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宏將軍親自抱著一個嬰孩的屍骨,眾將士沉默著,亦抱起一具屍骨,親送百姓。


    這一條從靜慈庵到皇城的路,浩浩蕩蕩,卻又悲慟沉默。


    百姓們跪在皇城前,叩謝天恩。


    夏皇迫於壓力,下令擇一風水寶地厚葬嬰孩屍骨,又因惠定的求死招供,還了夏如凰清白。


    夏家搬空庫存所有綾羅綢緞,又掏錢自各個布莊購買了最好的布料,請人迅速趕做小衣裳。


    亦有百姓中有善女紅者自動請命來做。


    城中有善心人家,則是購買捐出上好的棺木,有些家中較為富裕者,也捐贈棺木,


    朝堂中,衛太傅一家,葉將軍府,林國公府,以及夏家所轄武將派係,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城中大量木匠自請趕製小棺材。


    集眾人之力,終於在夜前做好了安置這些嬰孩屍首的一切事宜,舉行了聲勢浩大的送葬。


    當那些小小棺木全部都入地那一刻,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們放聲大哭,


    無有父母的,亦有人為其命運悲歎。


    夏宏親自率領眾將士填土,待到那一座座小小的墳塋堆起時,或許是天也為之悲傷,下起了瓢潑大雨。


    轟隆隆!


    轟隆隆!


    雷聲不絕,雨聲不絕,不知是否在為這些夭折的孩子送葬。


    夏如凰望著窗外雨幕紛下,真是弄不明白,這天道究竟是怎麽迴事!


    若說它好,偏生又選擇了陸離川那般狼心狗肺之輩登上了極位,成為天宮之主,萬仙主宰。


    可要是說它壞,它又會為平了嬰孩怨氣、還他們迴歸幽冥而降下甘霖。


    但若說它好,報國寺和靜慈庵作惡多年,偏偏前世風生水起,若非她強行插足,還能持續存在很久很久,


    如惠定、惠智這般的惡人,卻能過得越來越好。


    但若要說它壞,卻偏生又給了她這般、南墨淵這般的人以抗爭的機會……


    它究竟是秉承什麽道理?


    又是什麽立場?


    “郡主此舉,有大功德。”


    單長生為夏如凰煮了涼茶,舀一到她的茶碗裏。


    他是九陰神體,天生較一般孩子長得快,搬入王府之後,


    他不必裝傻隱藏自己,便露出了不屬於年齡的通透、沉穩。


    此刻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雙手放在案上,雪白的發絲和睫毛,剔透的眼眸,


    如落於人間的精靈。


    夏如凰坐下,對單長生,這個前世夭折的孩子,亦有些好奇。


    “天若不公,我要這功德何用?”


    “天若公正,我要這功德亦有何用?”


    單長生一雙冰晶般通透的雙眼看向夏如凰,複而又垂下眼眸。


    “我這般之人,本應折損,但郡主救我,予我新生,這便或是功德之用。”


    “亦或如靜慈庵那些嬰靈,若無郡主,無人替他們伸冤,若無郡主,無人見他們淒苦,若無郡主,亦無人拯救他們於沉淪。”


    “這功德對郡主或許無用,但對於我們這般被命運鐫刻在死亡之柱上的,卻是唯一生機。”


    夏如凰猛然鎖住單長生。


    “你怎會有如此想法?”


    這個單長生,應當不知她易容之事才對。


    但她也無法明問,因他根本就沒明說。


    她易容的少女救了他,但她現在這個身份也救了他。


    她易容的少女拯救了那些嬰靈,可父親也同樣將他們屍骸入土為安。


    怎樣都說得過去。


    她震撼的是單長生的通透、深邃,以及遠遠超過了這個年紀的洞察。


    “我如何沒有這般的想法,郡主,你對我來說……”


    “哎喲,我來得不巧。沒打擾到你們吧,要不我先撤?”


    南墨淵撐著一把青色雨傘徐徐而至,嘴裏說著撤,但已經把雨傘收起來,徑自走過來,插在單長生和夏如凰之間。


    他一雙昳麗的丹鳳眼絲毫不加以避諱地盯著單長生。


    眼中要刀人的意圖,藏也藏不住。


    他特意穿了一身青,顯得他玉樹臨風,蘭芝仙姿,豐神俊朗。


    單長生眼觀鼻、鼻觀心。


    這個臭小子毛都沒長齊,就敢跟他玩心機是吧。


    弄不死他……


    不行,弄死他,郡主肯定不高興,畢竟是好不容易救迴來的。


    況且這小子還能有點用。


    放任更不行,這小子一看就一肚子的鬼點子。


    最好給他弄點事做……


    瞬間,南墨淵的心思就七彎八拐地轉了八萬個彎兒。


    夏如凰當然不知道他豐富的內心活動,正好她有事問他。


    “郡馬,你來得正好。不知你是否有分身術,一身兩用。”


    “一身在我跟前,一身去爹爹那裏安排萬民告狀呢?”


    南墨淵這招,真的絕,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這種恐怖的謀劃,是她永遠也學不來的,步步先機,步步為營!


    好在兩世他們都不是敵人!


    她現在能稍稍理解為何成為神尊的陸狗提到他,就會咬牙切齒,不甘又無可奈何了!


    這擱誰身上能淡定啊!


    南墨淵微微偏過頭,又東西張望了一下,接著去取杯子喝水。


    心虛之態,瞎眼都看得見。


    “郡主,我哪有那種能力啊。”


    要是被郡主知曉他有這種能力,不會認為他是怪胎吧?


    他兒時就因分身,把鄧叔嚇得不輕。


    後來鄧叔還三番五次告訴他,千萬不要把這份能力告知他人,應當作為他底牌之一。


    可他想告訴凰凰嘛,真的很想說,就怕嚇著她,覺得他是怪物,不要他怎麽辦!


    畢竟他這份能力,並不僅僅是分身那麽簡單。


    夏如凰不信:


    “真的?”


    “真的。”


    夏如凰凝神,想如觀察算命小郎的氣那般去觀察南墨淵的氣,


    畢竟謊話可以騙人,氣騙不了人。


    那般多變絢麗的氣,她一看就能看出來!


    可當她凝神看去,卻發現南墨淵的氣——就是沒有氣!


    難道失靈了?


    她看向單長生。


    單長生的氣如同銀色的銀河,十分絢麗。


    當她看過去的時候,單長生吃驚地迴看她,不過被側過身的南墨淵給擋了個結結實實,不讓兩人眼神交流。


    夏如凰再度看向南墨淵,還是——啥氣也沒。


    她想了想,抓著南墨淵的手,


    “郡馬,我喜歡你。”


    噗。


    單長生一口茶水噴出來。


    而南墨淵則是驚喜到俊臉爬滿紅暈。


    啊啊啊啊啊,郡主說喜歡他!


    郡主喜歡他!


    怎麽辦?


    如此直白而又熱烈的表白,他是該委婉一點再迴應,還是熱情洋溢地迴應?


    夏如凰依舊沒有見到南墨淵頭頂的氣出現,她便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難道那算命小郎不是南墨淵?


    這不分明就是兩個人嘛!


    “郡主,淵也,也——”


    “哦,我說急了些,我是說我喜歡你這件衣服,真的,穿著怪好看的,挺俊。”


    南墨淵:“……”


    心情就像從九天到九幽,但沒關係,郡主誇他俊,便是人間四月天!


    “郡主的衣服也非常好看……”


    但永遠比不上人好看!


    “郡主,其實淵也有個疑問。”


    “說。”


    “今日忽然有位女俠往我經營的鋪麵裏丟了五十萬兩黃金,四千萬兩白銀,說是以此黃金、白銀支持郡主你的事業,不知這位女俠和郡主有何關係?”


    夏如凰:“……”


    “那位女俠乃是我一位江湖密友,為人最是仗義、大氣,聽說我急需用錢,便不知從哪裏弄來如此金銀,實在是她有心了。”


    南墨淵:“……”


    一本正經騙我的郡主也好可愛!


    那我還是不要戳穿吧!


    “聽說被查封的靜慈庵正好丟失了曆年所得不義之財,皇帝正把那主持惠定送入大理寺監獄收押,逼問她那筆財富去了哪呢。”


    “莫非……”


    夏如凰關注的卻是:


    “惠定沒死?”


    惠智都死了,惠定竟然沒死?


    被關押大理寺監獄逼問那筆被她取走的財富?


    她忽然懂了算命小郎為何沒殺她。


    讓她活著,比殺了她更痛苦。


    這是對惠定的懲罰。


    可算命小郎為何要這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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