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年,農曆臘月二十五,晴。


    “咚咚咚……”急促又響亮的銅鑼聲,響不停……似乎是從村頭響到村尾,又從村尾響到村頭。


    我艱難地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看了看窗外。


    天才蒙蒙亮,晨光熹微中,整個空間都異常寂靜,唯有偶爾的幾聲鳥啼,在山林與窗戶玻璃之間迴響。


    可這響亮的銅鑼聲,生生破了靜謐的美好。


    我挺生氣的。


    麻溜地穿好衣服和鞋子,就往屋外衝,我要去賞敲銅鑼的那人,十個大白眼。


    “咚咚咚……”銅鑼聲的中心處。


    白白淨淨的少年郎,麵無表情地敲著銅鑼。


    少年的身後,是兩個相互扯著頭發,扭打一團的中年婦女。


    “你個臭不要臉的臭婊子,偷人偷老娘頭上了,看老娘不當著全村人的麵,撕爛你的二皮臉……”


    這個歇斯底裏的聲音,是羅群群。


    說實話,她這瘋婆子的樣子,有點嚇到我。


    在我以往的印象中,她是一個很有港姐風味的溫柔女人。


    我上下學都要經過她家門口。


    這個留著港味十足大波浪卷發的女人,天天都站在窗戶邊,纖纖玉手夾著根香煙,靜靜地望著遙遠的天邊。


    偶爾,靠著窗沿,仰著頭,吞雲吐霧。


    眉頭總是緊緊地鎖著,似乎想要煩惱隨著這些煙霧一起飄散。


    據我觀察,她是我們村唯一個吸煙的女人。


    這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讓我處處留意她的信息。


    在村裏人的吃瓜八卦中,知道了她是個城裏出身的姑娘,不顧家裏人的反對,執意嫁給了沒出息的農村竹篾匠。


    但卻沒有像幻想中那般嫁給幸福,因為竹篾匠是個安靜的美男子。


    動不動就冷暴力。


    整天整天的編織簸箕籮筐,一句話也不同她說。


    據說,最高記錄是一整月。


    她哭過鬧過歇斯底裏過,但都無效,最終變成了個早晚站在窗邊吸煙的安靜女人。


    “你也是有本事!管不住自家的貓兒,怪魚腥!栓不住自己的狗,嫌屎臭!這隻能說明你連屎都不如,狗情願吃屎也不吃你!還敢來老娘麵前撒野!”


    這個說話潑辣的女人,是吳蘭的大伯母,蘇桂英。


    村裏人都說他們兩家風水不好,所以老大家生了四個女兒才生到兒子,老二家稍微好點,隻生了兩個女兒就生到兒子了。


    她家男人沒什麽本事,以前平時就四處打零工,如今社會大發展,各種基建,這兩年在鐵路上推平石頭。


    “啊……我要打死你這個臭不要臉的……”


    羅群群罵架似乎不在行,摟住蘇桂英的腰就往地上撲。


    但她似乎打架也不在行,不過半分鍾就被蘇桂英一個驢打滾,反撲了過來。


    “媽……”


    兩人雙方的孩子瞬間混戰在一起。


    “你要臉!你有臉!那又有什麽用!還不是堵不住你家男人偷吃的嘴!”


    蘇桂英的反唇譏諷。


    似乎將羅群群最後的理智扯斷了,猛然爆發又將蘇桂英壓在身下揍。


    “阿發也太不講究了,兔子怎麽能吃窩邊草,這下,弄得也忒難看了些。”


    “就是,就是,放著鮮嫩多汁的水蜜桃不吃,去啃條老黃瓜,也不知道這阿發,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嘿嘿,這些能在家門口混口飯吃的男人,就是幸福啊,不僅能照顧好自己的老婆孩子,還有餘力照顧別人家的老婆……”


    圍觀群眾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想什麽說什麽,完全無視臉黑成鍋底,站在一旁生悶氣的阿發。


    羅群群和蘇桂英戰況升級,兩人邊打邊滾,邊滾邊打,已經從寬敞的馬路上,掉下了兩米深的田埂,滾到了農田裏。


    現在是身上,臉上,哪哪都是泥,好像兩頭在泥巴地裏打過滾的豬。


    難看至極!


    “呦吼,大家這是在幹什麽呢?這麽熱鬧,都杵在我家大門口,年尾了,你們家的大掃除都搞完了嗎?”


    這渾厚有力的聲音,就像一個定時器,將所有人都定住了。


    瞬間,變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無他,隻因此人是另一個當事人,蘇桂英老公,阿古。


    趕早不如趕巧,這位快五十知天命的魁梧漢子,正巧從鐵路上迴來過年。


    “你老婆給你帶了頂綠帽子,我們都在這看熱鬧呢……”人群中,不知是誰掐著嗓子,小小聲地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


    農田裏打架的兩人也不打了。


    隻是依舊相互扯著對方的頭發,鬥雞眼似的互相瞅著對方。


    阿古三下五除二就打得正歡快的孩子們。


    “嗨,這麽屁大點事,有什麽熱鬧好看的,我在外麵也嫖娼啊。”


    阿古雙手一攤,毫無在乎地繼續說道:“那個,羅群群啊,你要是氣不過你老公偷人,那你迴去也偷一個,還他一頂綠帽子。”


    “阿古啊!佩服!還是你想得開啊!真乃大丈夫!”


    離開的男人們,好幾個是說著這種敬佩之詞離開的,也不知道他們是真心話還是嘲諷。


    待大人走後,看熱鬧的小孩子這邊也交頭接耳地聊開了。


    好奇寶寶:“哎,什麽是偷人啊?”


    試圖理解:“是像偷東西那樣,把人偷迴家,藏起來嗎?”


    不懂裝懂:“亂講,好像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沒有結婚,卻睡在一張床上,就叫偷人。”


    “啪啪啪”的幾巴掌,參與討論的娃,都被各自的媽,拍屁股、拍背的往迴家的方向趕。


    遠遠的,還能傳來幾聲老媽們的咆哮聲:“問那麽多,是飯吃飽了嗎?吃飽了就給我去擦窗戶,一天到晚盡知道瞎晃悠!一點也不心疼老娘!”


    這場鬧劇的最後,也不知道蘇桂英那清奇的腦迴路是怎麽想的。


    得出了“羅群群敢欺上門來撕她麵皮,隻因她兒子太年少,頂不起門戶”的結論。


    三天後,在她的閨蜜,我大伯母的合計下,將她才十九歲的三女兒,定親給了我三十歲的三伯父。


    就是這般戲劇與草率。


    而兩當事人,像是沒有靈魂的木偶,就這般稀裏糊塗的將就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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