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年,農曆臘月二十六,晴。


    早些天,我大伯父就已經通知了村裏人,他今天要放水清魚塘。


    所以,此刻的池塘邊,站滿了提著各種桶的圍觀群眾。


    這口直徑百來米的大魚塘是村集體的,承包給了我大伯家,不用承包費,就清魚塘的時候,每家每戶給一條三斤重鯉魚就行。


    開閘放完水,大網來迴十幾趟捕完大魚,剩下的小魚、小蝦、小螃蟹、河蚌以及田螺……就各憑本事,誰抓到就是誰的。


    這是我們小孩子的歡樂盛宴。


    不講究的就隻穿上雨靴,講究點的,再套上件雨衣。


    全員嘻嘻哈哈的走進池塘……


    不,是征戰沙場,浴泥奮戰……哪怕手指凍僵了,那也是雙手搓一搓,哈上幾口氣的事。


    “哇,我找到好多田螺!”


    “是哦,我也找到好多田螺!”


    威仔和吳波喜歡在池塘邊的石頭堆裏撿田螺……這群蠢東西喜歡紮堆吸附在大石頭縫隙下。


    吳芙雙手舉著河蚌,在淤泥裏蹦蹦跳,使勁的嘚瑟:“河蚌!超大的河蚌!裏麵肯定有珍珠!”


    她很喜歡找河蚌,因為她堅定地認為河蚌裏麵能開出珍珠,她要用開到的珍珠串耳環帶,羨慕死我們。


    “哇哈哈……螃蟹哦……怕不怕……它們會咬人的喲……哈哈哈……”


    吳超捉了兩隻大螃蟹,追著吳蘭和吳萍嚇唬……兩個十二歲的妙齡少女,被一個賤兮兮的八歲男童,嚇得哇哇亂叫。


    “啊……走開,你走開……啊,救命啊……”


    “看招!看我的排山倒海掌!”吳傳一團泥巴糊上吳輝的帥臉上。


    “你找死!”吳輝反手一團泥巴迴敬了笑嘻嘻的吳傳。


    兩人瞬間你來我往地使出了十八般武藝迴敬對方……十二三歲的男孩子還真是幼稚。


    吳緣、吳豔和端午表哥,沉默無聲地貓在角落裏摸魚抓蝦。


    我喜歡默默看戲,但更喜歡渾水摸魚,提著小桶桶走入隻剩少許水的淤泥之中,使勁地攪拌攪拌,然後靜靜地等待上片刻。


    果不其然,好幾條小魚冒出了頭,張大了嘴巴在水麵上唿吸,這時候隻要集中精神,快準狠地出手,一抓一個準。


    這一招,是端午表哥去年手把手教會我的。


    吳芙瞅了瞅我小桶桶裏的十幾條小魚,恨鐵不成鋼:“小梅花,你玩撿石子的時候,要是有你抓魚一半的聚精會神,也不會玩成那般狗屎樣了。”


    “……”哪能一樣嗎?小石頭撿得再好,又不能吃。


    這種十來厘米的小魚,煎個兩麵金黃,香脆無比。燉湯的話,湯色像牛奶一般的白,鮮甜可口。


    啊,不能再往下想了,要流口水了。


    *——*


    00年,農曆臘月二十七,晴。


    大伯父昨天清魚塘,就是為了今天的趕大集。


    據說今天的魚價比平時貴一兩塊錢,平時魚價兩三塊錢一斤。


    大伯父家有輛手搖打火的拖拉機,翻鬥裏裝上滿滿兩大桶魚後,還能在空隙裏,塞下我和吳芙。


    吳傳和大伯母坐在司機後麵的座位上。


    拖拉機停在集上的入口處,大伯父遞給吳傳五塊錢:“帶你兩個妹妹先去吃個米粉,逛完集市,就到這裏來找我們。”


    吳傳拿著錢,搞怪地耍了個寶:“得嘞,收到命令。”


    今天的集市十分紅火熱鬧。


    鞭炮、春聯、神馬、香燭、燒紙、牛羊肉、贈送小孩子的各種玩具禮品、女孩子的各種頭花飾物衣服裙子小皮鞋等等……


    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這時的物價也是極低,一碗純手工製作的米粉,加上勺豬油,放幾塊清蒸的瘦肉,灑上些蔥花……最後加上一大勺熱騰騰的筒骨湯。


    超級香!


    簡直好吃的要命,卻隻要一塊五毛錢。


    我屁顛屁顛的跟來集市,就是特意來吃這一碗米粉的。


    把魚全部賣完後,已經是下午兩三點了,再收拾收拾,迴到家後,已經是四點多了。


    老爸還在殺雞,奶奶在添柴火燒熱水,威仔坐在小凳子上,乖巧地給臉盆裏已經死掉燙過的雞拔毛。


    自從我六歲那年,奶奶讓我帶著威仔一起玩,我兩次沒看好他……


    一次讓他上廁所時掉進旱廁裏……


    還好坑不夠深,又還好吳傳就在附近抓麻雀,聽到了威仔害怕到撕心裂肺的哭聲……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一次讓他掉進池塘裏,差點淹死……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鍋,當時我、吳芙還有威仔三人在池塘邊釣蝦子。


    鬼知道他怎麽就突然掉進池塘裏了。


    然後我和吳芙兩個傻貨,連救命也不會喊,就在那死命的嚎啕大哭,又蹦又跳。


    小白就衝著在池塘裏起起伏伏的威仔,狂吠。


    雞飛狗跳般的動靜,最終還是驚動了大人,我舅站在樓上一遠眺,看清楚情況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了過來,救起了威仔。


    有了這兩次經驗教訓,奶奶就不太放心讓我帶威仔玩,除非她實在忙不過來了,就會吩咐我帶著威仔去找吳芙一起玩。


    “小梅花。”舅舅斯斯文文的聲音。


    抬頭一看,果然看到斯文秀氣的舅舅站在門口。


    我快速跑向他,接著一個急轉彎繞過他,往他後麵瞅了又瞅。


    空無一人。


    好失落……


    那滋味像是惦記了一年又一年的糖果,最終又沒有吃到。


    “今年的火車票太難買了,黃牛手上的票,漲價到三百塊了,你媽媽沒買到火車票,今年就不迴來過年了。”


    這情況對我來說是意料之中的,畢竟,她已經三年沒迴家過年了。


    今年再不迴來,也隻是數字變成四而已。


    我早已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了。


    威仔就更不可能記得了。


    “媽媽”這兩字,對我們來說,就隻是單薄的兩字,一個符號。


    舅舅拿著一根和我手臂一般粗的葡萄藤放入我的手中,輕聲誘哄我。


    “這是你媽媽托舅舅帶給你們的葡萄樹苗,她讓你種下去,認真照顧,好好澆水,等結葡萄的時候,就迴來和你們一起吃甜甜的葡萄。”


    我很聽話的種在了我家後院裏,很聽話地隔兩三天給它澆一次水。


    可它還是在兩個月後,長出三十厘米的葡萄藤時,不知被誰掐斷了苗,拔了出來,藤身也掰裂了……


    丟棄在一旁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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