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自己也不知道身處何地的時候,靈台通常處於混沌之中,哪怕迷路的路癡也是如此,自以為除了路什麽都認得,但發現前方路段未知時,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兒犯迷糊。


    如同現下的裴芊。


    最後的意識停留在被羽箭刺穿的那刻,她感覺梅嘯寒接住了自己,隨後便陷入一片汪洋般寬闊的黑暗。


    就像做著讓人厭煩的夢,無數次黑暗中醒來,又在黑暗中昏迷。這種讓人睡著都眩暈的感覺,裴芊半月前就體會過一次。但那次途中隻醒來一迴就穿到了異世界,這次卻像看不見底的長廊,無休無盡。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清醒的間隔稍微多了些,隻是眼前總沒有清晰的畫麵,開始是望不到邊際的黑色領域,隨著時間推移,漸漸能看到一絲光亮。在裴芊徹底反應過來自己是誰、發生了什麽之後,已經能看見連續的場景了。


    她像是站在懸空的透明玻璃板上,玻璃上方是無盡頭的黑暗,下方則是不斷變幻的景象,如同乘坐纜車,觀賞草木大地,俯視人間。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半飄不飄看著腳下風景。


    這就是死後的世界?沒有天堂地獄之分,就像個幽靈一樣飄在外太空?


    她看著一片片雲從麵前晃過,露出雲下的模樣。那是一座古鎮。


    房屋不像現代那般高,矮矮的一幢幢接著,山川湖泊圍繞其間,勾勒一片大好河山。


    在現代還無病無痛,反倒是在這死了,變成鬼魂也是這的鬼,每天隻能看著這些長衣馬褂在街上走。


    她想托托下巴,可剛做出伸手的動作,才發現自己沒有實體。


    真是,無窮無盡在這看電影,為什麽還有意識?頭腦清晰地在這胡思亂想,精神分裂隻是時間問題。


    可她明顯沒有控製自己亂想的能力,看著人間百態,打了個哈欠,眼睛眨了眨,不久,視野便越來越小,直至合上。


    裴芊迷迷糊糊,祈禱這迴睡去別再醒來時,她卻忽然感受到了自己體重。重力就像一隻大手,拽住她的腳就往下拉。


    唿吸瞬間停滯,裴芊像陡然溺水的人,本能讓她伸出手想抓個什麽,可沒有實體的她隻能窒息而無聲地在心底喊叫,失重感拉響腦中警鈴,在耳鳴震徹的時候,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


    叮——嘶——


    轟——!


    “不打自招,心虛了,想殺人滅口?”


    “何必多言,你我之間總逃不過一戰。”


    ……


    誰在說話?


    裴芊又一次恢複意識,眨眼間已不在高高的天空之上了,眼前是具體的畫麵。


    但她仍然沒有實感,隻眼睛能看清,身體其他部分均無法移動。


    睜眼看了看,她緩了緩神,不多時便發現自己正在vip席位觀賞一部武打大劇。


    可能飄在空中的魂魄不知附在了誰身上,借他人視角迴顧生前記憶。


    視及的場景是一個較大的庭院,庭院邊、包括她腳下,都是一具具血淋淋的屍體。看衣著,有侍從也有家主,鮮血和殘肢散了一地,如若裴芊有嗅覺,當即就能聞到堪比當日寒冰坊的腥味。


    庭院裏的活物隻剩下正在刀鋒相對的兩個人,這兩人手上動作極快,一個一身紅衣,手持藍光長劍,一個一襲青衣,揮舞銀色劍柄。二人從天上打到地下,看不清動作,隻見藍光與銀光不停交鋒,不斷發出兵器相擊之聲。


    他們進攻之際似乎還在對話,時不時傳來幾個字眼,但很快又被劍聲掩蓋。


    不知他們打了多久,裴芊愣愣看了幾分鍾,仍未分出勝負。


    藍光的劍氣較銀光強些,一劍擊過,腳下的磚瓦或土塊便會轟的一聲炸開。可哪怕如此,銀色長劍總是抵擋及時,不論是炸開的碎物還是迎麵的攻擊,都未能傷到一絲半毫。


    不知道怎麽忽然會跑到人家身體裏來看這場打鬥,難道是給孤魂野鬼的娛樂項目?裴芊看了會兒也覺得無聊,想闔眸眼不見為淨。可突然這身體竟動了一下,身後便傳來一個聲音。


    這聲音極為壓抑,小到幾乎聽不見:“噓,小姐,別出聲!”


    裴芊快合上的眼睛頓時瞪大了。


    碧兒?!


    她頓時閃過千萬種思緒,定睛看著纏打在一起的二人,在他們從屋簷跳到地上,稍微分開些的間隙,總算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相貌。


    那紅衣、藍劍的,雖看起來年輕了些,可……這不就是梅嘯寒麽?


    若如此,與他刀劍相向的是……


    裴芊看著那名執劍抵擋的青衣男子,半晌,總算看出他眉眼間的一絲熟悉感。與自己樣貌相像的熟悉感。


    那是裴芊親爹。


    她感受到身後之人顫抖的氣息,再看看一地屍體和較為氣派的庭院,明白過來這是個什麽情況。


    許是以裴芊的身體死去,死後便進入原主迴憶了。這應該是梅嘯寒殺她雙親時的情形。


    不知是不是長期待在原主身體裏的緣故,她望著二人打鬥的方向,不禁在心底皺了皺眉。


    這二人動作一直未停,劍過風起,刀刀致命。藍劍劃破青衣,擊起腳下泥土轟然四濺。


    裴芊的眼睛追隨二人身影,又看了片刻,她一個武功門外漢都能肯定,這二人實力不相上下,若無人打擾一直打下去,拚到力竭才會結束。


    青衣男子很少主動出擊,可一旦動手,就直朝人胸口刺去,劍鋒極快。


    明月高掛在頭頂,像中秋夜那般明亮,就是缺了大半邊。


    這二人時不時總會說幾句話,而裴芊正想凝神聽出個什麽,突然間,話音靜止,連刀劍相擊聲也停下了。


    就這麽一瞬,藍劍貫穿了青衣男子心口。劍氣帶來的衝擊力衝撞被擊中者的傷口,一聲悶響,劍柄大的窟窿霎時炸開,那人胸前頓時血花一片。


    鮮紅順著劍柄淌下,滴落在草坪裏,裴芊心下一緊,像打碎了五味瓶不知作何感受時,她看見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女子,站在庭院連接的迴廊裏。


    並未看清這女子長什麽樣,也不知她在那看了多久。裴芊望去,隻能看見那人拖著及地的長裙,身上也是大片的鮮血,正一步步走上前,靠近血液流淌的地方。


    她聽見這女子說:“嘯寒……”


    這聲音也是極為熟悉的,可還沒思索出一個歸屬,裴芊又一個天旋地轉,竟然視野一換,從側麵觀看的狹小位置,變成了迎麵。


    她看到不遠處的柱子旁有一片綠色衣袂,想是方才自己和碧兒躲著的地方。


    現下的視野更為廣闊,但也非常朦朧,她感到自己眼角落下滴滴淚水,胸口頓時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痛並非生理上的疼,而是一種翻天倒地的悲愴,它就像洶湧而來的海浪,席卷所有理智,將其餘情緒部覆蓋,隻留下想要抱頭痛哭的悲慟,以及排山倒海襲來的恨意。


    共情。


    剛共情完原主父親被殺的情形,隨後又是撲麵而來的悲傷與發自內心的唿喊,裴芊對這些情緒無法抗拒,竟覺得與這個身體完美契合,麵接收了所有的痛。


    她邁著踉蹌的步子走向前,逐步靠近已倒在地上、鮮血橫流的屍體。這段距離就像走了一個世紀,感到麵前站著的兇手在看自己,可她沒有抬頭,眼底隻有那個地上嘴角滲血的男人。


    一腳踏進血泊,裙底已被血染紅,但她看也沒看,自顧自在兇手與亡者麵前緩緩彎腰,將已然冰冷的屍體抱在懷裏。


    夜風吹來一絲腥氣,明月仍然亮過星辰。


    半晌,她道:“為什麽……”


    沒有迴應。


    裴芊隻能看見身前所站之人的衣擺,而那上麵,沾著不知誰血液。


    她聽見自己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嫁給他,在得知你已死的消息之後,就該隨你而去……這般說,可滿意?”


    上方的聲音說話了:“不是。”


    “不是……哈哈,”她笑著,眼前視線又一次朦朧,“嘯寒,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是這個境況……我那般信你,得知你奪取殘月宮後也未有一絲懷疑,原是……原是我錯了。”


    她抱著懷裏屍體,拿頭與之相抵,低聲啜泣,心中的恨意與聲音結合,本柔弱而纖細的嗓音有些嘶啞。


    “是哪裏錯了,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複仇也罷,仇恨也罷,可裴茗與你從小交好,他……何以致死呢?”


    淚水不斷浸濕眼角,裴芊卻覺得心裏暢快了許多,濃烈的恨意揮發出去,竟然是泣不成聲的無措,和停留在心底的哀傷。


    像海水淹沒頭頂的哀傷。


    跟前的人一愣,伸手就要觸碰眼前顫抖的肩膀,裴芊看出他的動作,心下傳來一陣極度厭惡之感,與身體原主同時喊叫出聲:“別碰我!”


    那隻手停下了,默默收了迴去。


    半晌,他才答道:“他該死。”


    “誰又不該死呢?”裴芊反問,“追其因果,最該死的應該是我,”她淚水瀑布般流淌,絕望道,“兒時就有傳言,說你是煞星,弑殺兄長,可我總不信,你才那麽小,怎會做殺人的事?我們三人一起長大,我曾以為,經曆多少變故,都不會帶走我們之間的情誼。”


    “梅府沒落,一場大火帶走了梅伯伯和你,以為我不心痛?我真想過隨你去死!”


    “可誰知終於等到你迴來,竟成了萬人敬畏的宮主,江湖聞風喪膽的魔君……哪怕這樣,我也始終堅信,你會迴來見我一麵,聽聽我的話……”


    “然後,等到了今日。父親、母親,裴家、夏家,都亡了……”


    聲音已微不可聞,夜風拂麵,吹起了幾滴晶瑩。


    眼前人聞言,立刻伸手過來就要扶住她的肩膀,可迴想到先前的反應,又頓在空中,隻道:“並非如此,你聽我說……”


    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未等人說完,裴芊就冷冷笑了一聲。被極度悲傷又極度仇恨的情緒湮沒,她終於抬起頭,看向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麵龐,直視那雙總含著笑意的瞳孔。


    梅嘯寒臉上也有幾道傷口,衣冠卻還是整齊的,紅衣上沾了鮮血,色塊深一片淺一片。那雙深不見底而略帶憂傷的眸子,此時正在月光下一眼不眨的盯著她。


    這眼神暗含了一些難以解讀的情緒,但裴芊已經不願探究了。


    她用仇恨與哀求構成的目光看著朦朧的人影,一字一句道:“現在還需要說什麽呢?嘯寒,走到這一步,我已不願多言了,怪隻怪我信錯了人……你殺了我吧。”


    她將手中屍體放下,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步步朝人走近,聲音飄渺,融化在風裏。


    “嘯寒,殺了我,我不想在這無謂的人間活著了……”


    “舉起劍來,夫君和女兒還在地下等著呢……”


    “動手吧……”


    ……


    “嘯寒,放過我吧……”


    放過我……殺了我……


    梅嘯寒……!


    “……仍未查明刺客來處。”


    “安排的親衛成了死士,你不知?”


    “迴宮主,此事牽扯多人,還請宮主再給兩日……”


    “讓你親自帶來的人,與誰牽扯?”


    “這……”


    裴芊還停留在前一秒的痛恨情緒當中,她突然一陣眩暈,感覺胃都要顛倒過來。此時痛覺倒是能感受到了,胸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疼。


    她努力掀開眼皮,看著十分熟悉的紅紗簾帳,餘光瞄到一抹綠衣,而未關的門外,站著一紅一黑兩個人正在交談。


    那紅衣者束冠,樣貌俊朗。


    心底恨意未消,她看著那襲紅衣有一種說不出的抗拒感。但緩了片刻,她至少能確定兩件能讓心放鬆下來的事:其一,她沒死;其二……


    總算迴來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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