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叫吳冬,而應該叫烏龍!我這可悲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個大烏龍——吳冬。


    我本是不該出生的。


    父親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一點都不缺兒子,所以在我出生三天後的大雪天裏,就迫不及待地逼迫著母親去做了結紮手術。


    聽說那天的鵝毛大雪下的很大,雪厚到一腳下去就淹沒了膝蓋。


    舉步維艱。


    還在流惡露的母親,是哭著走了五公裏,爬到了衛生院的。


    惹得父親怒火中燒,直罵:“哭!哭個屁呀哭!我是生產小隊長,當然要響應國家號召,帶頭以身作則啊!支持政府的工作,這是件光榮的事,你有什麽好哭的!”


    這隻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遮羞布!


    真實原因是他養不起老婆加六個孩子了!八張天天要吃要喝的嘴,全靠他一個人在石頭山上敲石頭賺“工分”養活。


    他沒能力養活!


    但他不承認他是無能的,他將這一切怪罪在母親太能生上!


    “這能怪我嗎?還不是你像個老豬婆似的,挨一下就揣個崽!挨一下就揣個崽,真是塊神仙豆腐,碰不得!趕緊結紮了得了!一了百了!”


    母親因為剛剛生產過,體弱氣虛,沒法和父親吵架。


    隻是有氣無力地抱怨著:“你個愛慕虛榮的自私鬼,我什麽時候說過不去結紮了?老娘隻是想出了月子在來做結紮手術的,你這麽迫不及待地趕我過來,不就是怕我做了手術又要在床上躺一段時間養身體,沒法給家裏幹活嗎?”


    戳到痛處的父親惱羞成怒,瞬間將所有惡毒詞匯都罵了一遍,極盡所能地打壓羞辱母親。


    “你幹活?你個一天到晚病病歪歪的病秧子能幹什麽活?老子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在我出生一個月左右。


    父親的一個族叔,因為在戰場曾受過很嚴重的傷,沒有了生育能力,所以來到我們這個山旮旯裏,想要過繼一個孩子傳遞香火。


    父親二話不說就抱著我去換了800元。


    1972年的800元!


    這時,我們這的豬肉價格才0.54元一斤,雞蛋0.05元一個。


    我可真值錢,才出生不到一個月,就值七頭養了一整年的成年豬,或一萬六千個雞蛋!


    “哈哈,老子終於又成了有錢人!走,兄弟,喝酒去……”


    母親聽到窗外的父親那高昂的炫耀聲,瘋了似的跑出來,拚命地抓住父親的衣領子,宛如惡鬼般地咆哮著:“這錢哪來的?我孩子呢?你把我孩子弄哪去了?”


    父親就是個外強中幹的軟腳蝦,被母親一嚇唬,哆哆嗦嗦地嘴硬。


    “賣了,賣給我族叔了,賣了八百塊!你不是老埋怨我沒錢嘛,說我沒本事,說嫁給我十七八年,連身新衣服都沒買過嗎?老子明天就帶你去買一套新衣服,裏裏外外都換成新的……”


    父親的話還沒說完,母親就不要命似的往前跑,還在坐月子的她,身上還在流惡露,一跑起來,血流如注。


    一滴一滴的掉落在雪地上。


    宛如綻放出朵朵紅梅。


    追了三十多裏地,終於追到了因大雪封山,車不好走的族爺爺,將我搶到懷裏。


    父親被母親不要命的狠勁給嚇著了。


    不停地向他族叔道歉,雙手哆哆嗦嗦地將那800元如數奉還。


    母親原本就因生孩子過多,從沒坐好過一個月子而體弱多病,生下我後,又是冒著大雪走路去結紮,又是狂奔來追我。


    又急又氣!


    迴去以後,就徹底病倒了。


    又沒有營養的東西吃,壓根就沒有一點奶水。


    所以,我是那個才六歲還沒有個桌子高的二姐,用米湯水一口又一口地喂養著長大的。


    母親生了六個孩子,中間還流產了幾個孩子,大姐已經十七歲,可大姐是個傻妞兒,父親嫌棄的不得了,嫌她給家族蒙羞,給家族丟臉了。


    等她剛過十五歲,就像甩包袱似的將她送給了個三十歲的老光棍。


    大哥十五歲,正是半大的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一天到晚的翻吃的,喊著肚子餓。


    二哥才八歲,老實木訥,卻很聽話乖巧,一聲不吭地接過母親平時幹的那些活,洗衣做飯,打豬草,撿柴火,煮豬食,喂豬……


    三哥才四歲,是個掛著鼻涕蟲的緊跟在二哥屁股後麵的小土豆。


    我本以為我會像其他農村孩子那般,缺衣少食,有一頓沒一頓的,但還是能磕磕絆絆地長大成人,然後結婚生子。


    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在我十歲那年,那個任勞任怨地為家裏付出一切的二哥,為了攢錢娶媳婦,冒險去放木排運送木頭,淹死在湍急的江水中……


    聽到消息的母親哭得傷心欲絕,又病倒了。


    為了給三哥交市裏念書的學費,父親將十六歲的二姐“嫁”了出去。


    二姐不願意嫁給那個大她八歲的黑皮醜男人,還同那人狠狠地打了一架,後果就是父親拿著竹竿狠狠地抽腫了她的腿。


    “你不嫁也得嫁!聘金都收了,你不嫁,老子就打斷你的腿,抬著你嫁過去!”


    最後,二姐腫著腿,被押著強行嫁給了那個會打女人的黑皮醜男人。


    可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深深地記住二姐那不甘心又絕望的眼神。


    往後的兩三年裏,父親天天都在暴躁罵街,罵母親怎麽不病死得了,罵大嫂是個不生蛋的母雞,占著茅坑不拉屎,罵大哥是個軟腳蝦,讓老婆崽都揣不上一個,罵三哥盡會亂花錢,像個螞蝗似的盡會吸他的血!罵我一天到晚隻會吃吃吃……


    這個出身於地主家的貴公子。


    徹底被生活雕刻打磨的麵目全非,完全看不到年少時的一絲斯文修養。


    說他是潑皮無賴在合適不過了。


    在我十三歲這年,我主動選擇了輟學,哪怕我的成績很好,老師說有很大的希望可以考入市一中,可我知道,就算我考上了市一中,家裏也是沒有錢給我讀的。


    我也不想為了讀個書,月月都被父親罵了個狗血噴頭,毫無一點尊嚴!


    我跟著梯哥去了私人的煤礦山上挖煤。


    為了隱蔽性以及壓低成本,礦山上沒有修運輸軌道,都是用竹製的撮箕裝上煤塊,人力挑下山。


    我年少力氣小,又挑著重重擔子,在這種陡峭的下坡路,必須以極快的速度奔跑,不然一定會栽跟頭,摔個頭破血流。


    問我怎麽知道的?


    血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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