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裏,袁琦剛給朱瞻基換好藥,卷起帶血的外袍,抹淚:“太醫說了不讓起身,您非不聽!非不聽!唯恐皇後娘娘擔心還捂著,倒讓別人成了救駕的大英雄,這叫什麽事兒哪!”


    朱瞻基不理他:“些許皮外傷,哪兒那麽嬌貴,把我的書拿來。”


    這時,宦官匆匆進門:“殿下,尚食局來送點心,照著您的吩咐,把人領進來?”


    朱瞻基皺眉,暗暗思忖了半晌,才問:“我吩咐過麽?”


    袁琦賠笑臉。


    “讓她進來吧。”朱瞻基表麵雲淡風輕,說完,他迅速捂著傷口,一副疼得不得了樣子,坐迴床上去了。


    袁琦看在眼裏,一頭霧水。


    殷紫萍行禮:“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


    朱瞻基一聽這聲音,迅速抬起頭來,頓時露出失望之色。


    殷紫萍低著頭,看似規矩恭順,實則一雙黑琉璃般的眸子咕嚕嚕亂轉。


    “午膳殿下幾乎未動,孟尚食囑我等送糕點過來。”


    袁琦瞪了她一眼,奪過托盤去,呈送到朱瞻基麵前,見朱瞻基情緒低落,自己給打開了,驚駭地叫了一聲。


    “大膽!”


    朱瞻基抬起頭。


    袁琦連忙用托盤將那物件牢牢遮住,厲聲道:“來人,將她拖出去!”


    朱瞻基冷下臉,沉聲道:“打開。”


    袁琦為難,遲疑片刻,才掀開一條縫隙,朱瞻基頓時變色。


    兩名宦官衝進來,眼看要將殷紫萍帶走。


    殷紫萍跪地求饒:“殿下饒命!奴婢、奴婢隻是受人托付,殿下饒命!”


    朱瞻基抬手示意:“慢著!”


    殷紫萍忐忑地抬起頭來。


    朱瞻基語氣冰寒:“受誰之托?”


    袁琦指著殷紫萍的婢子大罵道:“殿下,賤婢送來這等不吉利的物件,就是詛咒殿下呢,該拖出去,即刻打死!”


    殷紫萍驚恐無比,深深叩下頭去。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朱瞻基臉色難堪到極點:“是她讓你送來的?”


    殷紫萍緩緩抬起眼。


    --


    東暖閣,畫屏驚訝道:“袁公公,您怎麽來了?”


    袁琦一本正經地行禮:“太子殿下命奴婢送一味甜品來。”


    胡善祥笑了:“殿下送來的,是什麽?”


    袁琦一使眼色,宦官甲直接把托盤送上。


    胡善祥高興道:“我瞧瞧。”


    她親自揭開了蓋子,驚駭地大叫一聲,猛然一揮手,將托盤打翻了。


    地上唯有一隻死蛇。


    方才在草舍,殷紫萍將實情全盤托出。


    她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殿下,太子妃命令奴婢,將此物以姚典膳的名義送到,可奴婢哪兒敢欺瞞殿下!其餘……奴婢一概不知啊!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這一語石破天驚,所有人都呆住。


    ……


    胡善祥望著那條死蛇,麵色大變。


    袁琦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他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另一邊,殷紫萍剛從草舍出來,便又轉身去了清寧宮東暖閣。


    胡善祥走到殷紫萍的麵前,殷紫萍謙恭地跪著,頭也不抬。


    “奴婢來向太子妃請罪。”


    畫屏嗬斥:“太子妃賞識你,才給你晉升之機,你卻如此不識抬舉,竟敢送去僵死的小龍!”


    殷紫萍抬起眼,勇敢地直視胡善祥。


    “太子妃,我入宮便是為了求取榮華富貴,隻要能往上爬,我什麽都願去做。唯有子衿,唯有她不行!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待我好的人了。我想讓您明白,即便是最低賤的奴婢,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胡善祥垂眼,震驚地望向殷紫萍。


    畫屏卻衝上去,狠狠給了殷紫萍一記耳光。


    “住口!”


    殷紫萍白皙的麵上多出一道鮮豔的血痕,卻笑了。


    “奴婢鬥膽勸太子妃一句,太子已知您生出惡念。再有輕舉妄動,便是殺了子衿,也失了君心。”


    胡善祥怒極反笑,彎下腰,神色溫柔。


    “宮中死二婢,不過九牛亡一毛,又有何不敢?”


    話落,她大笑離去。


    殷紫萍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撫過麵上的血痕,充滿了屈辱與憤怒。


    --


    侍衛所。


    遊一帆正在昏睡,阿虎守候一旁,貌若恭敬實則略帶警惕地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隨意翻看案頭的書,都是遊記居多,突然手頓住。


    阿虎立刻緊張,下意識想阻止。


    朱瞻基取出書內夾頁,竟是一張六桅木帆船的圖紙,他不由看向架上的天元寶船模型,若有所思。


    見狀,阿虎這才鬆了口氣。


    遊一帆醒來,驟然瞧見一道人影,手下意識便握緊了始終放在身側的刀鋒。


    朱瞻基迴過頭來,抿唇一笑:“你醒了。哦,不必起身,我來看看你。”


    遊一帆強撐著要給朱瞻基行禮:“臣惶恐!”


    朱瞻基立刻攔住:“都說了你身受重傷,無須多禮。”


    遊一帆眼神掃過桌上的人參靈芝等物:“謝太子。”


    朱瞻基溫聲道:“不,是我要謝你。”


    遊一帆又要起身:“護駕是臣分內之事,不敢擔太子一聲謝字。”


    朱瞻基按住他:“坐著!你替我保護了父皇,盡到為人子的責任,理應要謝。不過……”


    遊一帆垂眼思忖一息,又要起身行禮:“往日臣隻知奉命行事,偶有得罪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朱瞻基再次把人按迴去:“再這樣謝來謝去,我不是來探病,是來害命才對!”


    他突然起身,狀若隨意地走到書架前,手指輕輕劃過一本封皮。


    “從前聽皇爺爺說,你通曉軍事,用兵機變,剿匪平叛,屢立奇功,還以為你興趣在武。如今我看這滿屋經史百子,山水遊記,方知你涉獵廣博,誌趣高遠啊。”


    遊一帆微微一笑:“皇上嫌臣見識淺陋,命臣多讀書,奈何臣是個武夫,詩詞歌賦著實看不下去,不過找些書來充門麵,讓太子見笑了。”


    這是不肯說實話了,朱瞻基笑了笑:“哦,是麽?”


    遊一帆坦然道:“自然。”


    朱瞻基還想試探奏章的事,劉公公帶人到了,向朱瞻基行禮:“太子殿下。”


    朱瞻基知道今日這話題談不下去,十分遺憾道:“改日再談吧。”


    說完,他隨意擺擺手,帶人離開。


    遊一帆挑眉,疑惑道:“劉公公怎麽來了?”


    劉公公滿麵笑容:“遊大人,接旨吧。”


    蘇月華帶著常青、長盛走過來,迎麵遇上虎親自送劉公公出來,連忙避讓。


    桌上放著一誥敕,遊一帆手中把玩著免死金牌,若有所思。


    “遊大人,奴婢奉旨賜膳。陛下口諭,大人重傷未愈,可免大禮。”蘇月華領著常青、長盛來送膳,隨後看向他二人,“擱在那兒,你們先下去吧。”


    二人放下食盒,行禮告退。


    蘇月華上前布膳,臉上難得有三分真心的笑意。


    “還未恭喜遊大人因禍得福,得了禦賜免死金牌不說,聽聞連太子都親來探視了?”


    遊一帆放下免死金牌,輕笑一聲:“得太祖皇帝禦賜丹書鐵券的功臣勳貴,皆死於謀逆,無一幸免,你可別咒我!”


    蘇月華怔住:“當今天子仁德之名傳遍天下,遊大人的血不會白流的!”


    她話還未說完,手腕被遊一帆一把攥住:“是麽?”


    蘇月華近在咫尺,望進他的眼睛,心頭一跳。


    “說兩句玩笑話,大人何必生氣?”


    遊一帆略鬆了手勁,蘇月華連忙掙脫,低頭看手腕上一圈紅痕,視線卻突然在遊一帆的傷口上頓住,血液早已溢出染紅了衣襟。


    遊一帆將疊好的食單遞給蘇月華。


    “今後依這張食單,為陛下製膳。”


    蘇月華猛然抬起頭:“你想幹什麽?”


    遊一帆麵不改色,意有所指道:“忘記自己的諾言了麽?”


    蘇月華望著那張食單,猶豫了。


    遊一帆將那張食單重新塞進她手心裏,低笑:“放心,不是毒藥。好了,去吧。”


    蘇月華走到門口,突然去而複返。


    遊一帆沒有抬頭,聲音冷若冰霜:“怎麽又迴來——”


    話音未落,蘇月華突然上去解他衣襟,被遊一帆製止。


    蘇月華堅持:“不要動。”


    遊一帆一怔,蘇月華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襟,見血果然大片滲出,便拿放在床畔的幹淨白巾與藥重新替他包紮。


    遊一帆臉上浮起難以掩飾的厭惡:“不要做多餘的事。”


    蘇月華自是瞧見了他這副神情,卻不以為意。


    “少時無知,總希望有個替我包紮傷口的人,可惜……一直沒有等到。今日,便容我多管一迴閑事吧。”


    她認真替他包紮,二人不可避免的靠近,幾乎唿吸相聞。


    遊一帆在她頭頂低聲說:“是麽?那麽,我比你幸運一點。”


    蘇月華抬起頭。


    遊一帆望向遠處,微笑:“我等到了。”


    這一刻,他的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溫柔繾綣,蘇月華怔怔望著他,幾乎忘記了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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