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其他城市,就說張何所管轄的相州和鎮州,就絕對不會允許這些賤民做出逾越規矩的事情。


    比如服飾,別說是賤民,就是良民,也要受到律法的管轄,什麽樣的人穿什麽顏色的衣服,有些顏色不是所有人都有權利穿的。


    比如皇袍專用的明黃色,是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都不能使用的顏色。


    如果真的有人穿了明黃色的衣服,那麽就是被斬首的下場。


    除了皇袍的顏色之外,其他的顏色也是有規定的,比如貴官用紫色,又有朱紫、金紫之稱。


    普通百姓是不可以隨便亂穿的,那樣會亂了規矩。


    但是張何在南陽看到的是,大魏所有的規矩,除了不能造反,不能穿皇袍之外,隻要沒有殺盜偷搶,就一概不管。


    這座城市宛如陷入到了狂歡之中。


    那些外地來的人,許多有錢人會在南陽買上一套房產,挑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穿,想穿什麽顏色就穿什麽顏色,隻要不妨礙他人,在南陽你就具有絕對的自由。


    這對張何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他覺得這座城市簡直就是胡管亂搞,不顧大魏律法,這樣下去很快就會分崩離析。


    但是當他把注意力放在官府身上的時候,發現現實並沒有那麽簡單,他發現南陽的居民無論怎麽樣狂歡,都不會去觸碰官府。


    並不是說這些人懼怕官府,而是官府幾乎像是隱身了一樣,幾乎不會出現在百姓的生活之中。


    在南陽生活,幾乎感受不到被管轄。


    而從秦朗下車付了銅錢這件事情上,張何明白了許多。


    一個郡守在自己的郡裏出行,居然不騎馬,不坐轎,沒有衙役前唿後擁,也沒有官員小吏陪同,更沒有肅靜迴避的牌子。


    秦朗就這麽扛著漁竿拎著木桶跟他坐上了公交馬車,車上不時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秦朗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跟他們聊天。


    到了目的地之後,還主動付了車錢。


    這對張何來說是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明白為什麽南陽會具有其他城市不具備的吸引力和活力了。


    那是因為秦朗在治理上真正做到無為而治。


    張何做為儒家弟子,當然知道黃老之學,最講究的四個字就是“無為而治”。


    以往的時候張何不懂,既然無為,那就是什麽都不管,如果放任不管的話,被治理的地方豈不是亂了套嗎?


    可是自從他來了南陽之後,似乎真的明白了什麽叫做“無為而治”。


    秦朗付過車錢之後,興衝衝的拎著木桶直奔河邊,張何笑了笑也緊隨其後。


    兩個人距離並不遠,找了個水流平緩,水草豐茂的地方,開始投餌釣魚。


    雖然釣竿握在手中,但張何的心思並不在釣魚上,他看到了南陽這座城,也親身體驗了南陽的生活,知道自己要追趕的南陽是一個什麽樣子之後,他失去了信心。


    因為他根本就做不到像秦朗一樣,出行隻有自己一個人,連小吏都覺得理所當然,整個官府都沒有一個小吏主動過來幫忙拎桶,更沒有人左右護衛。


    這樣的官,張休覺得自己很難做到。


    另外南陽城實在是太亂了,這個“亂”並不是指偷搶等暴力犯罪,而是說沒有規矩。


    走在大街上的每一個都昂首挺胸,根本就看不到唯唯諾諾,點頭哈腰的樣子。


    所有人,從秦朗到官府的小吏再到底層的人,包括剛才趕車來的車夫,每個人都像是平等的一樣,分不出你高我低。


    張何知道,這就是南陽的吸引力,也是整座城市活力的來源。


    當人人平等的時候,人就會變得質樸很多,也會變得更加真誠一些。


    張何自問做不到,他治理的相、鎮二州如果這麽搞的話,遲國公會第一時間砍了自己的腦袋。


    而且張何發現,無論南陽如何雜亂無章,但他的政令是極為暢通的,甚至暢通得令人出乎意料。


    在他登門拜訪秦朗之前,曾經親眼目睹了一件事。


    因為做官的原因,張何很想知道南陽是如何通過文吏來治理民眾的,這將會為他將來治理相州積累經驗。


    於是他每天徘徊在市政廳周圍,想看看這些小吏是如何實施政令的。


    恰好有一天晚上,已經快要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幾個小吏匆匆忙忙的從市政廳跑出來,手裏還抱著一遝白紙。


    張何心中好奇,尾隨這幾個小吏一起去看看。


    隻見這幾個小吏每人分得一摞白紙,就各自散去,張何瞅準了最開始的那個小吏,跟在他的後麵,看看他們拿著這些紙到底有什麽用處。


    隨著那個小吏的左轉右轉,張何跟著他來到了一片低矮房屋之處。


    這個小吏敲開這些房屋的門,挨家挨戶送去一張,最後被張何拿到了一張。


    這是一份通知,上麵很直白的寫著因為氣象原因,今晚可能會有大風,讓這些居民做好準備,晚上不要再燒火做飯了,以免引起火災。


    還說如果有人在這次風災中受傷,或者財物受損,聯係市政廳的吏員處理。


    張何對這份通知佩服得五體投地。


    自古以來,官員都是災後核查損失,然後想辦法如何補救,卻很少有人在災難到來之前,就提前警示,這不是主動攬禍上身嗎。


    張何覺得不會有人遵守政令,到了吃飯的時候,一定會有人忍不住起火造飯。


    於是張何就在那附近的露天地裏蹲了半夜,可他竟然真沒發現有冒出炊煙的人家。


    這正是張何不明白的地方,為什麽?為什麽這些小吏就遞進去一張紙,這些居民就會照做呢?


    既不見衙役威嚇,也不見小吏言語叱喝。


    甚至都不用說,隻要一張紙通知到了,自然就有效果。


    這是多麽強硬的官府才能做到的事情?可偏偏南陽連衙門都拆掉了,隻留下一個巨大的辦公場所,稱為市政廳。


    這是張何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之處,平時不管,任這些居民在南陽隨意放肆,可關鍵時刻隻要一紙公文,就能起到百萬雄兵的效果,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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