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高遠平的心事


    “真是大手筆啊。”


    山鬼掃視了一番報告。


    以穀地破廟為中心,數十條路徑以放射狀指向成海周圍,仿佛以空間通道攢出的煙花。


    每條路徑的落點處,又再度爆發出新的煙花。


    少則三次躍遷,多則六次躍遷,睚眥在乾夏大地上留下了數不盡的痕跡,仿佛一個啞謎,無聲地嘲笑著特保局的調查人員。


    相比於各個特保局常備的遠距離永久傳送陣,和青丘裏甪端大爺維護的乾坤陣,短距離傳送是一種更加特殊的傳送方式。


    我們可以將整個地球所在的物質位麵想象成一個懸浮在虛空中的球體,而球體外有許多更小一些的球體在圍繞著大球旋轉。


    這些小球便是一個個的獨立秘境。


    乾坤陣的使用機理本質上是從小球中揪下來一片剛好能包容被傳送者的小碎片,再將小碎片丟向物質位麵的某個方向——在小碎片融入物質位麵後,被傳送者也自然而然地抵達了目的地。


    乾坤陣的好處是成本相當低,隻要搭好了之後隻要配一個有撕裂空間能力的強者就能運行,百公裏油耗兩個饅頭。


    缺點則是有空間能力的強者實在不太多,願意給你當電梯大爺的就更少了。


    (甪端:罵誰電梯大爺!)


    同時,乾坤陣沒法運貨和乘坐體驗糟糕的缺點也是無法彌補的。


    而乾夏內部常用的客貨運傳送陣,則是以半位麵移動技術為核心。


    被各類法術和陣法固化並穩定的半位麵,可以短暫地離開大球,並以“打水漂”的方式不斷在大球的表麵前進,最後返迴物質位麵,實現遠距離傳送。


    優點是快捷安靜穩定,不會留下空間航跡,可以載人也可以載貨,容量極大,運行起來相當穩定,連凡人也能乘坐。


    缺點則是這種可以作為運輸載具使用的半位麵實在是太貴了!


    靈氣複蘇到現在44年,整個乾夏也才攢出來三條,忙著滿世界幹活。


    各個市局的永久傳送陣與其說是傳送陣,其實更像是一個信標和車站、燈塔,為半位麵指引方向,提供係泊。


    而睚眥使用的短距離傳送術屬於是一種集百家之短,有著乾坤陣的距離短和體驗差,又有著傳送陣的昂貴。


    短距傳送術的原理相當地簡單粗暴,用大量的法力將乘客強行包裹,再用各類珍貴的材料在物質位麵內部硬生生開辟出一條捷徑,再把自己提溜一下丟過去,因此也會留下極其明顯的空間波動和航跡。


    可這麽多缺點之下,卻有一條極其誘人的優點——它是一個法術,而不是一個陣法。


    隻要有材料,懂得相關的咒文,就可以隨時隨地進行傳送。


    “假如每條路徑都是真的短距傳送的話,睚眥光是為了遮掩自己的去向,就投入了至少300億乾夏幣的資金。”


    山鬼笑了笑。


    “真希望他是在境內買的材料,這可是一筆大買賣——直接來找燭龍院買我們說不定還能給他算便宜點。”


    “多買兩次,院裏的設備更換預算就不用去國府那裏求爺爺告奶奶地批條子了。”


    “這麽多路線……我們要怎麽追蹤睚眥呀?”


    符離看著滿屏幕密密麻麻蛛網般的路線,隻覺得暈頭轉向。


    路徑和路徑之間縱橫交錯,甚至有先往南一路流竄到羊城,在香江門口停了下來又轉頭往北跑的。


    這條路徑的起點是那條路徑的終點,同時又引出更多的變數。


    簡直比青丘裏教的數術還要複雜上一萬倍。


    “我們為什麽要追蹤睚眥?”


    山鬼反問道。


    “呃……為了掌握他的位置,盡早擊敗他,挫敗他的陰謀?”


    “是咯。”山鬼露出一個智珠在握的笑容:“睚眥下了這麽大的血本來布迷魂陣,說到底,就是一個陽謀。”


    “他想用海量的可能性與潛在的風險,線索,逼迫著我們疲於奔命,甚至動員全國上下,一起來應對他這個大麻煩。”


    苟納一皺著眉頭想了想。


    “所以……我們就開擺?”


    山鬼的螺絲釘下一刻就釘在了苟納一頭上、


    “什麽叫開擺,這叫以不變應萬變!”


    “小張,你們把數據送到院裏去,讓司馬際那邊分析一下,隻要排除睚眥是在用空間通道布設陣法,我們就不去管他。”


    年輕的男研究員點點頭,掏出自己的終端就開始聯係總院。


    “睚眥想跟我們玩花的,明擺著在裏頭藏著陰謀,我們不能被睚眥牽著鼻子走。”


    “小符,你去跟你們局長說,對靠近魔都,成海,鷺島的幾個一級傳送目的地進行排查就夠了,剩下那些目的地,他隻能一路潛逃出境。”


    “我們不用怕睚眥逃了,就怕睚眥沒逃。”


    山鬼伸出筆,在地圖上以成海,魔都,鷺島為端點,畫了一個有些扭曲的三角形。


    “不管睚眥打算玩什麽花招,他的陣盤都在乾東,我就不信他能拋下這裏已經做好的準備,在別的地方重新開始。”


    山鬼的筆重重地點在了三角的中心。


    “peta哪怕有著饗宴者和大陸議會的支持,也拿不出這種量級的資源來布局。”


    “他要麽夾著尾巴逃去海外,拋棄現有的一切準備,要麽就隻能乖乖地迴到套子裏來,跟我們賭命。”


    “這就是我們乾夏的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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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今年應該還要加班,就不迴來過元旦了。”


    “我也沒辦法啊,畢竟事情緊急,我撂了挑子整個係統都沒法運轉。”


    高遠平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小拂那邊……我會再給她打電話的。”


    “我這個當老子的,實在是不稱職啊。”


    高遠平臉上的愁容看起來不像大江南地區的三位實權局長,反倒更像是個中年危機的失意男人,麵臨著愛情和親情的雙重夾攻——好在高遠平不用擔心被裁員。


    戰戰兢兢地站在辦公桌前拿著材料的符離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高遠平的臉色,生怕老高一聲令下大喝一聲這是國家機密你涉嫌竊密了你知道不知道然後三百刀斧手齊出把他小狐狸細細地剁做臊子。


    還好老高的房間裏看起來不像是能藏三百刀斧手的樣子,而直到掛斷電話高遠平也沒有摔杯為號——等一下,從羽一的病房來看,還真說不定在天花板上麵藏著三百刀斧手呢。


    符離開始拿小眼神撇天花板,試圖和刀斧手隊伍裏也在偷看的兄弟對個眼神。


    “抱歉,我愛人的電話。”


    高遠平輕抬了抬手機,仿佛想解釋什麽,又想掩飾什麽,可最後隻能屏幕朝下,把手機蓋在桌子上。


    好在這一霎那的優柔寡斷很快從高遠平身上消失了,他又變迴了往日裏那個雷厲風行又有著書卷氣的高局長。


    “山鬼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山鬼女士那邊收到了燭龍院傳來的關於睚眥短距傳送目的地的分析圖,請您過目一下。”


    符離從懷裏把路徑圖抽出來遞給高遠平。


    “另外,山鬼女士的建議是,忽略睚眥的傳送路徑,重點排查第一批次的傳送目的地,重點在江南地區設防,逼迫睚眥遠遁,又或是返迴江南地區。”


    “嗯,很有建設性的意見,我會在聯席會議上進行進一步的研討的。”


    高遠平點了點頭。


    正當符離覺得已經沒自己事兒了,準備躡手躡腳離開的時候,高遠平突然叫住了他。


    “小符!”


    “昂?高局,還有什麽任務嗎?”


    符離立刻轉頭原地立正,時刻等待著高遠平的唿喚,看他這氣勢仿佛要他現在去和睚眥拚命也不帶個不字的——這是鄧子迪傳授的成海局生存之道,老高是邊防軍人出身,你越雷厲風行堅毅不屈他越喜歡,別婆婆媽媽地扯那些官話,老高不喜歡。


    “小符裏過來一下,來這坐。”


    高遠平卻站了起來,拉著符離在辦公桌斜對麵,他和馬一樓吃午飯用的小茶幾邊坐下。


    “那個……小符,問你個事兒。”


    高遠平的語氣卻是意外地柔和,看著不像是要符離現在就去炸碉堡的樣子。


    “您問!”


    符離決定繼續貫徹落實鄧子迪同道的意見,頭一抬眼一瞪,臉上做智取威虎山狀。


    “你也別繃著張臉,我現在算是用私人身份在跟你聊聊。”


    “我命令你放輕鬆些,就當你和馬一樓平時扯淡那樣就行!”


    高遠平身上熟悉的局長氣勢一閃而過,用威嚴的口吻下達了一個有點無厘頭的命令。


    “收到!”


    符離兩眼直冒精光,腰杆挺的筆直,看著像浮雕上的烈士多過像活物。


    繃了兩秒終於繃不住了,隻能訕笑著彎下腰。


    “您咋知道我和大師兄平時會扯淡的。”


    “因為我也常跟他扯淡!”


    高遠平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我隻是局長,說到底也是普通人,又不是神仙,我也有七情六欲,要放假迴家的!”


    “嗯嗯,嗯嗯。”


    符離隻能連連點頭,心想上迴去搗毀走私窩點的時候是誰念了首詩從公園裏拉了條水龍出來的。


    這也能叫普通人。


    “扯遠了,扯遠了,我們迴到正題。”


    高遠平想了想突然發現話題被符離這小子帶著跑偏到天邊去了,決定發揮一下局長的主觀能動性,把重心拉迴來。


    “我主要是想問你個事兒,小符,你是怎麽看你老爹的?”


    符離看高遠平的眼神從一開始的敬佩,到無語,再到悲哀——高遠平甚至從他眼神裏感受到了一絲憐憫。


    “老高,你不會……跟你女兒關係不好吧?”


    “你管那麽多幹嘛!”


    高遠平惱羞成怒。


    “你先說了就完事兒了!”


    “哦哦,好的。”


    捋完高遠平的虎須,符離才反應過來自己忍不住吐了個多大的槽,決定還是老實點,在頂頭上司麵前好好表現。


    要是再刺激高遠平,迴頭找到睚眥了說不定他小狐狸真得去當衝鋒隊了。


    “我跟我爹……好像也沒啥好看的?我管他叫爹,叫臭讀書的,叫耙耳朵。他管我叫崽,叫王八犢子,叫混小子。”


    符離聳了聳肩。


    “我在青丘不好好讀書的時候他就揍我,我就跑,他還跑不過我,我就在別人家房簷上笑他。”


    “他有時候追上我了,也不揍我,就把我抓迴去抄書,抄完了書跟我講些玄乎其玄的大道理,什麽之乎者也的,我雖然聽不懂,但他畢竟是我老子,我也隻能跪著聽。”


    高遠平沒說話,隻是示意符離繼續說。


    “有時候他也會帶著我玩,教我用狐火拚出圖案來嚇唬人,帶我和賈無傷看他管老祖宗偷偷買的小碟片,別家小狐狸欺負我了,他也捋著袖子迴去找麻煩,然後被別的大狐狸一頓揍。”


    符離忍不住傻笑起來。


    “他老是唉聲歎氣說我不開竅,被他帶著讀了好多年書一點文華也沒有,看來是沒法繼承他的衣缽了,可他也會想辦法操心我,給我找各種路子,文氣沒法學那就學煉體;煉體也不行那就學陰陽,觀星,符籙,風水。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就求到白澤那裏去,讓白澤來帶我。”


    “我也老覺得他比別家的大狐狸弱,除了之乎者也念一通啥也不會,別家大狐狸能去青丘外麵找迴來好東西,打架也厲害,生出來的崽子也聰明,不像我一樣傻。整天說什麽理啊心啊的,青丘裏除了他也沒別人會念叨這些東西啊。”


    “所以我覺得……其實也沒啥好說的?他是我爹,我是他兒子,我沒法選擇被誰生出來,他也沒法選擇自己生出來的是個啥,最後不就隻能這樣湊活著過嗎?”


    符離最後用這樣一句話來給自己做總結。


    “你跟你爹的關係,真好啊。”


    高遠平歎了口氣。


    “這也算好嗎?”


    符離奇道。


    “感覺他有時候恨不得打死我,雖然我有時候也在想等我發達了,他變成老狐狸了,我就把他關在洞外麵不讓他迴家,叫他老是揍我。”


    “是呀,這已經算很好的關係了。”


    高遠平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符離還看不太懂的哀傷。


    “我……我家的,就不說了,讓你看笑話。”


    高遠平從小凳上起身,收起了自己的柔軟,重新變迴那個剛毅而雷厲風行的軍人局長,朝符離擺了擺手。


    “去吧。”


    “去通知一下山鬼,下午出發去偵查成海的睚眥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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