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騎士輕易碾壓,將槍壓迴他的胸口。


    他的盔甲已經成型了,刀槍不入,還拿著一柄格外沉重的雙手劍,但這也使他格外笨重。


    別西卜轉動騎槍,錯開刀鋒。大劍重重劈入地裏,還沒來得及拔出,就被一腳踩在前端,不允他拔出。


    “砰,砰!”他把大騎士的盔甲當鼓敲,敲得他渾身冒油,一槍捅穿腳踝,再一抬腿黑焰,將其踢倒,下踢騎槍,甩動上膛。


    與此同時,兩位騎士遲遲從後麵迂迴而來,卻沒有發起進攻,而是握劍,與他拉扯。別西卜轉身麵對他們,目光在他們之間遊離,但這也使他的後背露給主教。


    “真不小心。”主教找準機會,展開十幾米長的鏈劍,一掃而出。劍刃唿嘯,如鬼哭狼嚎,哪怕是掀起的風都變得尖銳犀利。


    與此同時,兩位騎士也一齊上前,左右斬擊,與鏈刃三麵包夾一個獨臂騎士。


    卡塔琳娜,你太好騙了。別西卜深吸氣,向後倒去,同時舉起騎槍,讓鏈刃撞上。


    “砰!”撞上的刹那,強烈的撕裂感傳來,簡直是要把他的手臂掀飛,但他頂住了開始的衝擊。


    隨後,鏈刃開始以騎槍為轉軸瘋狂纏繞,各向的合力勉強抵消,不至於脫手飛出。


    飛旋的同時,刀刃瘋狂迴旋,將兩位騎士甲片敲碎,身體割裂,碾成黑水再吹飛,如同一台活體絞肉機,將他們榨成石油。


    這就是鏈劍的弊端,攻擊範圍的擴大勢必導致可控性降低。她要是拿把槍,自己絕對打不過。


    隨著鏈刃減速,鎖住騎槍,別西卜反借著它將自己拉起,之後拽住鏈劍。


    “該死……”她雙手拖動鏈劍,想要抽迴,如同與他拔河,勉強能拉動他。


    但這次上鎖不同先前,受製的是主教。鏈劍簡直就像為騎槍劃定了一條瞄準線。


    別西卜瞄準,於槍口燃起黑焰。要麽鬆開武器,要麽去死。


    “砰!”一聲沉悶的炮響,黑焰炮彈射出,掀起灰燼,卻露出灰中一個圓咚咚的身影。


    “詼笑!”“來了的說!”藏匿在其中的詼笑蹦出,張大嘴巴,一口悶下炮彈,身軀同河豚一般漲大。


    詼笑一直不發起進攻,就是在等他開炮。他已經沒機會再上膛了,一有分神的動作詼笑就能把他的腦袋扯下來。


    但別西卜也算到了這一點,因為他深知自己的對手是位召喚師,不可能棄置一枚棋子不用。


    他借著主教的拉力,快步上前,趁詼笑還飄在空中放氣,揮槍轉動它的身體,跑至身側,然後一槍捅在屁股上。


    “咕!噗哇哇哇!”它痛得叫了出來,口中還未冷卻的熱氣一股腦湧出,火箭一般極速飛出,飛向架著約書婭的騎士。


    “額?”右邊的騎士還沒認出這個飛行黑西瓜是什麽東西,就被詼笑撞成了爛泥。而詼笑則變向飛向空中,不知飆到哪裏去了,估計飛幾公裏開外了。


    “執行者!”主教甩動鏈劍,想借此甩開這張狗屁膏藥。


    “來也!”重塑身軀的大騎士遲遲從土裏拔出大劍,邁著笨重的步伐衝來。


    “約書婭!”別西卜被甩得東倒西歪,艱難維持平衡,繼續與主教周旋。


    一隻手解放了。妹妹咬緊牙關,爪上彌漫黑灰,在左邊的騎士落劍的前一秒,揮出爪擊煙氣,將他切成四段,又各自破碎。


    “去死!”大騎士一手掐住別西卜的後頸,劍抵上心髒,卻被搶先抓住手臂。


    “去死!”尖爪捅入他的臂膀,硬生生扯下整條手臂。


    妹妹將他撲倒,衝著他的胸口一次次抓下,切成碎塊再捏碎,解體成一坨稀泥還要再站起來來迴踩那些想要成形的碎塊。


    “真是夠了!”主教瘋狂甩動,終於解開了鏈刃,揮動,向妹妹砍去卻再次被騎槍彈開。


    身後,那四位騎士又一一複活。


    “約書婭,身後交給你可以嗎?”別西卜甩動騎槍,剩下的仇恨已無法支持他開出下一炮來了,所以沒必要裝彈。


    “我……試一下。”一隻液態黑手摸向她的腿,又被踩爛。她已氣喘籲籲,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捂著肚子上的傷。


    “拜托了……”別西卜低下頭,飛奔而出。


    “一看到你們這個肮髒的家……”主教收迴鏈劍,身上彌漫著黑煙,齜牙怒吼,“我就感到惡心,惡心透頂!”


    鏈刃甩動,如風暴般旋轉,甩出後又七轉八彎,似巨蟒撲食。


    “一個沒法養活一家人的廢物父親!”別西卜將槍抵在肩上,撞開襲來的刀刃。二十米。對方也在後撤,但速度必然不及他的奔跑速度。


    “一個虐待孩子謀取力量的惡毒母親!”彈開的刀刃擊在石頭上再次反彈,劃破了他的小腿。


    鏈刃幾乎快將他包圍,彌撒前後為難,騎槍左右突刺,令劍刃彼此撞擊,掃開出一條通路,揮灑出汗與血。不能停下來,慢一拍都會被捆住。


    十米。主教發覺自己快被追上了,並且也快跑出小樹林了,這才明白,小狗狗是在把她往外麵趕,和自己的召喚物分開。


    棋盤是有限的。離開了棋盤,她當然就沒辦法打配合了,於是抽迴鞭刃,甩向一旁,釘在地上,將自己拽飛出去。


    別西卜衝刺而去,但腿負傷,稍慢她一拍,槍尖貼著她的胸口劃過。


    她於空中再收劍,甩出,一連三次閃現般的鉤鎖傳動後,繞到了他的身後,滑行著停下,發絲因汗水而粘連,甩動劍刃,再次刺出。


    “一條拖累家人還恬不知恥苟活於世的小母狗!”


    別西卜擋下刀尖,拖著殘破的身軀,發起最後一次衝鋒。


    一分鍾,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每踏出一步,腿上就像多掛一隻秤砣一般。


    眼前的事物昏暗無比,變為黑暗,視野一片片染黑,隻剩十分之一,但卻死死定在目標身上,持續追蹤。


    他不知道自己的器官爛成什麽樣子了,但可以肯定,它們把所有的精力讓給了自己僅剩的肺和酸腫的肌肉。


    “還有,一個不知好歹,板著張死魚臉的小男娘!”主教帶著滿腔怒火,快步後撤,來迴狂舞鏈刃,如同在抽打殺父仇人,力的波浪沿著劍刃傳去。


    騎槍乒乓作響,打出一陣陣火花。


    五米。


    “憑什麽,像你們這樣的渣滓都能有一個家庭?”她怒吼,為她那從未向外人啟齒的往事。


    “我不甘心,我恨你們!”所以她要殺死他的家人,要讓他體味自己的經曆後崩潰,再成為自己的玩物,奪迴那失去的幸福。


    “我也恨你……”別西卜眯眼,如同詰問:縱使你經曆苦難,但這意味著一定要將這份仇恨轉嫁,用他人的仇恨換迴自己的愉悅嗎?


    約書婭也到了極限,剛打趴的騎士們一次次重塑,永遠到不了死亡。


    餘光一瞥,主教倒退迴來了,她便拋開騎士們,轉頭衝向她。


    踩草聲,來自身後。主教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扯迴鏈劍,向一旁擊地,掀起大塊的土石急停,反衝力順著鏈刃傳來,將她向側麵彈開。


    而兩旁,兄妹倆夾擊而來。


    別西卜將騎槍蓄至胸前,壓低身姿。


    約書婭爪間飄出一道道波紋,尾巴空前龐大,高高躍起。


    為了殺死這個毒害母親的人。


    “撒,區區兩個剛學會點〔罪碑〕之術的幼稚鬼!”


    鏈刃收迴,拚成長劍,亮起黑白交錯的鋒芒。主教雙手執劍,吐出濃厚如墨的黑煙,帶著狂風砍出地動山搖的一擊。


    “有什麽資格,擊敗我!”


    頭頂雷聲滾滾,在騎槍,利爪,黑劍,三者交擊的刹那,爆發出震天撼地的巨響,鋪天蓋地的漆黑巨雷如同巨樹刺穿血月,攪碎烏雲。


    霹靂的黑焰泉湧不斷,金屬切割聲逐漸扭曲,拉長,之後變為電磁噪音,最後完全消失。


    三人仿佛同時失去知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與武器是否仍在,靈魂都似被從身體中抽離。


    騎士們想要衝上來幫忙,卻被席卷而來的恢宏氣場碾碎,或壓入地下,或升上百米高空。


    三枚棋子同樣角力,身形飄散成灰。視線被黑暗吞噬,化作一片漆黑。


    在黑暗的盡頭,是熟悉的潔白輪盤。


    “咚。”它沉重地轉了一節。渾厚的鍾聲擊碎了這份黑暗。


    “喝啊!”撕心裂肺的怒吼過後,勝負已分。


    黑灰洋洋灑灑從天上灑下,如同墮落之雪。鏈劍被一分為三,兩塊刀刃各自飛出十幾米遠,隻剩一柄帶著一寸刀刃的刀柄。


    “嗬,嗬……”主教左手捂著血淋淋的右臂,黑發淩亂,衣服也燒焦一半,卻高昂起頭,血液從眼邊滴落,“我的仇恨,可是,相當濃的……”


    地上,約書婭胸前赫然一道血淋淋的巨大切口,陷入昏迷,尾巴逐漸熄滅。


    別西卜單膝下跪,騎槍被轟碎,同樣隻剩一個柄和些許破碎的槍身,還在不斷飄散。很快,他的止痛將報銷,千萬噸的劇痛會將他淹沒。


    “你已經無法發動攻擊了……”主教鬆開了刀柄,再次掏出那隻項圈,“拜托了,不要糊塗。你的大腦承受不了洪水般的衝擊。”


    別西卜閉上了眼,氣息平穩,用口型比著什麽。


    “你在說什麽……”主教踏出一步,忽然踩到什麽,低頭一看,是他的斷肢,和血的池水。


    他兜兜轉轉那麽久,正是為了將她逼迴這裏,連自己斷掉的手臂都要用上。


    “我多麽希望,”別西卜低著頭,眼前朦朧,“你真的是我們的家人……”


    下一秒,黑焰爆燃,將她吞沒。


    “嗚哇,嗚哇!”全身被火包裹,她痛哭倒地,來迴打滾,卻無法熄滅。


    “不要燙我,我錯了,我錯了!”她的手來迴撲騰,不知擺向何處。往日遭受的虐待不斷閃過眼前。那些烙鐵,那些蠟燭,那些獰笑,又迴來了,以更加張牙舞爪的姿態。


    “拋卻吧…”別西卜的聲音微弱,“放棄仇恨,火就滅了……”


    可她聽不進去,瘋了似的向他滾來,伸出手:“殺了你,殺了你……”


    到了身前後,她奄奄一息。別西卜用手肘夾住騎槍柄,伸出手。


    在他握住她的手的刹那,黑焰熄滅了一大半。主教也立刻停止了掙紮,瞳孔放大,卻不是因為恨。


    她全身燙傷,已經沒救了,嘴唇顫抖不止。疼痛,撕心裂肺的痛,她的仇恨,那些黑煙,隨著伏倒的黑煙一起燃燒殆盡。


    必須消除她的仇恨。無頭騎士就是那六個人流氓的仇恨所驅動的。同樣的,萬一她又以某種姿態迴歸呢?哪怕死了,都要被強行拽出,不能安息,是何等痛苦啊……但另一方麵,別西卜不可否認,他不想讓她死那麽慘。


    她哭了。為什麽?我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從出生到現在,不是在幹活就是在被虐待。難道我生來,就是為了受苦嗎……寒意攀上脊梁,手指也被凍結。


    “對不起。”他彎下了腰,平心靜氣,“還有,謝謝你……”


    他隻希望,焚燒仇恨的黑焰,能讓她輕鬆一點離去。


    血月被陰雲遮蔽,大地黯淡無光。卡塔琳娜的嘴角顫動著,嗆血的喉嚨裏咕嚕嚕響著,比著口型:謝什麽?


    “你給我,和約書婭餅幹吃,”別西卜與她的手指拉鉤,“如果你不害媽媽,我們可以成立一個新的家庭……”


    指尖傳來一陣顫動。她突然發覺,這孩子並不像那位陛下所預測的那樣,但現在已為時已晚了。


    好痛……她看見別西卜裸露的手臂上滿是煙鬥的焦痕,和自己的一樣,好般配。看來他們的媽媽都喜歡用煙頭來懲罰不聽話的孩子。


    “最後,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嗎?”


    當初,他以為主教要卸磨殺驢,所以提前準備刺殺,可惜失敗了。


    卡塔琳娜把那位陛下對自己做的在他們的母親身上複刻,希望這樣就能讓她聽話……


    其實,隻要一次真心的談話,這麽多事完全不用發生。


    “了……了……”實際上,她是想說“來”,但嘴巴好痛。


    “我在。”他彎下腰,湊近傾聽。


    卡塔琳娜掙紮了很久,喉嚨裏咕嚕咕嚕冒著血泡,良久,擠出輕得不能再輕的幾個音。


    “叫……我……”她想咳卻沒力氣,喘息聲忽快忽慢,仿佛隨時都能窒息,“姐……姐……”


    別西卜愣住了,被她那從未顯露過的真誠打動了,眉頭也舒展開來,意識到了緣由。


    “姐姐。”


    聞言,卡塔琳娜激動地微微抬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中滾出,“啪嗒啪嗒”拍在地麵上,但很快便脫力倒了迴去。


    好痛啊……被塞進攪拌機裏比這個更痛吧。她閉上了眼,心髒被攪動著。對不起,姐貪生怕死。我是個壞姐姐,連挺身而出的勇氣都沒有。


    “我,我也……”她的氣音顫抖著,迴想起那幾張從火堆中撈出的信件碎片,上麵歪歪斜斜的愛心和表白詞,“喜……歡——”


    眼前,別西卜與記憶中的親人的模樣漸漸重疊。她拾迴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微笑,眯眼,嘴唇不再抽動,忘卻了痛苦。


    她好高興,終於有勇氣說出口了。希望他能聽見。


    別西卜默默鬆手,從破開的褲管裏抽出那把手槍,瞄準。


    “砰。”她顫了一下,遺容已然沒了仇恨,徜徉著美滿的笑。生命的最後一刻,定格於本應轉瞬即逝的幸福之中。


    良久,別西卜鬆了手槍,拄著騎槍,轉身,一點點向重傷的妹妹爬去。


    “結束了……”


    明明沒多遠。眼前的景象晃來晃去,腦袋再次變沉,耳朵嗡嗡作響,還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


    必須盡快一起睡覺……鼻血滴下。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


    “砰。”一槍,別西卜向前倒去,大腦一片空白。


    “不錯,還知道補刀。”一直躲在遠處的黑金聯絡員款步走來,單手舉槍,“隻可惜,你忘了,這裏還有一個人想殺你們。”


    棋盤漸漸落下,與他平齊,上方的棋子或倒伏,或燃盡,但唯獨一枚依舊停在原地,依然屹立,黑色的“國王”。


    “和你一樣。”他抓住棋盤,將棋子蕩向空中,一扇再合上,收迴所有棋子,“我也喜歡斬草除根。”


    “咳額……”別西卜向前傾倒,手臂抽搐,想喘氣卻被淤血嗆住。


    約書婭……他的目光定在妹妹身上,拚了命往前爬。


    他伸出血手,還差一點點就能碰到她的手,卻被一腳踩住了胳膊。


    “瞧瞧,大夥都死光了,你也無法戰鬥了。”聯絡員退出彈匣,換上一個滿的,防止這倆中間突然有一個爆發出神秘的力量——但已經不可能了,沒有人會來。


    “嘎嘣!”手臂反向骨折,手指痙攣。他嗚咽著,本就模糊的視線被淚水打濕。


    “約……”“謔,怎麽沒那股銳氣了?”他用腳翻過他的身體,彎下腰去,槍抵著額頭,又拉開自己的衣服。


    “你捅我一槍的時候,不是很憤慨嗎?”他的胸口,赫然有一個黑色的大洞,裏麵一片漆黑,“還是說,還沒認出我是誰?”


    別西卜隻剩一絲彌留的意識。那十位名為〔大罪〕的神明,在人間皆有投影。而麵前這人的本體,正是那位黑翼疫醫,名副其實的國王。


    “放……”放過約書婭。


    “這場戰鬥的結局,從一開始就已經確定。”聯絡員扳動擊錘,直起身來,“我,為勝利,書寫定義。”


    “砰!”黑血飛濺,沒有痛覺。血已經消耗到這種地步了嗎……他不知道,那並非槍響,而是一聲強而有力的棒擊。


    一片朦朧與黑暗中,眼前的那個身影定住了,然後倒向一旁,碰地後就化作了滿天的飛灰,取而代之的,是拉風的鬼火頭盔。


    馬斯老大肩扛著球棍,另一隻手裏提著一袋已經冷掉的饅頭。


    最後,天空閃過第七道黑雷,宣告棋局落幕。別西卜也歪過了頭,閉上了眼。


    “嘿……老弟,”馬斯把棍子一丟,撲了上來,“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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