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肅穆莊嚴,說是陰沉都不為過。


    府中上下,無花無果,看不見鮮豔的顏色。


    而今日比之以往更甚。


    上到夫人姨娘,下到丫鬟仆役,具都戰戰兢兢,不敢多發一言,神情皆恐懼,行走也小心翼翼不敢發聲,唯恐惹得當朝左相大發雷霆。


    隻是,坊間那般的傳言,恐怕今日相府必有一場劫難,總有人以性命填補左相的怒火了。


    胡燕如從早間起,便神色不寧,越到左相迴府的時間,便越是坐立難安。


    她實不能明白, 那般的傳言,那般的傳言……


    究竟是誰傳出的,誰走漏了風聲!


    她一急,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心下疑惑,這幾日她總覺得身上不爽利,沉沉欲睡,動則咳嗽,有時候甚至要臥床。


    她也不敢請禦醫來看,她身上那些斑斑疊疊的痕跡,便就叫人看出了。


    隻能忍著。


    “大公子可迴來了?”


    她再次問道。


    丫鬟神色惶恐,結結巴巴地說:


    “迴……迴來了。”


    她心裏一喜,


    “快去請大公子過來!”


    大公子有功名在身,左相見了他,總歸不會太為難自己,雖然免不了事後算賬,總歸會輕點的。


    丫鬟神色為難,


    “夫人……大公子一迴來就進了經書閣,不出來了……”


    胡燕如如遭雷劈,神色淒苦,


    “他,他不出來了?他竟不出來了?他竟然視我如蛇蠍?我可是他的母親啊!”


    胡燕如心中泣血,忽然又想到什麽,


    “算了,他不來也好,省得叫左相看到他……”


    她閉嘴不說了。


    縱然屋裏沒外人,可隨著那樣隱晦的謠言傳出去,她已經不信任身邊人了。


    隻是想到兒子不來護母,依舊心如刀割。


    不由得頹坐下來,呆呆地望向鏡子。


    鏡子的女人依舊是美的,可淒苦的神色,依舊從骨子裏透出來,任由身上堆金砌玉的,也遮掩不住。


    鏡子裏忽然就起了漣漪似得,閃過二十多年前,那名挺拔英武的男人攔住她,問她願不願意嫁她。


    那時候……


    那時候她多美啊,意氣風發,名冠王城,是一等一的貴女、才女,心高氣傲,誓要嫁最有前途,最出色的夫君,同他做一對神仙眷侶,再生下一對麒麟玉子,美滿一生。


    那時候她多傲啊,覺得世間一切,盡在掌握,亦有能力掌握,從不覺得一個無法繼承家業的公府次子能配得上自己。


    她輕飄飄地拒絕了。


    那人倒也未曾氣惱,她拒絕了,他便坦然離開。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是有瞬間後悔的。


    可當朝中新貴,當時身具二品的左朝宗登門求親時,她這點後悔,便隨之拋卻……


    她當時還將此事如講笑話一般,說給了閨蜜衛聘儀聽,當時衛聘儀便以一種遺憾的神情對她說:


    “姐姐,我觀此人不凡,絕非庸碌之人,你拒絕了他,怕是要後悔。”


    如今,如今……


    無邊無際的後悔充斥內心,叫她日夜不寧,寢食不安,尤其是在兩相對比之下,她便把那衛聘儀恨毒了。


    明明,明明是鎮國王爺先對她求的親!


    再有,衛聘儀既然認為他是個好的,是段好姻緣,為何不多勸勸她?!


    反而轉身就去找鎮國王爺,讓他娶了她?!


    真是好重的心機!


    即便她胡燕如拒絕了鎮國王爺,那也不應該是她衛聘儀去嫁給他啊,怎麽能?!


    胡燕如越想越悔,越想越恨,隻覺得她一切的悲劇都是她造成的,直恨不得將那衛聘儀千刀萬剮!


    她在恨意的裹挾之中,卻是忘記了當時她是如何心儀左朝宗,


    是全然忘記了,在衛聘儀說夏宏好的時候,


    反倒懷疑她是否也看上了左朝宗,


    氣得衛聘儀拂袖而去,一年都未曾理她……


    叩叩。


    胡燕如恨意熾盛時,門敲響了,宛如一盆冷水傾頭而下,整個人瞬間冰冷。


    “是……是誰?!”


    門外傳來較一般男人尖細些的聲音,


    “是我。大白天的你關什麽門?開門。”


    胡燕如心驚肉跳,慌忙起身,


    “來,來了。”


    自己戰戰兢兢地就去開了門,果然見左朝宗一臉笑容地站在外麵。


    胡燕如麵如菜色,如喪考妣。


    若左朝宗神色冷肅、滿臉陰沉,她反而還要鬆口氣。


    了不起就是一些皮肉苦。


    可他這個樣子……


    她委實懼怕不已!


    “夫人見我如老鼠見貓,我這樣令夫人害怕麽?”


    左朝宗笑得如沐春風地進來,瞟了丫鬟一眼,


    “你們先出去,我同夫人說會話。”


    那群丫鬟立馬飛也似地離開。


    左朝宗便笑眯眯地去關門。


    胡燕如心驚肉跳鼓起勇氣說道:


    “相爺,您……您有什麽事就這樣說罷,時今天熱,關了門太悶了……”


    左朝宗臉上依舊帶著笑,聲音也帶著笑,


    “哦?可夫人方才不也關著門,我還以為夫人不怕熱。這會倒是怕熱了,是怕熱,還是怕我?”


    胡燕如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當然,當然是……”


    左朝宗一把攥住她,如同吐信的毒蛇一樣抓著她的手。


    “夫人手確實冰涼得緊,想來是不怕熱,既然不怕熱,那為夫便把門關了罷。”


    門徐徐關上。


    掩蓋了帶笑的左朝宗和絕望的胡燕如。


    門內,左朝宗臉上還是笑的,聲音卻越發地尖銳起來。


    “夫人,今日為夫上朝,可是聽到一則好笑的謠言,你可知是什麽?”


    胡燕如麵如死灰,“不,不知。”


    “哦,你卻也不知,畢竟你身處宅院,不知也正常。”


    “那謠言說本相慣喜對夫人您和後宅女子使用一些陰私手段……夫人你怎麽看?”


    他說著,留著指甲的手指,就猛然掐在胡燕如腰間軟肉上。


    胡燕如痛得直抽冷氣,可也不敢喊,不敢叫,冷汗自額頭直冒。


    “夫人為何不說話,莫非夫人也這樣認為。”


    再度用力。


    胡燕如深知躲不過這一劫,隻有小聲求饒:


    “相爺,那話不是我傳出去的,饒了……我罷……”


    左朝宗還是笑著的,但那笑卻讓人毛骨悚然。


    “我自知你是不敢的。”


    “但謠言還是出去了對嗎?”


    “夫人呐,你我夫妻一體,你應該能夠理解為夫。”


    胡燕如痛得渾身打顫,淚花在眼中聚集,她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可出口的話,卻於心中完全不同。


    “理解,我理解的……”


    左朝宗把她扶起來,笑道:


    “還是夫人懂我的心意。”


    他笑語,


    “眾人謗我,我倒也不生氣,畢竟……他們說的倒也是事實。”


    左朝宗越笑,胡燕如就越怕。


    上一次他這樣笑,還是她生了和離心,他給她心靈印下了難以磨滅的恐懼。


    那般的場景,她再也不想見到。


    這次他又笑了,胡燕如實在恐懼得無以複加。


    “相爺,您……您看在孩子他爹的份上,您……您饒了我罷……”


    左朝宗愣了愣,放開了胡燕如,目光幽深,好像有蟲蠅在其中爬行。


    胡燕如渾身忍不住地抖。


    “夫人,我這般‘天閹’,是否對你來說,便不是個男人了罷……”


    “那人把你當玩物一般地,你竟借他的勢來壓我?”


    胡燕如眼中大顆大顆的淚珠流下,


    “相爺,相爺,您何苦這般說,我同那人……是您……是您帶他來的,不是嗎?”


    說罷便悲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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