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宮東暖閣。


    桌上是紅燒河豚與蘆芽湯,眾人分而食之。


    蘇月華欲將河豚呈給吳妙賢,見吳妙賢連連搖頭,她便小心試探:“吳才人,剛啟了去年特別做的河豚醬,味道格外的鮮美,您真的不嚐嚐麽?”


    吳妙賢一臉嫌棄:“河豚非但模樣古怪,其毒亦厲害,不要不要!”


    胡善祥抿唇微笑:“我說了多少迴,尚食局有專門烹製河豚的庖廚,每次必定料理得十分幹淨,河豚也必是燒透了,可她就是不敢碰,這小妮子惜命得很呢!”


    眾人都笑了。


    蘇月華也跟著笑起來:“吳才人容稟。沸騰的紅燒河豚出鍋之前,奴婢以一根紙稔蘸汁,紙稔竟是瞬間燃起。”


    吳妙賢頓覺驚奇:“若是不燃呢?”


    蘇月華耐心解釋:“紙稔未燃,說明河豚未熟,毒性未清,又怎能起鍋呢?”


    說完,她將紅燒河豚分放在吳妙賢的碟中。


    吳妙賢品嚐一口,睜圓了眼:“明知有毒,冒死食之,難怪!難怪!”


    眾人又都被她這般嬌俏模樣給逗樂了。


    畫屏到了胡善祥耳畔,低語兩句,胡善祥擱箸,故作不悅:“妙賢,今日你們還未拜見太子嬪?”


    眾人都放下箸,一齊看向吳妙賢。


    才人何氏:“太子妃,原是要依著規矩向新來的太子嬪請安,隻是……”


    吳妙賢不以為意地向蘇月華:“今年的蘆芽似乎不是很嫩呢。”


    胡善祥看向吳妙賢,輕聲責備:“妙賢,明日一早便去向太子嬪請罪,聽見了麽?”


    吳妙賢撒嬌:“太子妃姐姐,我又不是故意失禮,人家實在聞不得她身上的煙火氣嘛!”


    胡善祥挑眉:“煙火氣?”


    吳妙賢掩唇而笑,揶揄道:“成日在膳房內燒煮食物,沾了豬油魚腥,誰敢近她的身呢,許是太子殿下亦十分不滿,才連冊封當日都未曾留宿吧!哎呀!”


    蘇月華笑容頓時斂去。


    眾人露出驚訝的神情,吳賢像是剛領悟到自己說了什麽,嬌俏地掩住唇。


    “該掌嘴,不提了,不提了!”


    焦氏向曹氏竊語:“太子未在太子嬪那兒留宿,此言當真?!”


    曹氏歎息:“先前陛下與皇後娘娘給足了她恩典,還以為來了位了不得的人物,誰料剛入東宮,便進了冷窖子呢。”


    何氏笑笑,低聲道:“剛才我瞧見奴婢們要打開窖藏的牡丹透氣,不知咱們太子殿下,何時能想起這位太子嬪,也叫她透透氣,別捂著捂著發酸了呢。”


    從頭到尾,隻有沉默溫柔的趙氏一言不發,低頭吃菜。


    “太子是舊傷複發,才沒有過西暖閣去,你們,萬不可因此對太子嬪無禮,更不要去打擾殿下養傷。”胡善祥無奈搖頭,旋即又望著吳妙賢,“尤其是你,不準胡鬧,否則,我決不輕饒。”


    眾人齊聲應是。


    蘇月華察言觀色,聽出胡善祥言外之音,嘴角掠過冷笑。


    吳妙賢等人出了東暖閣不久,趙氏突然站住,隻聽著西暖閣的方向傳來優美的琵琶彈奏,她整個人就走不動路了。


    袁琦帶著數名太監捧著禮物往西暖閣而去。


    眾人麵麵相覷。


    何氏小聲嘀咕:“誰說太子嬪無寵,還是該去拜會才是。”


    --


    草舍。


    朱瞻基隨手翻著一本詩集,心不在焉地問:“收下了?”


    袁琦點頭:“收下了。”


    “說什麽了?”朱瞻基又問。


    袁琦尷尬地咳了聲,嘀嘀咕咕道:“那還能說什麽,自然是千恩萬謝——”


    朱瞻基抬眼,看向袁琦。


    袁琦立馬賠笑:“沒見著。”


    陳蕪樂出聲:“哈,你也沒見著?”


    朱瞻基看陳蕪一眼,陳蕪若無其事地別過臉去。


    袁琦連忙打圓場:“按理,太子殿下賞賜太子嬪,是公然護著她,太子嬪哪兒能不感激。可奴婢去的時候不巧……奴婢怕殿下著急,趕著先迴來複命,待太子嬪知曉,一定會專程來謝恩。”


    陳蕪瞅瞅朱瞻基,搖頭:“才怪。”


    朱瞻基一陣風似地出去了,袁琦連忙追上去。


    --


    西暖閣。


    屏風後,子衿正在沐浴,阿金在一旁伺候,小心翼翼道:“太子嬪,剛才您未曾出去謝恩,是不合規矩的,萬一殿下怪罪下來?”


    迷蒙水霧中,少女肌如白玉膚若凝脂,鴉發似瀑布般濕漉漉地垂落在身後,就像細細春雨裏一朵新開的海棠花。


    子衿認真地反問:“待我重新穿戴上妝,一個時辰都過去了,叫宮使一直候著,一旦傳揚出去,也是大不敬吧。要怪,隻能怪這賞賜來的不是時候!”


    突然,朱瞻基揶揄的聲音隔著屏風傳入子衿耳畔:“我來的也不是時候吧!”


    宮女們連忙行禮,朱瞻基沉聲:“全都出去!”


    眾人退出。


    阿金匆匆奔出來行禮:“太子殿下!”


    子衿悠然道:“衣裳!”


    阿金連忙要將衣服遞給屏風後的子衿,朱瞻基把衣服扯過去,直接扯了張椅子坐在屏風邊上。


    子衿的聲音平靜得辨不出一絲多餘情緒:“殿下,請您到外殿稍候,我很快便來請安。”


    朱瞻基輕聲開口:“我有話要問你,說完了就走。”


    子衿用眼神示意阿金,阿金想去接朱瞻基手裏的衣服,朱瞻基牢牢握住沒放,阿金為難。


    子衿眸光微閃,不動聲色地問:“殿下要問什麽?”


    朱瞻基張口欲言,瞧見子衿水汽裏泛紅的臉,一時怔住,竟忘了要問什麽。


    子衿往水裏縮了縮,露出半張生暈的粉麵:“殿下?”


    朱瞻基從善如流:“現在什麽都不想問了,今夜我要留宿,你去準備吧。”


    子衿輕喚了聲:“阿金!”


    朱瞻基都發話了,阿金哪還敢應?


    朱瞻基詢問地看向子衿。


    子衿突然笑了:“殿下受傷未愈,太醫千叮萬囑,請您好好休養,若我今夜讓殿下留宿,怕是明日要被皇後娘娘叫去申斥了。”


    朱瞻基有心嚇唬她,竟然隨手將衣服丟給阿金,直接步入屏風。


    “放心,母後不會怪你。”


    子衿先是畏懼,隨後幹脆地伏在浴桶邊沿,意味深長道:“縱然皇後娘娘仁慈,不會怪罪於我,可我卻不能讓流言蜚語損傷殿下的英名。畢竟,您這傷要是康複了,陛下一定又會催促著您啟程去南京啦!”


    朱瞻基故意逼近她的臉,冷哼一聲:“知道的不少啊。”


    子衿眨眨眼睛,睫毛上的水珠隨之顫動,笑容越發清甜,像是枝頭半熟的水蜜桃:“我全心全意為您憂慮,怎麽殿下生氣了?那好吧!”


    她突然提高音量:“阿金!阿金!你這就傳話,殿下今夜要留宿!”


    阿金忙不迭:“是是是。”


    朱瞻基沉聲道:“站住!”


    頓了頓,又低頭看向子衿:“太子嬪還是好好沐浴吧,我先迴去了!”


    他剛走到屏風邊上,聽見子衿興高采烈地補了一句:“殿下,您可一定要慢、慢、地養傷呀!”


    朱瞻基突然迴過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到浴桶邊上,還沒等子衿反應過來,捧著她的唇重重親了一下,又一陣風似地走了。


    阿金目瞪口呆,迴頭一看,子衿紅著臉,一下子把整個人都縮進水裏去了。


    --


    坤寧宮。


    張皇後一個人在玩打雙陸,剛拿起骰子。


    梅清來報:“皇後娘娘,郭貴妃在乾清宮外守了三天,陛下終於心軟了。”


    張皇後把玩著骰子,語氣冷冷淡淡:“意料中事。”


    梅清又道:“今年娘娘的千秋宴,因皇上正病著,娘娘吩咐免去操辦,郭貴妃進言,要親自為娘娘備宴。娘娘,您說她這是何意?”


    骰子滴溜溜亂轉著,像梅清起伏不定的心情,但她目光落在張皇後的麵上,卻隻看到如湖水一般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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