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殷紫萍講的故事裏,胡善祥不知不覺吃完了一隻羊頭簽。


    畫屏來換杯,瞧見這一幕,激動得要開口。


    朱瞻基早已注意到了,卻向她搖頭,畫屏怔住。


    殷紫萍輕舒一口氣:“快些吃吧,涼了就不好吃啦!”


    轉盤飛速轉動著,各地不同的小吃很快吸引走了眾人的目光,唯有胡善祥幾次欲言又止。


    子衿咬了一口翡翠蒸餃,胡善祥終於忍不住:“孫貴妃,我很喜歡殷司膳的故事,以後讓她專為我製膳吧!”


    眾人愣住。


    子衿放下翡翠蒸餃,故作為難:“皇後娘娘,蘇司膳是您親自討走的禦廚,如今您連殷司膳都要走了,我今後吃不慣別人做的膳食,那該怎麽辦?”


    胡善祥想也不想道:“我同你換。”


    子衿依舊搖頭:“這——怕是不好吧!”


    聞言,胡善祥頗為失落。


    朱瞻基早就看出了端倪,靴子在石桌下輕輕一踢子衿,示意她見好就收。


    “皇後喜歡,便讓殷司膳專門為坤寧宮備膳吧。”


    胡善祥笑了:“多謝陛下!”


    殷紫萍咧著嘴沒心沒肺地笑了笑,行禮:“奴婢領旨。”


    山丘上,領頭的刺客沉聲道:“不能再等,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守候在暗處的刺客們正要動手,卻突然被另一名刺客製止:“慢!”


    眼見陳蕪帶著兩名禁衛軍走向農舍,他與門口的錦衣衛交談兩句,進入內院。


    那刺客向附近山丘望去,草木蔥蘢之間,竟有飛鳥驚起,更隱見禁軍盔甲,他一把按住即將行動的同夥。


    “他們早有防備,撤!”


    黑衣刺客們悄悄撤退,很快隱沒不見。


    陳蕪入內向朱瞻基行禮。


    遊一帆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陳公公沒有守在農舍等候陛下,這是跑哪兒去了?”


    陳蕪不動聲色道:“殷司膳要備辦膳食,奴便四處轉轉!”


    遊一帆笑了,意味深長道:“哦,四處轉轉。”


    陳蕪也笑。


    朱瞻基給衛王夾菜,誰料他手一抬,油碟翻了,油汙潑在了皇帝身上,朱瞻基狠狠一戳他腦袋,起身去換衣服,陳蕪連忙跟上去伺候。


    衛王追上去:“皇兄恕罪,我不是故意的呀!”


    殷紫萍福了福身:“奴婢去看看湯好了沒有?”


    殷紫萍、蘇月華相繼離開。


    席上坐著的胡善祥因搶了子衿的廚子,頗為不自在地起身。


    “我去看看殷司膳是怎麽做菜的。”


    子衿淡然笑笑:“皇後娘娘自便。”


    桌上一時之間竟隻剩下子衿和遊一帆。


    遊一帆微笑,意味深長道:“貴妃娘娘好大方,連廚子都送人啦。”


    子衿不理他,隻顧吃自己的菜。


    遊一帆也不惱,繼續道:“若我沒記錯,殷紫萍可是不通文墨,縱然這兩年讀書識字,也沒到可以對美食典故如數家珍的地步吧,這講故事的人到底是誰呢?”


    子衿無所謂地笑笑:“遊大人早有答案,何必多此一問。”


    遊一帆轉了話題,聲音沉冷許多:“你可知陳蕪手下有多少東廠番子?有些事,連他都不敢捅破,背後自然大有緣故。隻怕今日之後,受到此事牽連的內宦與官員都要恨你入骨,你連聲名也不要了麽?”


    子衿神色淡然:“我是個目光短淺的人,且顧得眼前,管不了今後。”


    遊一帆愕然。


    突然,耳畔傳來朱瞻基的聲音:“管不了什麽?”


    朱瞻基已換了衣服,帶著陳蕪、衛王迴來。


    子衿微微一怔:“臣妾就喜歡往鍋盔裏灌涼粉,誰也管不著!”


    朱瞻基失笑,親自給她又加了涼粉:“朕都準了,誰能管你?”


    遊一帆心笑朱瞻基看不穿子衿的真麵目,見這一幕又頗為刺眼,便轉開了目光。


    不知何時,張太後的馬車悄然來到農舍之外。


    袁琦將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張太後:“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太後,容奴婢多一句嘴。這孫貴妃仗著陛下寵愛,越發無法無天!依舊例,正宮皇後享金寶金冊,貴妃僅賜金冊,偏偏陛下非要加賜她貴妃金寶,這是天下獨一份的殊榮,更是曆朝曆代都沒有過的事兒啊!若非您攔著,怕已鑄成大錯,還是您英明,一眼看破!”


    那邊,殷紫萍的聲音傳來:“啥湯來啦!”


    衛王歪著小腦袋:“啥湯?”


    殷紫萍將湯放在桌上,濃稠的湯看得眾人驚訝不已。


    殷紫萍大聲道:“就是‘啥湯’嘛!”


    惹得眾人大笑。


    張太後長久凝視著充滿歡聲笑語的農家小院,歎息了一聲:“皇帝不是堅持要給孫氏貴妃金寶麽,告訴他,我答應了!”


    袁琦沒反應過來,頓時懵了:“啊?!”


    張太後雙眸微眯,意味深長地看了子衿一眼。


    坤寧宮內,殷紫萍繪聲繪色地講故事,桌上的小吃不斷變換內容,皇後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不知不覺伸手取點心送入口中。


    畫屏眼看撤下的盤碟空了大半,不由也跟著高興。


    --


    時光流逝,轉眼便到了宣德元年六月。


    瓊苑裏含苞的蓮花漸漸盛放,樹上的蟬鳴叫不已,紫禁城的夏日悄悄來臨。


    尚食局庭院,方含英領著小宮女們開始製作醬曲。


    殷紫萍準備好食盒,帶著雪蘆去送膳。


    蘇月華眼底閃過嫉恨,抬眼瞧見小宮女端著碗經過,斥責:“剛入宮時不就教導過你們嗎,何種菜肴用碗,何種菜肴上盤,再好的美食也要美器來配,你是不長腦袋還是沒帶耳朵?”


    小宮女當場就擦眼淚。


    蘇月華更嚴厲了:“自己辦錯了事,還有臉麵哭哭啼啼,出去跪著!”


    眾人看到疾言厲色的蘇月華,不由相顧失色,看她目光掃過來,全都低下頭,噤若寒蟬。


    蘇月華低頭處理豆腐,手下一用力,整塊都碎了。


    炎熱的天氣令她壓抑在心頭的火氣騰騰上湧,幾乎抑製不住,重重將豆腐全倒了……


    坤寧宮內,畫屏引著吳妙賢入內拜見皇後。


    吳妙賢踏入殿內,第一眼瞧見案頭擺布的幾碟特色美食:炸饊子,三角豆腐、結麻花、姐妹團子、綠豆沙……


    殷紫萍正在給皇後講故事,皇後臉上帶著微笑,不自覺便拿起一根麻花送入口中。


    吳妙賢站住了,詫異地看向畫屏,畫屏迴以微笑。


    半晌後,殷紫萍拎著食盒退出,見到一直站在門邊的吳妙賢,恭敬地向她行禮。


    吳妙賢矜持地點頭,目送她離去,旋即快步入內,向皇後行禮:“婢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胡善祥笑著點頭:“過來坐吧。”


    吳妙賢落座,急切道:“娘娘有所不知,殷司膳可是孫貴妃的密友,切不可引狼入室!”


    胡善祥輕“嗯”了聲:“我知道。”


    吳妙賢一臉關切:“皇後娘娘既然知曉,為何還要相信此人?”


    胡善祥笑了:“殷司膳來為我製膳,是在皇上麵前過了明路的,再說膳食送入坤寧宮,一律都要仔細查驗,我都不怕,你又擔心什麽呢?”


    吳妙賢冷哼一聲:“孫貴妃心懷不軌,又善於籠絡人心,皇後娘娘切莫受她蠱惑,將禍患留在身邊。再說尚食局多少廚娘,殷司膳的手藝未必……”


    胡善祥直接將一根饊子塞進她嘴裏:“又香又脆,酥得很,你嚐嚐!”


    吳妙賢嚐了一口,胡善祥期待地望著她,吳妙賢咀嚼了兩下,原本要批評的話,頓時咽了下去。


    胡善祥笑笑,自己掰下一小塊泡入熱水裏,用湯勺舀來吃。


    畫屏送茶進來,隻聽見殿內響起哢嚓哢嚓咬斷撒子的聲音。


    吳妙賢雖然吃得很歡快,卻還是補充了一句:“殷司膳雖是宮婢出身,對美食掌故卻如數家珍,剛才那故事講得真不錯,明天婢妾也來聽……”


    胡善祥張口欲言,不知想到何處,突然頓住了。


    宮門外,阿虎匆匆追著遊一帆:“大人,陛下怎會突然宣召隨行,您得多提防才是!”


    遊一帆腳步不停:“提防什麽?”


    宮門前的護衛向遊一帆行禮,遊一帆看也不看,快步出了宮門。


    阿虎急了:“還能提防什麽?!皇上謁陵迴宮以後,重罰了涉事的官員,巡城禦史和五城兵馬司指揮都受了嚴厲申斥,大人,萬一陛下遷怒於您……”


    遊一帆始終不答,阿虎還要再勸,眼看到了馬車前,迅速閉上了嘴。


    陳蕪已經等候多時,見遊一帆來了,隻淡淡道:“遊大人,出發吧!”


    遊一帆看了一眼馬車,沉聲問:“陳公公,咱們到底要去何處?”


    陳蕪微微笑了笑:“路上我再告訴您!”


    遊一帆徑直躍上馬車,接過陳蕪手中馬鞭:“我來駕車!”


    阿虎眼睜睜目送馬車離去,連忙扭頭離去。


    郊外,阿虎率領錦衣衛追蹤到路口,前方四條分岔,皆有馬車駛過淩亂的車轍。


    阿豹伏在地上,側耳傾聽,陡然抬頭,指著其中一條:“是這條!”


    阿虎眉頭緊鎖:“為求穩妥,每道各派二人,沿途追蹤,若有消息,即刻來報!你二人,隨我來!”


    他一聲令下,錦衣衛們兵分四路,快馬加鞭而去。


    另一邊,遊一帆駕車,原本坐在他身側的陳蕪彎腰進了車廂,不一會兒換了個人出來,坐在了遊一帆身邊。


    遊一帆一瞧,一身百姓服飾的朱瞻基正對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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