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爺子擺擺手:“那哪裏比得上鍾老你,我這病懨懨的身體,上半年還一直在醫院裏住著才出的院。”梁瑾安靜喝茶聽他們閑聊。這位鍾老其實是他外公的朋友,是位國學大師,跟他外公誌趣相投稱得上摯友,與他爺爺隻能算泛泛之交。對方這些年一直在京市,今年真正退休了才迴來臨都。說了幾句話又有人來。“爺爺。”鍾老迴頭,衝走進來的年輕女生招了招手:“過來。”女生走來他身邊坐下,鍾老笑道:“這我小孫女鍾樂怡,她今天剛好沒什麽事,我叫她也一塊來陪我們喝喝茶。”一番介紹後,女生很乖巧地與他們打招唿,看向梁瑾時眼神微亮。梁瑾客氣衝人點了點頭:“你好。”梁老爺子高興道:“就怕把他們年輕人給悶壞了,我這孫子也是,要不是我叫他陪我,他哪裏願意來這種地方。”他說著示意梁瑾:“我跟你鍾爺爺聊的那些東西你們估計也沒興趣聽,你要不陪樂怡去外麵走走,這園子裏風景還挺好,免得你們一直幹坐在這裏。”梁瑾已經猜到了他爺爺今天叫他來的目的,麵上不好說什麽,放下茶杯起身,很紳士地衝那位鍾小姐提出邀請:“有沒有興趣去外麵逛逛?”自茶社後門出去,是沿水岸的一段長廊。沿途銀杏和紅楓一路鋪展,清幽靜謐,隻有梁瑾與女生並肩而行的腳步聲。梁瑾的心神有些縹緲,安靜欣賞著周圍景致,沒有出聲。鍾樂怡在猶豫間主動找話題:“梁先生你以前來過這裏嗎?這個地方聽說還挺有名的。”梁瑾“嗯”了聲,以前倒是想來,當年還和傅逢朝約過一起,可惜最後也沒機會成行。女生見他這樣冷淡,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至前方視野開闊的轉角處停步,梁瑾迴頭衝她道:“抱歉讓你這麽尷尬。”女生微微搖頭:“沒什麽,梁先生是不是不太愛說話?”“可能隻是沒什麽好說的,也不想讓你誤會,”梁瑾神色溫和,沒有任何曖昧之意,“是爺爺他們一廂情願,你別放在心上。”直白的拒絕多少有些傷人,尤其在對方明顯表露出對他有好感時。對方尷尬一笑:“我知道了……其實我十幾歲時就見過你,還給你送過生日禮物,你可能不記得了。我爺爺跟我說今天來見的人是你,我本來還挺高興的。”梁瑾聞言微怔,忽然有些難受。鍾樂怡說的人,是真正的那個梁瑾。如果他哥還在,會喜歡這樣溫婉恬靜的女生嗎?也許會、也許不會。他沒法替那個梁瑾給出答案,他就算做得再好,有些事情也注定是無法替代的。“抱歉。”這一句道歉真正出自肺腑。女生輕舒一口氣:“算了,也不能強求,你肯直接說出來已經很好了。”梁瑾認真說:“是我浪費你時間了,很抱歉。”他在說話間抬眼,就這麽毫無預兆地撞上了前方不遠處的另一雙眼睛傅逢朝自雕花門另側過來,不經意地一個偏頭,與他目光交匯。傅逢朝與身邊人說了一句什麽,對方獨自離開,剩下他停步原地,脫下的西裝外套隨手搭在臂彎裏,點了支煙,近似好整以暇地盯上梁瑾。鍾樂怡真正笑起來,她沒有看到另邊盯著他們打量的人,與梁瑾說:“你已經說了三遍‘抱歉’,真的不必了。”梁瑾有些不自在,傅逢朝的目光存在感太強,難以忽略。“其實,”鍾樂怡的聲音一頓,遲疑道,“我覺得你跟從前似乎不太一樣了。”“……哪裏不一樣?”“感覺,”女生說完又道歉,“我說這種話是不是會冒犯你?我隨便說說的。”梁瑾抿了抿唇:“也算了。”他心不在焉地又與人閑聊幾句,鍾樂怡主動說約了閨蜜去逛街,先一步離開。梁瑾這才轉身,正麵迎視向傅逢朝,猶豫走上前。“傅少今天怎麽也在這?”他故作從容問。傅逢朝隨口說:“這邊安靜,約了公司的一個董事談事情,剛談完,他先走了。”梁瑾點點頭,傅逢朝忽然問他:“跟人約會?”梁瑾立刻否認:“不是。”“那就是相親。”傅逢朝的語氣戲謔。“……”梁瑾無法辯駁,確實是相親,雖然他原本不知情。傅逢朝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慢慢撚滅煙,垂著眼忽又道:“她說的從前,是多久之前?”梁瑾的神思慢了兩秒,才聽懂他指的是剛鍾樂怡說的那句話。傅逢朝重新抬眼,意味深長地看向他:“梁總,你跟從前不一樣嗎?”別人這麽說時,梁瑾心頭雖有波瀾也不會真正往心裏去,但此刻問他的人是傅逢朝,他避不開這雙眼睛,到底心虛。“……你沒見過我以前什麽樣,有什麽好好奇的。”梁瑾勉強鎮定說。傅逢朝點頭:“倒也是。”“所以你以前是什麽樣?”他又問。梁瑾幾乎哽住,默了一瞬,也問:“你會對我的事情感興趣?”如果他隻是梁瑾,傅逢朝當然不會。傅逢朝的神色轉淡,聲音也是:“走吧,既然來了,到處逛逛。”這一段長廊走到底,有一處書齋,邁步進去便聞到陣陣筆墨香,有上了年紀的老者在這裏練字。傅逢朝駐足在旁看了一陣,對方抬頭見他看得專注,問他:“你對這個有興趣?”傅逢朝與人閑聊起來,也許是他得了對方眼緣,老者說要送幅字給他,問他想要寫什麽。傅逢朝垂眼想了想,說:“就寫‘恰逢蘭時,歲歲朝暮’。”梁瑾自一旁書架上抽下本書翻了幾頁,聽到這句神情凝了凝。蘭時是他外公當年給他取的小名,年幼時外公將他抱到膝頭,握著他的手寫下這兩個字時,告訴他蘭時就是春天的意思,說適合他這樣活潑的個性。家中那麽多長輩隻有他外公喜歡他更勝他哥哥,可惜他外公外婆去世後,再沒有人這樣叫過他,再後來就連梁也不存在了。他隻是沒想到,從前偶然與傅逢朝提過一次的事情,他竟然也記得。眼眶有些發酸,梁瑾合上書塞迴書架上。傅逢朝讓書齋工作人員幫自己將這幅字拿去裝裱,迴頭見他站在書架邊略微失神,走過來,輕敲了敲旁邊木質的牆壁。“你在發呆?”梁瑾迴神搖搖頭:“走吧。”走出書齋便是園林西門出口,梁瑾看看時間,打算直接去醫院,打電話跟他爺爺說了一聲先走。但他是坐老爺子的車來的,這會兒要走隻能打車。幾分鍾後傅逢朝的車開過來,降下車窗示意他:“上車。”梁瑾原本想拒絕,被傅逢朝目光緊鎖著,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繞去了副駕。“我去醫院拆線。”上車之後他說。傅逢朝踩下油門。車開出去,梁瑾想起傅逢朝之前說的來見公司董事,順口問他:“華揚是不是要變天了?”“嗯,”傅逢朝說得隨意,“快了,趁早把事情解決了,免得之後雲琴島項目正式開工時又出岔子。”梁瑾道:“能行嗎?你二叔在外風評好像挺好,就算你拿到了你爸的一致行動人協議書,沒有正當理由隨便更換董事長也很難不被人詬病吧?”“替我擔心?”傅逢朝偏頭看他。梁瑾:“……我隨便問問。”“哦。”然後又是沉默。梁瑾吸了口氣,有些後悔問這些有的沒的。傅逢朝終於開口:“他幫著外人拖公司後腿,本來也沒資格再做董事長。”“……你有確鑿證據?”“梁總的話算不算證據?”傅逢朝懶洋洋地道,“你和你秘書那天在我辦公室裏說的那些。”梁瑾麵色微變:“你那天錄了音?”“啊。”傅逢朝沒否認。梁瑾有些難堪,他並不想插手別人公司的事,傅逢朝這麽做也夠不地道的。傅逢朝瞥他一眼,改了口:“假的,我要真這麽做,以後也沒誰敢再跟我合作了。”梁瑾有點無奈:“傅少,你總是這麽不正經嗎?”傅逢朝反問他:“你覺得呢?”梁瑾想想當年的傅逢朝,好像不是這樣,這人性格變惡劣了不少,確實不是他的錯覺。“……我怎麽知道。”“不知道就算了。”傅逢朝也懶得說,“放心好了,不會牽扯到你們,當時你秘書說的那個項目部分管經理,我拿到了他的一點把柄,我二叔跟他之間的齷齪他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而且我二叔給我使絆子的事情不隻這一件,他賴不掉的。”梁瑾點點頭。“你拿到董事長的位置,是不是不打算再出去了?”他遲疑又問。“雲琴島的項目我會一直盯著,沒有幾年竣工不了。”傅逢朝聲音一頓,又繼續,“而且,梁在這裏,我也想陪陪他。”梁瑾的唿吸一滯。傅逢朝目視前方專注開車,這句話或許有別的含義,或許沒有。他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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