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文請假迴家侍候他娘的第二天,他娘就死了。


    王叔文唿天搶地,捶胸大哭:


    “親娘呀,你咋走得這麽急啊?


    你突然間與世長辭,兒子心裏疼如刀絞!


    兒想盡盡孝,您都不給我機會啊!”


    按唐朝製度,官員的父母死了,官員得辭去官職,在家穿白衣喪服,腰纏麻繩(表示心亂如麻),守孝一段日子。


    王叔文就成了沒有任何官職的人。


    韋執誼本來迫於公理道義,經常和王叔文意見不同。


    王叔文不是官員了,無力牽製韋執誼。


    王叔文在家守喪盡孝期間,不便外出拜訪。


    他派人給韋執誼送密信,托付關照辦理事情,韋執誼一律不予理睬。


    王叔文因此越發憤恨韋執誼,坐在家裏罵他,罵他八輩祖宗。


    如果那時有離子糾纏感應的話,韋執誼應該被他罵得兩個眼皮哆嗦不停。


    王叔文盤算著喪服盡孝期滿,他一旦官複原職,先誣陷殺死韋執誼,然後再把反對過他的人,一律殺絕殺盡。


    王叔文托付王伾替他幫忙,常去各位有實權的宦官那裏,為他送禮疏通關節。


    王伾還和杜佑商議,請求他一起出力,推薦起用王叔文當宰相。


    盼望脫離了現實,盼望就化作失望。王叔文美好盤算,沒有獲得讚同。


    王伾隻好退一步,再請人幫助推薦王叔文當威遠軍使,也沒有得到人們支持迴應。


    實在沒有辦法,隻得不加掩飾、赤膊上陣。


    王伾自己跳將出來、衝上前台,接連給順宗李誦遞上了三篇奏疏。


    奏疏裏,王伾這樣誇王叔文:


    王氏叔文者,管仲再世也。吾觀其人 :


    文才可通達四海,


    有經天緯地之才。


    武略可定國安邦,


    有懾平天下之威。


    王伾滿紙寫得天花亂墜,始終不見順宗李誦一個字的迴應。


    李誦已經不看好王叔文這個人,王伾無論怎麽努力推薦,都沒有一點用。


    王伾想:禮也送了,話也說了,我沒能完成托付,接下來,我怎麽向王叔文交待?


    一天夜晚,王伾在翰林院的寢室裏躺到半夜,快要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提攜王叔文的辦法。


    他就忽然驚叫一聲,喊叫起來:


    “啊呀!


    不得了!


    不得了!


    快來人啊!


    我王伾中風了呀!”


    聽到唿救聲,人們紛紛跑到他的寢室,扶著他坐上一輛馬車。


    護送他迴到家裏,躺在床上安頓下來,吩咐家中奴仆去叫醫生,快來救治王伾。


    王伾從此在家裝病,再也不出來上班了。


    西川節度使韋皋,上奏表請求太子監國。


    奏表大意說:


    “陛下因為哀痛先帝去世,致使自己至今沒法康複。


    請求陛下暫且令太子親自處理國政,等陛下身體康複,太子再迴東宮。”


    韋皋又給太子李純寫了一封信說:


    “皇上龍體未安,沒法開口說話,朝政事務都托付臣子們代理。


    王叔文、王伾、李忠言,這些人無德無才,被錯負國家重任。


    他們結成利益共同體,違法亂紀,這樣下去禍國殃民。


    請殿下以國家安危為重,立即告知皇上,趕走這幫勢利小人。


    朝政交付英明國君,才能安定天下蒼生。”


    荊南節度使裴均,河東節度使嚴綬,也寫了信,派人送給太子李純。


    他們信中的意思,和韋皋相同。


    再經宦官俱文珍等從中勸說,順宗李誦答應順從大家的心意,準許太子監國,當即頒布詔旨。


    太子李純即走出東宮太子府,開始掌控朝政大權。


    李純任命太常卿杜黃裳為門下侍部,袁滋為中書侍郎,他倆官同宰相。


    又任命高郢為刑部尚書。


    太子李純到達東朝堂,召見百官,百官群臣入朝,向他表達祝賀。


    沒想到太子李純,不接受群臣道賀他親政。


    李純遲疑徘徊,躲避群臣祝賀,他悄悄抬起袖子,扭過頭去,偷偷擦拭眼淚。


    群臣知道李純高興不起來,是他憂心父親李誦的病情,大家交口稱讚太子仁德孝順。


    過了半個月,順宗李誦頒布禪讓詔書,自稱太上皇,改年號為永貞,大赦天下。


    又過了五天,太子李純在太極殿即位。


    他就是英明神武、中興大唐的唐憲宗。


    老百姓看到了唐朝複興的希望,都說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李世民,放心不下唐朝國運多災多難,又投胎轉世,拯救天下黎民來了。


    老百姓們都說:


    李世民這次轉世,投胎到了順宗李誦家裏,從肉體凡胎的嬰兒慢慢成長,隻是換了名字和身份。


    他這次來人間生命輪迴裏,名字叫了李純,靈魂就是那個李世民的靈魂。


    憲宗李純敬奉太上皇李誦搬到興慶宮居住,尊稱母親王氏為太上皇後。


    李純一上任,大刀闊斧地開始撥亂反正。


    李純外貶王伾為開州司馬,外貶王叔文為渝州司戶。


    王伾、王叔文的把持朝政的高官夢徹底破滅,他們躲在偏僻的角落裏,迴憶順宗李誦時,他們唿風喚雨的“輝煌二百天”去了。


    一天,郭子儀兒子郭曖的妻子、憲宗李純的老姑升平公主,白發蒼蒼又精神矍鑠地來到太極殿,祝賀她的重侄兒憲宗李純稱帝。


    她談笑風生、機智幽默地和李純談天說地,還順便給李純進獻了六位有才藝的美貌女子。


    憲宗李純笑著說:


    “感謝老姑的一番美好心意。


    這心意,晚輩我領了哈。


    但是老姑您看,我父皇尚且禁止進獻美女,我哪裏敢違反規定啊?


    這六位女子,還是留在老姑身邊,服侍在您日常起居為好。”


    李純吩咐司升平公主,把那六個美女又領迴她自己家去了。


    這時,荊南一帶官員,進獻來了一隻罕見的綠毛神龜,說是朝廷收養此神龜,兆示國運祥瑞五百年。


    李純一眼看去,那神龜身寬體闊,一對小眼賊亮,一看就是有千年閱曆。


    李純想:


    這老神龜淡看無數秋月春風,世間滄桑萬千,盡數藏在它那一對賊亮的小眼中。


    它絕對是烏龜界老前輩、長壽老爺爺。


    李純對獻龜人和身邊群臣說:


    “我所日夜渴望的是,有賢德才能的治國人才。


    奇珍異寶,珍禽異獸,這些供人賞玩的東西,都沒有實用價值,實在不是什麽寶貝。


    從今天開始,地方官不要再報什麽祥瑞,所有珍禽奇獸,也不要再進獻。”


    從此天下官吏知道了,新皇帝心思在幹正事上。


    他和以前的皇帝完全不一樣。


    地方官員不必再勞費心神,琢磨著逢迎討好皇帝。


    大家也學著新皇帝,心裏想正事,考慮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專心提升治理能力,崇尚吏治清明。


    劍南節度使韋皋,鎮守西川已二十一年,他征服南詔,挫敗吐蕃,活捉吐蕃宰相,對百姓恩撫有加,人民安居樂業。


    韋皋造福一方的功德,全朝官員無與倫比。


    朝廷多次給韋皋升官,官位升到級別最高的太尉。


    憲宗李純即位,因為韋皋曾上奏表請求太子監國,有安邦定國決策大功,當然再加皇恩,厚加寵待。


    遺憾的是,憲宗李純頒發了加恩詔令,使者騎馬西行,還沒送到西川,太尉韋皋突然一命歸天。


    生前榮耀,死後哀痛,西川的官員和百姓都哀悼韋皋突然辭世。


    賢德太尉忽仙逝,


    直教疼煞蜀人心!


    西川百姓和各級官府都請畫師給他畫了肖像,懸掛瞻仰,修建紀念廟祠。


    韋皋廟祠香火鼎盛,前去祭祀的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


    老百姓都說他是造福西蜀的蜀國宰相諸葛亮再世。


    韋皋是長安人氏,氣宇軒昂,性情豁達。


    他是在繁忙的工作間隙,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休息一會。


    仆人看他頭突然一歪,急忙過去查看,他已經去世了。


    修福積德,才配擁有這樣沒有痛苦的死,他隻是靈魂脫離肉身,飛升去了另一個維度的世界。


    韋皋是已故宰相張延賞的女婿,他是怎麽成為張延賞女婿的呢?


    當年張延賞為愛女挑選夫婿,苦於找不到合乎心意的。


    張延賞的妻子苗氏,是已故宰相苗晉卿的女兒,她是知書達禮大家閨秀。


    苗氏善於相麵,隻是她家裏不缺錢,不需要靠給人相麵收錢養家。


    苗氏對人有敏銳觀察判斷力,她第一眼看見韋皋,就對張延賞說:


    “這個人氣質不凡,氣場讓人震撼,將來必定大富大貴,可以選做我家女婿。”


    張延賞起初不允許,經過苗氏再三勸說,才允許把韋皋招為上門女婿。


    韋皋那時候還地位卑賤,無職無官,隻能跟著嶽父大人混。


    韋皋跟隨張延賞出西京,鎮守西川(今四川)劍南。


    韋皋灑脫豪邁,不受約束,輕視一切。


    張延賞失望地想:


    我家怎麽娶了這麽個玩意當女婿?整天大大咧咧,啥都不在乎?


    張延賞漸漸瞧不上他,連張府上的婢女、奴仆也瞧不起韋皋。


    韋皋毫不在意,唯有他嶽母苗氏依然尊重他,熱情善待他。


    張延賞女兒忍不住了,她對丈夫韋皋說:


    “韋郎!韋郎啊!


    你隻是風度翩翩,氣宇不凡有啥用?


    七尺好男兒,得建功立業!


    應精通文蹈武略、大智大勇!


    如今你停滯在廝混狀態,不求上進!


    你活在世上,就是被別人瞧不起,活成一個笑話麽?”


    韋皋聽了一甩袖子,從坐位上猛地站起來,向嶽父張延賞彎腰施禮告別。


    張氏女整理嫁妝匣子的值錢金銀首飾,給韋皋當出行路費。


    張延賞想:


    “這麽個沒出息的爛女婿,能遠走他鄉最好。


    我從此眼不見,心不煩。”


    出行前,張延賞也贈給了用七匹馬馱著的財物,給他當出行費用。


    首都長安在西川的東邊,此去路途遙遠。


    韋皋騎馬上門向東走,每經過一個驛站,即打發一匹馬馱著沒動過的財物,迴還嶽父張延賞住處。


    走過七個驛站,七匹馬連帶它們馱著的財物,全部迴還了韋皋的老丈人張延賞。


    張延賞一看,馬背上的財物完好如初,韋皋連一個銅錢也沒動過。


    韋皋隻攜帶他妻子贈送他的首飾金銀物品及書袋書本,直接去了長安,投奔到神策軍元帥府當幕僚。


    後來經過優異的工作能力表現,輾轉推薦,韋皋升官到了監察禦史,後來奉命出京擔任隴州行營留事。


    德宗李適奔逃奉天,韋皋斬殺叛賊牛雲光,殺死叛賊李泌使者,派使者告訴了德宗李適。


    李適超級提拔韋皋當上了奉義節度使,鎮守西南邊疆。


    貞元初年,李適又加封他為金吾大將軍,持符節官印西行。


    張延賞調迴朝廷當宰相,朝廷安排韋皋接任張延賞官職,擔任西川節度使。


    韋皋改名換姓為韓翔,騎馬疾馳到天迴驛站,離西川城還有三十裏。


    張延賞聽說韓翔到來,覺得自己從不認識韓翔這個人,心中生出疑慮:


    “鎮守西川這麽重要的地方,朝廷怎麽派了個我從沒聽說過的無名小輩過來?


    皇上做決定太草率了!”


    正在疑惑,忽然有下屬官吏跑來報告張延賞:


    “來接替相公您的,是朝廷的韋皋將軍。他的真實名字並不是叫韓翱。”


    苗夫人聽了,在一邊說道:


    “如果是叫韋皋,必是我的女婿韋郎。”


    張延賞不以為然地笑著說:


    “天底下同姓同名的官吏多了去了。


    咱那女婿韋皋,一去毫無音訊。


    到如今有好幾年了。


    我估計他早已貧窮潦倒,死在哪個路邊溝裏了。


    怎麽可能是他來代替我的官職呢?


    可笑你個婦道人家,太沒眼力見識,選了個廢物女婿,耽誤了我閨女的前程。”


    苗夫人說:


    “韋郎當年雖然窮得一無所有,我看他氣質不凡,氣魄直衝雲天。


    他那麽窮,倒插門來咱家,但他每次同你來交談,從沒說過一句獻媚奉承你的話。


    因此我知道他人品優秀。


    今天他為國立功,擔當國家重任,全在情理之中。


    全國上下除了他,還能有誰做到如此優秀?


    相公你不要笑我沒眼力見識。


    倒是你太沒見識哩。”


    張延賞仍然不信。


    到了第二天,新節度使韋皋騎馬走進西川節度官署大院院門。


    張延賞坐在屋內,往窗外院落裏一望,啊呀,這咋辦?來人果然是自己的女婿韋皋。


    張延賞曾瞧不起他這個女婿,如今哪有臉麵走出官署屋門,迎接自己的女婿?


    張延賞自我長歎一聲說:


    “我這雙濁眼,都不能識別自己家裏的大才啊!”


    張延賞不好意思讓韋皋看見他,自己悄悄從房間後門走出,又從西側小院門走出官署大院,揚長而去。


    當天下班後,韋皋到張延賞宅府上,拜見嶽父張延賞和嶽母苗夫人,下拜特別恭敬有禮。


    張延賞臉上掛著尷尬的笑,滿心慚愧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韋皋又和妻子張氏相見,夫妻分離幾年,彼此萬千思念。


    如今久別重逢,他倆是眼神熱辣地對視。


    張女士想:老夫妻團聚,我今天這是咋了,怎麽還又害羞又緊張?


    美麗聰惠的張女士,心情激動,胸口撲騰撲騰跳得急,像是懷裏揣了一頭調皮小鹿。


    久別歡聚如新婚,旱久了下一場透地大雨。當夜韋皋和張氏盡情纏綿,無限歡愛。


    第二天,韋皋吩咐人擺設酒宴,為張延賞及苗夫人餞行,然後又派兵士護送他們出西川。


    韋皋從那以後,在西川勵精圖治,改善民生,撫慰將士,整頓邊防。


    他領唐軍多次打敗吐蕃軍隊,活捉吐蕃宰相,威震大西南。


    南詔因此向唐朝稱臣,少數民族歸附。


    韋皋造福西川,功德無邊,六十一歲他突然暴病身亡。


    那天天氣清朗,天空裏飄著一朵潔白的雲。


    韋皋的靈魂化作清風一縷,飛升雲端,那朵潔白的雲,緩緩地飄走了。


    憲宗李純心懷尊敬,特追贈韋皋為“太師爺”光榮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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