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逢朝先進去,許久沒出來,梁幾次看時間,他身旁律師小聲提醒他:“我剛聽說姚女士醒了以後痛快承認了是想謀殺你,但同時她也說傅總打碎車窗玻璃劃傷了她的臉,還想掐死她。監控裏應該也拍到了這段,鑒定出她臉上脖子上的傷勢為輕微傷,傅總可能會有些麻煩。”梁皺了皺眉:“她自己開車想謀殺我在先。”“這是兩迴事,”律師道,“而且似乎醫院那邊開出了姚女士的精神診斷證明,警方肯定還會再做司法鑒定如果確定她有精神病,她很大可能被免於起訴。”梁沉下氣,忍住了想爆粗的衝動醫院能連夜給姚曼思開出證明,必定是他爺爺在裏頭起了作用。姚曼思真去坐牢梁家的聲譽就徹底完了,是他爺爺不能忍受的。冷靜下來後他問:“免於起訴之後呢?”律師道:“之後她會被強製送去專門的精神病院管控,梁總你是她唯一的直係親屬,也就是她的監護人,可以代表她另行調解和傅總之間的糾紛。”梁聽明白了,心定下來。一個小時後傅逢朝出來,輪到他進去,接待他的又是上迴扣留傅逢朝的那位老警察。知道這人不好說話,但梁也硬氣,把昨晚事發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在被問起傅逢朝之後的報複行為時,他說:“他真想要我媽的命我媽已經活不了了,不過是氣到頭上給她點教訓而已。我媽的傷勢鑒定結果隻是輕微傷,沒必要追究,我代表她接受和傅逢朝之間和解,讓他賠點錢就行,你們直接開調解書吧。”對方也拿他沒辦法:“你確定?”梁實話說:“我媽是個瘋子,她都想開車撞死我了,你們覺得我還有必要做孝子嗎?”給他做筆錄的幾個警察被他問住,頓時也無話可說了。畢竟親媽開車想撞死自己兒子,這種事情走哪裏都是駭人聽聞的。從市局出來,梁又堅持去了一趟醫院,有些事情他還是想當麵跟姚曼思說個清楚,無論她是真瘋也好裝瘋也罷。傅逢朝陪他一起上去,梁問起姚曼思的管家:“她在這裏住的好好的,為什麽會突然跑出去?我沒有簽字,她是怎麽出的院?”管家尷尬解釋:“我這兩天家裏有點事迴家了一趟,那幾個護工都有些怕太太,被她多罵幾句就不敢靠近她,昨天趁著醫生換班沒人盯著,她偷跑出去……”梁頗覺荒謬怪異,但姚曼思具體是怎麽出去的警察那邊也查過了,確實隻是醫院的疏忽紕漏。傅逢朝一隻手按上他肩膀,不願梁多費心神在這上麵。梁便也作罷,與傅逢朝說:“你在這裏等,我進去說幾句話就出來。”傅逢朝並不樂意梁再見姚曼思,但梁堅持。“動作快點,別超過二十分鍾。”傅逢朝最終妥協。梁點頭。姚曼思的病房門口有警察看守,因她人在醫院還沒有被正式拘留,梁表示想見她,警察交代了時間不要太久通融放了他進去。梁進門在床尾站定,垂目不出聲地打量病床上的人看似柔弱實則瘋得比誰都更厲害,他說的姚曼思無可救藥,原本就是真的。姚曼思在撞擊中腰椎受損,短時間內都得一直癱在床上,她人還很虛弱正在輸液,聽到腳步聲才緩緩睜開眼,對上梁盯著她的目光,眼裏隻有怨毒。“你還來做什麽?我不會懺悔,不會道歉,我隻可惜就差一點沒能得手,便宜了你。”姚曼思一字一字說得咬牙切齒,如果她還能動,恨不能現在就撲上去對著梁蝕骨食肉。這樣的恨意絕不是這一朝一夕才生出,是經年累月滋生發酵後,早已恨之入骨。梁淡聲問:“你是不是十年前就想這麽做?”“是!”姚曼思激動提起聲音,麵目猙獰扭曲,“怪就怪我當初心軟被你騙了!我以為你真能把我的阿瑾還給我!你騙我!你害死了阿瑾你還騙我!”梁的神情漠然:“我不是我哥,我哥也不是爸,你瘋夠了。”這是這麽多年梁第一次在姚曼思麵前提起他爸,他和姚曼思之間不能提的話題從來不是梁瑾,而是他父親。“我哥就算還活著,也絕不可能變成你真正期望的模樣,更遑論是我,你趁早死心。就算我爸在這裏,你瘋成這樣,也隻會讓他厭惡你。”像被梁一句話刺破了多年來構織的自欺欺人的幻夢,姚曼思的身體劇震,放聲痛哭,用最惡毒的言語咒罵著他,真正瘋癲若狂。梁一句也懶得聽,望向窗外逐漸晴朗的天,窗台邊的麻雀振翅起飛,沒入蔚藍天空下。他最後說:“精神病院也挺好,你去那裏吧,你放心,我不會讓人為難你,但也不會再去看你。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到今天就算真正斷了,各自放過,我解脫,你也解脫。”姚曼思又哭又罵、歇斯底裏,梁邁步離開。傅逢朝看到他出來什麽也沒問:“走吧,迴去了。”梁一路沉默跟著傅逢朝下樓、上車,車開出醫院他降下半麵車窗,任由車外的風進來,半晌輕聲道:“我很小的時候她雖然覺得我調皮不好管教,對我也不算差,哪怕更喜歡我哥麵上也會表現得一視同仁,那時她還是個正常的母親。”傅逢朝聽著他傾訴,放慢了車速。梁靠在座椅裏,眯眼看著車外的城市街景逐漸後退,像過往時光也早在他迴憶裏褪色腐爛。“後來我爸病逝了,她就瘋了,因為我哥像我爸,她把我哥當做我爸的替代品,我哥同情她盡可能地滿足她,反而讓她病入膏肓。我哥死後,她又把我當做我哥的替代品,但我滿足不了她,永遠做不到真正按她的心意過活,所以她寧願我在這個世上消失。”傅逢朝道:“你都說她已經瘋了。”梁輕歎:“是啊,她瘋了。”靜了靜,傅逢朝說:“梁,不用擔心,我不會變成她那樣,你說的,我的病能治,她不能。”“我不擔心,”梁閉眼笑了笑,“你跟她不一樣,你不會找替代品,哪怕真的病了也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麽,她不是。”車停在街口等紅綠燈,傅逢朝輕握住他一隻手,慢慢摩挲了片刻他掌心:“嗯。”梁迴握住傅逢朝的手,彎腰拉至唇邊,輕吻了吻他手背。“謝謝你。”傅逢朝疑惑看著他:“謝什麽?”“很多,”梁道,“總之謝謝你。”傅逢朝反手一捏他下巴,看著紅燈已經轉綠:“坐好。”抽迴手重新踩下油門。第60章 一夢十年從那天起,傅逢朝幾乎每天下午五點之後便會出現在格泰,等梁下班,接他一起迴去,之後留宿柏。持續一周後梁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每天不到下班的點就來我這裏?沒關係嗎?”傅逢朝反問:“有什麽關係?我難道上下班還要打卡?”當然是沒關係的,隻要把無謂的應酬飯局都推掉,他的時間本來就很自由。梁便問:“戒斷療法,不繼續了嗎?”他問出這個問題時,傅逢朝靠坐在他辦公室沙發裏,半邊麵龐浸在窗外落進的晚霞餘暉中,微微側過頭看著他,在片刻沉默之後說:“梁,我們已經浪費了整十年,要用多少時間才能補迴來?”梁嚐到心頭湧起的酸澀,麵上卻笑起來,說出了他早就想說的提議:“那你要不要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哪怕他們以後出去了,也時不時會迴來臨都,在這個地方總要有個家。傅逢朝頭往後仰,枕著沙發背閉目半晌,重新睜開眼時眼神裏變得一片清明,站起身:“走吧。”梁一愣:“去哪?”傅逢朝道:“搬去跟你一起住,你不幫我搬家?別想偷懶。”梁迴神,笑著撲上去,跳他背上,拖長的聲音上揚:“傅逢朝”傅逢朝猝不及防,下意識反手將人摟住。梁在他背上低頭,摟住他脖子與他笑成一團。秘書敲門進來看到這一幕呆在了原地。梁鎮定自傅逢朝身上下來,示意:“下班了,有事情下周再說吧。”地下停車場裏,上次被姚曼思撞裂的牆修補之後正在進行二次粉刷。有好事的工人小聲問一旁監工的後勤職員:“這裏真是你們老板的娘開車撞老板給撞成這樣的啊?”職員吊起眉毛:“胡說八道什麽呢!”工人嘟囔著:“外麵都傳遍了。”梁和傅逢朝自他們後方過,徑直上了車。發動車子時,傅逢朝問:“你們公司裏很多人在議論之前的事?”“何止是公司,”梁隨手扯鬆領帶,“你在外麵難道沒聽到人議論?”傅逢朝道:“算了,隨他們說吧,過段時間就沒人記得了。”梁也是這麽想的,這些事情無非給別人增添一點八卦談資,並不能影響他分毫。傅逢朝將車開出去,他一直住的酒店在另一個區,他們過去之後便直接上樓。走進電梯時傅逢朝忽然提議:“一會兒跟我迴去我媽家一趟,一起吃個飯,讓她見見你。”梁突然聽他這麽說,稍一遲疑,欲言又止。傅逢朝見狀問:“不想去?”“不是,”梁解釋道,“我這算正式上門嗎?我有點緊張。”“緊張什麽,”傅逢朝不以為然,“我媽不會吃了你,她已經知道了你究竟是誰,你跟她隨便聊聊天就行。”聽傅逢朝這麽說,梁愈心虛,畢竟自己之前的欺騙讓傅逢朝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他媽媽會怎麽想。傅逢朝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沒有關係,你要是覺得尷尬,我們不去也行。”梁躊躇之後道:“還是去吧。”傅逢朝:“嗯。”電梯門已經打開,他先一步走出去。梁快步跟上,傅逢朝反手將他撈過:“在這裏不許鬧。”“想什麽呢。”梁抱住他一邊胳膊,笑嘻嘻地推著他往房間走。傅逢朝打開房門,讓梁先進去。梁環顧四周,傅逢朝自從迴國後這一年半一直住在這裏,但酒店這樣的地方,幾乎看不出多少屬於他的痕跡。他的行李也少,衣物那些可以明天讓他的助理來拿,剩下的就是一些貼身之物。在那些零碎東西裏,梁看到了上次在九裏橋別人送傅逢朝的那幅字。【恰逢蘭時,歲歲朝暮。】餘口惜口蠹口珈0他拿起展開,盯著看了一陣,心裏感觸頗多。傅逢朝過來,拿過他手裏的字,重新卷起:“迴去掛起來。”“傅逢朝,那個時候當著我的麵讓人寫這個,也是故意的嗎?”梁問。傅逢朝輕抬起眼:“不是。”梁不信:“真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