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


    朱瞻基領著一群大臣遊覽西苑,一路眉眼飛揚,談笑風生。


    陳蕪近身伺候,落後一步的袁琦小跑著上去,卻又被人群擠出來,憤恨不平地瞪著陳蕪的背影,恨不得在他後背挖出洞來。


    陳蕪與侍衛一道在岸邊捕魚,楊士奇看得歡喜,也主動上去幫忙,捕了魚兒上來。


    袁琦趕緊上去,指揮著:“快,快送去膳房!”


    天空有野鴨飛過,朱瞻基揚弓搭箭,長射出去,野鴨從高空墜落水麵。


    眾臣連唿:“好,殿下英武!好箭法!”


    袁琦總算找到獻媚的機會,眼見小宦官送野鴨來,劈手奪了過來,濕淋淋的野鴨寶貝似的揣在懷裏,幾乎滑跪在地。


    “殿下!殿下,請看!”


    眾人看他狼狽又狗腿的模樣,皆是大笑出聲。


    陳蕪提醒:“殿下,皇上來了。”


    眾人都是一愣,順著陳蕪的視線望去,果然見到不遠處唿啦啦來了一群人,領頭的正是朱高熾。


    朱高熾眉開眼笑,非常熱情地向大臣們用力揮手,大臣們麵麵相覷。


    楊士奇納悶:“殿下,皇上不是病了嗎?”


    朱瞻基忍不住扶額。


    “吩咐膳房備膳,聖駕到了。”


    遊一帆站在人群之後,冷眼旁觀這對父子,看到朱瞻基身側大臣環繞,而朱高熾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掩飾住了嘴角的譏嘲。


    西苑膳房,趙公公指揮著人不斷送菜蔬肉食進來。


    “快著點兒!哎喲,輕點兒,別驚了聖駕。”


    常青小聲嘀咕:“趙公公,貴人們又沒長順風耳,隔那麽老遠,哪兒能聽見啊!”


    趙公公抬手就是一個暴栗子。


    “你小子嫌命長啊,這筐,搬去那邊!”


    孟尚食上前,溫聲道:“趙公公,這些小事讓他們去辦就行了,何勞您親自吩咐。”


    趙公公輕歎了聲,鄭重其事道:“太子上迴來西苑,食了寒涼之物,又吹了冷風,大病了一場,所以這迴啊,皇後主子讓奴婢跟著來,千叮萬囑,這野禽生果,要格外留神!”


    子矜正指揮常青擺放菜蔬,聞聲,卻也暗暗留意。


    胡尚食適時開口:“請趙公公放心,我等明白。”


    趙公公點頭,特意把朱瞻基剛打下的野鴨子給拎走了。


    方含英製作腩炙,在將羊肉串好烤製的過程中,忍不住頻頻看向蘇月華。


    蘇月華將鱸魚切成生魚片,她的動作優美流暢,魚片薄如蟬翼,如同一場無聲的表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切好魚片後,她將切好的香柔花葉拌入魚生。


    另一邊,姚子矜在做鬆鼠桂魚。


    蘇月華隨意掃了一眼,見是如此常見的菜色,不由暗暗好笑,頓時放鬆了警惕。


    聞宴桃製作金銀夾花平截,可惜她處理螃蟹的動作實在太慢,待蘇月華將金齏玉膾交給送膳宦官,迴過頭來看到聞宴桃仍在處理螃蟹,便將她推到一旁。


    “我來。”


    聞宴桃心有不甘,胡尚食嚴厲的眼神望來,她隻好無奈退到一旁,幫助禾黍一起揉麵、擀麵。


    孟尚食、胡尚食離開膳房去送膳。


    方含英成功送出腩炙,剛鬆了口氣,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蘇月華吸引。


    蘇月華以蟹八件熟練地從煮熟的螃蟹內取出蟹黃、蟹肉,再均勻平鋪於備好的麵餅之上,輕快卷起,手起刀落。


    子衿不疾不徐地作準備,殷紫萍則在處理湖裏剛撈上來的小魚,她以香脆銀魚的製法,油炸至金黃,頓時香味飄滿了小小的膳房。


    今日,錦衣衛正嚴密護衛西苑各處,阿虎將一柄寶劍呈給遊一帆。


    遊一帆拔劍出鞘,寒光如電,不由讚歎:“是把好劍。”


    阿虎用他二人僅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先前王爺聽您的話,第一個上表勸進,果然博取了皇帝的好感。”


    遊一帆神情淡漠:“以後不必往我這兒送東西,我什麽也不缺。”


    阿虎微微一怔,旋即又低聲道:“王爺囑咐,萬事小心。”


    遊一帆的目光掃向涼亭的方向,微微頷首。


    涼亭裏,朱高熾笑著向楊士奇等人解釋:“本是風寒未愈,才讓太子代朕宴請,後來趙王入宮,想到我們兄弟好久沒有同遊西苑,這才一道過來。”


    楊士奇等人點頭稱是。


    朱高燧親自端著酒盞過去,恭敬地跪下,向朱高熾敬酒。


    “陛下甫一登基,便增了臣弟歲祿,皇恩如此浩蕩,臣弟感激涕零,自是要入宮謝恩的。”


    朱高熾含笑點頭:“你我兄弟,何必多禮。”


    八歲的朱瞻埏原本就坐在朱高熾的身邊,他與朱高熾一樣,右腿有些微微跛足,平時穿著特製的靴子瞧不出來,可他看見朱瞻基顯得格外激動,連忙自己挪位過去,走得過急,瞬間暴露出病足。


    眾臣望見,或皺眉或垂眸,都不去看皇帝的表情。


    朱高熾低聲斥責:“阿埏,迴來!”


    朱瞻埏對父親的斥責毫不在意,緊緊霸住朱瞻基的手臂不放,眼底都是仰慕。


    “大哥,什麽時候再帶我一塊兒去放鷹?”


    朱瞻基異常溫柔地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小十,上次送你的字帖,你要是能臨完,大哥就帶你去放鷹。”


    朱瞻埏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真的?”


    朱瞻基伸出手,朱瞻埏緊緊拉住他的小手指,用力晃了晃,以示不能反悔。


    楊士奇打趣:“衛王自小便同太子殿下非常親近呢!”


    朱瞻埏毫不猶豫地點頭。


    “嗯,天底下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大哥了!”


    聽到這句話,朱高熾的表情非常微妙,似是欣慰又似是悵惘,他完全不明白朱瞻基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讓朱瞻埏對這位兄長親近遠勝於自己,隻是這種複雜的情緒無法表露,強忍著鬱悶,一言不發。


    朱高燧不動聲色地笑笑,低語:“皇兄,太子年紀雖輕,卻頗有威望,又很得人心,連衛王都這般欽慕他。難怪父皇在時常常對我們說,此他日太平天子也!”


    這句話說得又快又輕,隻他們二人聽見,朱高熾複雜地笑著點頭,朱高燧敬了酒便迴座去了。


    朱瞻埏悄聲對朱瞻基說話,大臣們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抬頭。


    朱高熾振作起精神,向劉公公示意。


    劉公公會意,端著托盤上前。


    朱高熾和顏悅色道:“朕平日最擔心的便是民間疾苦、朝野物議,眾愛卿侍奉先帝二十餘年,皆是國家棟梁之材。今後朕處理政務有不當之處,你們便可用這枚‘繩愆紏繆’的印章,密疏以聞,朕一定會采納。”


    眾人麵麵相覷。


    朱高熾殷切道:“賜你們這枚印章,是盼著君臣之間坦誠相待,朕不想再聽奉承,隻想聽真話、聽實話。”


    臣子們受寵若驚,連忙跪倒。


    “臣等領旨謝恩。”


    四人領了皇帝賜予的印章才歸座。


    孟尚食親自為皇帝上腩炙,胡尚食送金齏玉膾。


    朱高熾期待地望著楊士奇:“愛卿,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向朕說嗎?”


    楊士奇惶恐:“陛下施政清明,政事無闕,臣怎敢妄言。”


    朱高熾失望,又看向其他臣子,眾人都不敢看他,一個個閉口不言。


    朱瞻基笑笑:“父皇肯納諫求言自然是好事,不過今日遊園難得輕鬆,不如暫時放下政務,待他們迴去好好斟酌,再向父皇投章獻策不遲。”


    眾人附和:“太子殿下說的是!是,是!請陛下容臣迴去想想!”


    朱高熾失望,歎息道:“朕剛一登基便下了求諫令,等到今日也無人獻策,朕……罷了!”


    他舉箸看向腩炙,烤得金黃的羊肉串仿佛在滋滋往外冒油,他原本便強壓心頭怒火,當然對羊肉毫無胃口,轉眼便看向金齏玉膾。


    胡尚食難掩得意,取了魚膾,蘸以蒜、韭、薑、蔥、醋等五味,放於朱高熾的小碟內。


    朱高熾舉箸品嚐,露出讚歎之色:“這個季節的魚膾果然十分鮮美,好,好!”


    胡尚食勾起唇角,望向孟尚食。


    孟尚食臉上始終保持著平和的笑容,根本不為所動。


    朱瞻埏大口吃腩炙,吃了一串還要吃第二串,卻被朱瞻基止住。


    “萬一積了食又病倒了,你還想不想同大哥一道去放鷹了?”


    朱瞻埏乖乖放下了腩炙。


    朱瞻基看向朱高熾,提醒道:“父皇,魚鱠固然鮮美,畢竟是腥物,於胃極寒,恐傷龍體,撤了吧。”


    朱高熾擺擺手,示意不必。


    朱瞻基示意劉公公,劉公公忐忑,終於還是鼓起勇氣,上去把魚鱠撤了。


    朱高熾箸留半空,不由瞠目。


    朱瞻埏感覺到後頸癢癢,下意識伸出手去撓了撓,此時他的後頸上已起了細微的紅皰,隻是無人注意到這一幕。


    孟尚食呈上第二道菜鬆鼠桂魚,胡尚食呈上金銀夾花平截。


    朱高熾品嚐了一口擺成蓮花狀的金銀夾花平截,眉毛上揚:“是蟹肉?”


    胡尚食輕聲應道:“蟹黃蟹肉一金一銀,是為唐代燒尾宴中的金銀夾花平截。”


    眾人席上都分得一隻小碟,每碟一隻,品嚐過後皆是連連點頭。


    胡尚食露出勝券在握的神色。


    孟尚食揭開了上方的大蓋碗,露出油炸至金黃的桂魚,當眾澆上一層色澤鮮亮的鹵汁,那隻“臥”於盤中的“鬆鼠”,頓時活了起來,竟發出“吱吱”之聲。而那“鬆鼠”四周,還繞了一圈香炸銀魚球,個個“鬆球”一般大小,於是金黃銀白,相映成趣。


    朱高熾品嚐一口,吃驚地瞪大了眼,忍不住又嚐一口。


    這整條魚烹製的鬆鼠桂魚,連每一根刺都保留下來,口中隻聽得哢嚓哢嚓,竟是不可思議的酥脆。


    當陳蕪親自將小碟送到朱瞻基麵前時,他嚐了一口,突然沉默了片刻,放下。


    朱瞻埏好奇:“大哥,不好吃嗎?”


    朱瞻基沒言語,朱瞻埏奇怪地拿起一根散落的銀魚條去沾了鹵汁,瞪大眼睛。


    “大哥,這個香酥可口,明明最好吃!”


    朱瞻基沉著臉、抿著唇不開口,陳蕪心知朱瞻基一定猜出製膳人是誰,忍不住笑起來,被朱瞻基冷冷掃過,馬上垂頭。


    朱高燧嚐了一口金銀夾花平截,輕“嘖”了聲:“陛下,金銀夾花平截固然美味,可我以為蟹麽,還是清蒸最佳,過度精巧的烹製反而衝淡蟹之鮮味。何況,剛才遊湖吹了涼風,我這腹中正隱隱發寒呢,實在顧不得風雅嘍!”


    他一邊說,一邊將分給自己的最後一塊鬆鼠桂魚送入口中。


    孟尚食氣定神閑,胡尚食掩飾了不悅,同樣露出謙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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