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暮,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素白昏暗。坤寧宮裏早早就點了燈,燭光熒煌,映得姝音的臉龐更顯疲憊。


    “娘娘,胡大人那邊也說通了,前朝有什麽事他都會先頂著,您就別操心了,今日不如早點歇息吧。”阿滿的眼中滿是擔憂。


    陛下昏睡的這幾日,娘娘有多苦心焦思她都看在眼裏,不僅無心進食,還整宿整宿的不睡覺,就這麽守著陛下。


    這樣下去,人哪裏受得住?


    阿滿蹲下身子,拉住姝音的手,聲音帶了哭腔,“娘娘,就算不為自己,也為肚子裏的小主子和陛下想一想,他們現在都是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可不能自己先倒下了!”


    話音未落,姝音就感到肚子裏的娃娃猛地動了幾下,弄得她有些難受。


    “娘娘,你沒事吧?”阿滿緊張地問道。


    姝音咬著牙搖搖頭,伸手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哽咽著吩咐,“你去打盆溫水來,我給陛下擦了身就睡覺。”


    阿滿說得對,她自己要先撐住才行!就算再怎麽傷心難過,都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若病倒了,還怎麽想辦法喚醒二叔?


    阿滿遲疑了一下,想說這樣的粗重活交給下麵的人做就好,可看著娘娘的神色,她又無論如何說不出這樣的話。


    “娘娘,奴婢就在門外,有什麽事喊一聲就好了。”阿滿把打好的水放到架子上,不放心地說了一句。


    姝音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大著肚子不方便,“別擔心,我有分寸。”


    姝音也不是想逞強,她隻是想為二叔擦擦臉,擦擦手罷了。她就是很想為他做點什麽,哪怕隻是像這樣微不足道的事情……


    姝音絞了帕子,捧著他的臉,輕輕地擦過他的眉眼、兩鬢、臉頰、鼻梁、冒著青須的下顎……


    “二叔又清瘦了。”姝音心頭一酸,杏眸裏霎時就蓄滿了淚水,她努力忍耐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心口仿佛被什麽哽住一樣,憋得生疼。


    “我今日把你的狀況和胡首輔說了,二叔覺得如何?”姝音一邊為他擦手,一邊念叨起來,“前朝的事我不太懂,我沒有做錯什麽吧?”


    顧珩當然不會迴答這些問題,他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裏,麵容清冷安然。


    姝音的心頭倏地湧出一股惶然,兩人明明近在咫尺,隻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可她為什麽會覺得,二叔好似已經離他好遠好遠了……


    這樣的感覺讓姝音有些不知所措,她立馬上了榻,依偎到了他的身邊,就像以往的每一晚那樣。


    “我是不是很沒用?”姝音再也支撐不住,靠在他的肩頭哭了起來,“二叔,我不知要怎麽才能幫到你,你告訴我要怎麽做好不好?你醒過來好不好?你別不理我,二叔,我好怕,我好怕……”


    她好怕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好怕再也見不到他對自己笑,好怕不能投入他溫暖的懷抱,好怕會失去他……


    姝音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一陣很輕的敲門聲,錢三的聲音隨之而來,“陛下,該起了。”


    姝音正有些疑惑,就聽到了耳邊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接著便是一道低沉地迴應,“朕知道了。”


    是二叔的聲音!


    姝音心裏一喜,立馬睜開了眼睛,雀躍地喊道:“二叔,你醒——”,話還沒說完,她就望進了他深邃的雙眸,笑容霎時僵在了唇畔。


    他不是二叔。


    永安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看不到姝音臉上的深深失望,依舊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須臾,錢三推門進來了,把打好的熱水放下後,又走過來服侍他更衣。


    “……陛下。”錢三眼裏的驚懼一閃而過,怯聲道:“皇後娘娘的朝服、吉服、常服全都做好了,相應的後冠也都準備妥當。”


    永安帝淡淡嗯了一聲,“朝服送去福寧殿,其它就留在坤寧宮。”


    錢三低聲應是,猶豫了一下,又出聲提醒道:“陛下,今日是逢七。”


    永安帝一頓,迴頭看了一眼屏風後的床榻,目光閃爍中莫名夾雜著一絲不舍,片刻,他才緩緩開口:“今夜迴福寧殿。”


    姝音知道她應該又做夢了。


    上輩子在自己死後,二叔都還活得好好的,為什麽這一世就陡然發生了變化?姝音滿腹狐疑,心知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一定有什麽被她忽略了!


    也許,這個夢裏就有答案……


    這麽想著,姝音便寸步不離地跟在了永安帝的身旁,看著他一大早開始就與內閣的大人們商議事情,跟著又接見了不少朝臣,聽取他們匯報各種或大或小的事項。


    然後就開始伏案批閱各地官員遞上來的折子,一直忙到點燈時分,吃過晚膳又迴到福寧殿繼續處理政事。


    一整日,除了用膳,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姝音一直都知道他忙,可像這樣親眼見了,還是有些震撼。


    夜裏的宮殿很是幽靜,小書房裏就隻有永安帝翻閱奏折的聲音,姝音的心裏隱隱有些失望。


    這一日什麽都沒發生。


    又過了一陣,後殿突兀地傳來幾聲重重的敲擊聲。永安帝微頓,猛地抬起頭,問:“什麽時辰了?”


    錢三迴:“剛過亥時初刻。”


    永安帝的臉上浮出一絲疑惑,卻還是站起了身,冷聲道:“朕去歇息了,你們都退下吧。”


    錢三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可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白著一張臉退了出去。


    姝音跟著永安帝往他的寢殿去了,穿過一個密道,就來到了一個開闊的小院子。皎潔的月光下,一個反光的禿腦袋顯得尤其顯眼,“陛下,這裏這裏!”


    姝音認出這人就是雲迴寺法弘方丈的師叔不歸大師。


    永安帝抬腳走了過去,“不知大師這個時候找朕來有何事?”


    不歸大師笑而不語,指了指身旁的棋盤,“陛下可有興趣和老衲對弈一局?”


    永安帝猜他應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便依言坐了下來,手執黑棋很是隨意地落下一子。不歸大師也不是正經來找人下棋的,便也不加思考地出了子,兩人有來有往,落子的速度極快。


    “是老衲技不如人。”不一會兒,不歸大師就無奈地笑了笑,投子認輸。


    永安帝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很淡,仿佛這塵世間再沒有什麽能讓他開懷。


    看著他這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不歸大師輕輕地歎了口氣,“再過七日就是起陣的時間,皇後娘娘之後就會離開的,陛下好好與她告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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