能否逃出太原城,即使逃出去,朝廷又豈能不責罰我等!”


    正商議間,門外有人報道:“二位大人,武士彠前來求見。”


    王高二人對視一眼,道:“有請。”


    待家人轉身出門後,王威道:“此人雖與我二人素有交往,但最近卻與李淵打得火熱,今日何故來訪?”


    “莫非是來探聽消息?”


    “不必多慮,我二人隻管相機而動。若是其前來探聽消息,我等便向他表達善意,或許可以免除殺身之禍。”王威麵露喜色道。


    不一時,隻見武士彠滿臉堆笑走入屋內。二人忙起身相迎:“武兄久不光臨寒舍,今日何故屈就到此。”


    武士彠笑道:“近日俗務纏身,不得前來拜見二位大人,還望見諒。”


    “哪裏!哪裏!武兄客套了!”


    寒暄過後,武士彠並未有打探消息的跡象,也沒有什麽大事與二人商議,竟然隻是與王、高二人閑聊起來。王、高二人此時正處於孤家寡人之際,也不好下逐客令,隻得陪他閑扯。轉眼過了約有半個時辰,武士彠才起身道:“無故前來打擾,甚是唐突。近來家人們到南方做些買賣,帶迴來些土產,給二位大人各準備了一份。不成敬意,還望笑納。今後還望二位大人多方扶持。”


    說罷,方才告辭而去。


    王、高二人在武士彠離去後,不禁好一陣迷惑,不知他究竟何意。後來終於有了答案:莫非武士彠也發現些端倪,擔心李淵陰謀不逞,事先尋個靠山。想到此處,二人倒也安然了。卻不料次日,劉世龍又分別來到王、高二人家中,情形大體與武士彠相似,閑扯半日,送了重禮,便告辭離去了。王高二人從此二人身上,似乎看出了希望:原來在這太原地區,李淵未必能一手遮天。故此,二人決定暫時觀望形勢,再做決定。


    李淵府邸中,一應心腹齊聚。人群中赫然竟有一向不曾與會的武士彠。眾人心中疑惑,卻也不好多言。過不多時,隻見劉文靜大步走來,一眼看到武士彠,不禁微微一怔。這時,隻見李淵開口道:“今日召集各位到此,實有要事相商……”


    話音未落,卻見劉文靜起身道:“留守大人且慢!今日所議既是要事,便不當有閑雜人等參與。”


    李淵笑道:“劉縣令莫非是指士彠麽?”


    劉文靜卻不迴答李淵,而是轉向武士彠,語帶譏諷道:“武兄近來奔忙於兩位副留守之門,隻恐無暇參與議事吧?”


    不待武士彠迴答,李淵卻先道:“今日議事,非有士彠參加不可?”又轉向武士彠,“士彠,你對眾位細細道來。”


    武士彠開口道:“在下已探知,王、高二位副留守有意以逮捕朝廷要犯為名,拿下劉弘基、竇琮、長孫順德、劉文靜等幾位大人,然後恐要對留守大人及眾位大人做出不利之事……”


    劉文靜一怔:“你何從得知此事。”


    “前日二位副留守邀在下去他府中,要向在下借三萬兩白銀。在下問他所為何事?二人枝捂半日,方才告知在下,說是留守大人有意謀反,要以此銀兩招募死士。以報效朝廷。還對在下講,事成之後,當奏明朝廷,賜在下高官厚祿。在下心向留守,豈可受他們蠱惑。故急來稟報留守大人。”


    眾人聞言,不覺群情激憤,紛紛開口罵道:“這廝們好不歹毒,竟要致我等於死地。”


    “速速殺了此二賊,以除後患。”


    “對對對!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留守大人不可對此二賊心懷婦人之仁。”


    恰在此時,又見有人來報:“劉世龍劉員外求見。”


    李淵環視眾人一圈,然後道:“有請!”


    不一時,隻見劉世龍匆匆走入。見了眾人不覺一怔,道:“大人可否屏退眾人,在下有機密相告。”


    李淵驚訝道:“在座者皆是心腹之人,世龍兄有話盡管講來。”


    劉世龍道:“王威、高君雅要對大人和眾將佐下毒手了。”


    李淵又是一驚:“請世龍兄細細講來!”


    劉世龍道:“昨日王威請在下到他家中,要向在下借絹帛五萬匹。在下覺得蹊蹺,一再追問,他才告知實情。原來王高二人與突厥勾結,要突厥來攻太原,待留守大人率軍出城迎敵之際,控製全城,攻占留守府,扣押留守與眾將佐親屬,以便脅迫眾位大人就範。”


    眾人聞言,立即又是一陣轟然大罵。李世民見眾人已被激怒,心中暗喜,又看了看李淵,不由得暗自佩服父親的老謀深算,便起身講道:“父親不可再心存猶豫,若再不下手,恐反為其所製。”


    隻見李淵長歎一聲:“我與二位大人共事日久,雖不無矛盾,卻著實不忍對其痛下殺手。不料此二人卻有此等惡毒之心。如此,就休怪本官無情了。明日眾人可如此如此。”


    次日,李淵與眾僚佐升衙視事。王威、高君雅兩位副留守坐在一旁,其餘僚佐紛紛向前參拜。隻見李淵遍視群僚,皺起眉頭道:“今日劉文靜為何還未到來?”


    話音未落,隻見劉文靜引著鷹揚府司馬劉政會疾步入內。劉文靜首先開口道:“啟稟留守大人,劉會政有機密稟報。”


    李淵道將目光轉向王威道:“取密狀來。”


    王威忙起身去接密狀,卻見劉政會兩手緊握密狀不肯交給王威,而是直接走到李淵麵前,遞上密狀道:“下官所告者,正是副留守,需直接交於留守大人。”


    李淵故作大驚狀道:“豈有這等事!”


    接過密狀看時,卻是狀告王威、高君雅二人勾結突厥來攻太原。李淵大驚失色,對王高二人道:“你我三人同衙為官,何以忽生此念?”


    此時,王威、高君雅已明白這是李淵要對自己下毒手了。王威頓時癱坐在座椅上,高君雅卻憤然起身,高叫道:“此乃反者欲殺我二人也。”


    李淵卻一臉猶豫道:“事關太原安危,不得不暫時委屈一下二位。來人,且將二人扣押下獄。待查明實情,再行定奪。”


    一旁的長孫順德與劉弘基聞言,奮身向前,與劉文靜一同撲向王、高二人。那王威早已氣沮誌喪,全無掙紮之意,被劉文靜伸手下。高君雅卻急忙抽出寶劍意欲反抗,卻早被劉弘基一劍打落在地,長孫順德縱身上前擒住他雙手。眾人一擁而上,將二人拖出官衙。李淵又對眾人道:“不得為難二位副留守,此事還需詳查。”


    不料次日一早,便有斥候來報:“突厥大軍五萬,正向太原逼近。”


    李淵聞言大怒,破口大罵道:“好你個王威、高君雅,你等與本官雖素有嫌隙,但也不至於你死我活。本官本想弄清事實,為其開脫,卻不料二人竟當真做出如此誤國害民的勾當。劉弘基、長孫順德安在?替我取二人首級來!”


    二人領命而去。李淵又道:“二郎,你速速召集眾將商議禦敵之計。”


    隻見李世民湊到李淵近前,低語一陣。李淵連連點頭道:“你可速去安排!”


    書到此處,當有所交代:這王威、高君雅二人是真的有勾結突厥、謀害李淵父子及眾將的圖謀,還是李淵設計栽贓於二人?如果是後者,那麽為何王、高二人剛剛下獄,突厥便來入侵?原來從武士彠與劉世龍高密直到突厥入侵,王、高二人被斬首,這一切都在李淵父子的設計之中。讓武、劉二人假告密是為了激怒眾將,以堅定他們追隨李淵之心。至於突厥入侵,則是由於李淵父子一向對其行動密切關注,近來發現靠近邊境一帶的突厥軍隊兵馬屢動,紛紛集中於太原境上,料知突厥將有南下來侵之意。故而以此來栽贓於王、高二人,從而令眾人深信不疑。如此一來,李淵除掉了心腹之患,城內僚佐及民眾卻無人口出怨言,反而說他仁義忠厚,直到最後還想為王、高二人開脫,卻哪知自己早已墮入李淵父子度中。


    不知李淵父子如何退得突厥,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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