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我像隻瘋狗一般地拚命往前衝,衝進校門,衝上那條綠樹成蔭的林間小道。


    氣喘籲籲,一刻不停地爬上圖書館的樓梯。


    我想見到歐陽老師!


    哪怕現在還不是他出現的時候,但我一秒都等不了了!


    我必須站到圖書館的天台上,眺望那條河畔水泥路,用期待他出現的那點甜,支撐著我不被苦海徹底淹沒!


    是不是痛苦的時候,人都喜歡用幻想中的甜來麻痹自己?


    我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體能,爬到五樓時,唿吸急促,心跳過快的我,手腳發軟的癱倒在樓梯上,腹部的腸子像是打了死結,絞起來痛。


    痛得我眼淚與汗珠一起往外冒。


    “你沒事吧?”很輕柔的聲音。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到我麵前,似乎是想拉我站起來。


    “還起得來嗎?”


    順著手,往上一看,李闖正蹲在樓梯出口處,將手遞向了我。


    他身後八角涼亭外的小竹子,被狂風吹得左搖右擺,不停地發出沙沙聲。


    像是在說:這點風浪,就想打倒我?做夢!


    小竹子是一種很有趣的植物,它長得筆直,有韌性,當狂風使勁壓它的時候,它會彎曲,但並不容易折斷,隻要狂風一走,它馬上又能彈迴去。


    這起起伏伏的節奏,讓我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謝謝。”我沒有握住李闖的手,而是手撐在樓梯上,慢慢站了起來。


    李闖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轉身走迴八角涼亭裏,往美人靠上一坐,又癱成了條鹹魚,嘴角一動一動的,不知在咀嚼什麽。


    這讓我想起了曾聽過的關於他的八卦:聽說他還吸煙、喝酒、嚼檳榔,女朋友也換得很勤快,就像換衣服一般……


    他這是在嚼檳榔?


    或許是我盯著他嘴巴的眼神太過明目張膽,李闖從口袋裏掏出綠箭口香糖,遞了過來:“要來一片嗎?”


    “……”我剛剛在想什麽鬼,人家嚼的是口香糖。


    抽出一片:“謝謝。”


    剝掉紙片,將清涼的口香糖放入嘴裏,慢慢嚼了起來。


    腦海裏想著:學渣也有考試的煩惱嗎?不然為什麽平時沒在這裏看到他,考試成績一出來,這人就出現在這八角涼亭裏鹹魚癱、發呆。


    “我戒煙了。”李闖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話。


    我很是不明所以,望著他,用眼神詢問他:嗯,你戒煙了告訴我幹嘛?你想表達什麽?


    但他沒有向我解釋,隻是接著自顧自的說著:“偶爾還是會犯煙癮,嚼這玩意兒,可以讓我不那麽想抽煙,心情也不會那麽焦躁。”


    我笑一笑,硬著頭皮尬聊:“嗯,那挺好的。”


    我和他真心不熟,話都沒說過幾句,性格也完全不一樣,真不適合進行這種像是“閨蜜談心”般的會話。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個話題終結者。


    果不其然,一語畢,八角涼亭裏隻餘下沙沙作響的竹葉相互摩擦聲。


    竹林風聲起,何處染喧囂。


    氣氛挺好,若是我們兩個的腮幫子沒有一直動,手中再握一杯煙霧繚繞的清茶,就很有那靜坐冥想修仙的味道了。


    我習慣鬧中取靜,但我很不習慣與人安靜地同處於一個相對密閉的空間裏。


    這會讓我覺得他人闖入了我的世界,領地受到了侵犯。


    渾身難受。


    又一次,我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踏出了涼亭,站到了天台的角落,向遠處眺望,等待著那個能讓我會心一笑的人出現。


    *——*


    05年,農曆十一月初七,星期三,小雪。


    天越來越冷了,我沒有保暖的棉鞋,隻能穿兩雙襪子。


    望著一點也不擠腳的帆布鞋,我覺得挺可笑的,真得感謝黃燕買這麽大碼的鞋給我,不然怎麽穿得了兩雙襪子?


    我們寄宿生每天都需要出晨操,早讀。


    故,天還未亮的五點半,學校的大喇叭就響起來第八套廣播體操的音樂。


    煩不勝煩!


    天太冷了,沒有床墊子,就一床被子裹著睡覺太冷了,因而我最近開始和衣而睡。


    可我的衣服也很薄,最裏麵的那件是短袖,中間的,是短小了很多的毛線背心,沒辦法,前年的毛衣,今年完全穿不了了。


    最外麵是寬大的單薄藍白校服。


    每日清晨,是一天中的最冷時分,也是我最痛苦的時候,身上不暖和,冷得直哆嗦,卻還要用冷水洗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同學們都有保溫瓶,可我沒有,十六塊錢一個,對我來說,太貴了,負擔不起。


    父親隻要求我成績必須好,卻從不給我錢買試卷、筆芯與交班費。


    我每個月必須支出40元試卷錢,用掉13元一盒二十隻筆芯還有10元班費。


    全都要從我165元的生活費裏去摳。


    除非我真能喝西北風也不肚子餓,不然,實在摳不出保溫瓶、厚衣服與厚鞋子的錢。


    程珊佩拉著我的手,認真的說道:“阿梅,你別用冷水洗臉了,來,我的熱水分你一半,你若覺得占我便宜了,以後,你給保溫瓶打水就可以了。”


    我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接受了這個提議:“好。”


    晚上,程珊佩將我的被子抱到她床上,笑嘻嘻地說:“一個人睡覺太冷了,以後你和我一起睡吧,兩個人抱著,暖和。”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般可愛的人呢?


    瞬間,就融化了我周身的堅冰,破了我的防。


    一股莫名的心酸和委屈湧上了我的心頭,但我還是強忍住淚水,不能讓向我釋放善意的人,因我的眼淚而難受。


    為了掩飾淚花,我別別扭扭地擁抱住了她,由衷地讚美:“好,謝謝你,佩佩,你人可真好!”


    我是個很冷情的人。


    真的很不習慣擁抱和太親密的舉動,這會讓我很不安。


    總感覺那些被我刻意收起來的尖刺,正在蠢蠢欲動地想要衝破皮膚,迅猛地冒出來,紮傷靠近我的那些人。


    明明小時候會裝哭賣萌討老師們的抱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般矛盾?


    一邊渴望著發光發熱的溫暖之人,一邊又會迴避與他們接觸,隻想把他們當成美好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天空之中。


    遠遠地觀望。


    偷偷地汲取一點點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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