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劉泓帶著劉姝往僻靜處行去,他行到一叢翠竹旁停下了腳步。他屏退左右,而後神色複雜地看向劉姝。


    劉姝冷笑一聲,吩咐蘇荷和夏姑姑退開。


    劉泓轉到翠竹之後,他神色肅靜地看著一旁布滿青苔的假山石。


    劉姝跟了上去,她看著他英武的側臉痛心地說:“我多希望此事並非王兄所為。可看到你在門外那急切的模樣,我便肯定是你所為!”


    劉泓低下頭苦笑一聲,他輕聲道:“你還是這般聰慧,我就怕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劉泓倒坦然承認了。確實是他害得太子妃陳慈落了胎。那王媼便是他母妃周雲英尋到的,他曾在敬仁皇後的靈堂外偷聽到王媼說話,知曉他祖母害死了聖仁皇帝和他的兩個孩子。因而,他便想利用那王媼害死陳慈腹中胎兒,害得太子夫婦不睦。而他,則可坐收漁翁之利。


    可王媼雖心有怨恨,但卻並不想聽從劉泓的話害死無辜的孩子,她隻是不想讓他們過得太過安逸。可事情最後卻還是如了劉泓的願。他在得知那孩子沒了後,心中還曾慶幸過,覺得老天都是站在他這一邊。可當他看到謝扶風時,卻又害怕起來,他怕自己犯的罪會報應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亦為此寢食難安。


    但此時此刻,他卻沒有絲毫的悔意,隻有滿腔的決絕。


    劉姝看著這樣的劉泓,痛心疾首,她皺眉道:“三王兄,我記得太師曾教導過我們,君子當有所為,有所不為。王兄,可還記得?”


    劉泓抬頭看向劉姝,他眸光沉沉地說:“因我占了太子的座席,太師曾讓我將此句抄寫過百遍,我如何能不記得?可我卻從未想過要當君子,我隻想做君王!”


    劉姝交疊在身前的手垂落在身側,她杏眼中泛著淚光說:“可是,就算你當上了君王,你的德行又怎能讓朝臣和百姓心悅誠服?你又如何坐得穩那個位置?”


    “不試一試,又如何知曉?”


    劉泓的目光灼灼,他的臉上湧現出貪婪的欲望。


    劉姝痛苦地往後退了一步,她含淚道:“三王兄,終有一日你會自食其果,萬劫不複的!”


    劉泓眉目飛揚地笑說:“那我也不後悔,至少爭過一迴!”


    無能為力的失落感讓劉姝的唿吸都變得沉重起來,她傷懷地轉過身去,打算離開這裏。


    可劉泓卻叫住了她:“懷夕,你王嫂毫不知情!她如今有孕,莫要驚動她!”


    劉姝像尊石像一般定在原地,她冷笑一聲,沉重地轉過身來看向劉泓。她沉聲問道:“王兄害死了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怎還有臉麵說這樣的話?你的孩子是孩子,太子妃的就不是嗎?”一陣氣惱湧上心頭,她不等他迴答便決絕地轉身離開。


    劉泓站在原地,他伸手折斷了一枝翠竹。他神色陰沉地說:“為達目的,唯有不擇手段!”


    劉姝走到遠處的蘇荷身邊,她心中雖未平複,可麵上卻已無異。她見夏姑姑不在,便問道:“夏姑姑去了何處?”


    蘇荷迴說:“姑姑她突然腹痛,許是更衣去了。”


    劉姝點了點頭說:“我們去向王嫂辭行吧。”


    說著,二人便原路返迴。待行到院門外,卻聽見裏麵傳來驚唿吵鬧之聲。


    劉姝忙提著裙擺大步走進院內,她行到廊上,卻見念月倒在室內地上,捂著腹部痛苦地呻吟,她嘴中還吐出些汙血來。她和蘇荷便急忙走進室內。


    而謝扶風似乎被驚嚇到了,她顫抖著身子站在榻旁,若不是穀雨扶著她,她是站不穩的。


    劉姝見狀,猜想念月應是中毒了。她急切喊道:“快去宣太醫!”


    這時,劉泓聽見動靜也趕了進來,他見狀忙吩咐身邊的人將府上的醫師請來。他也顧不得脫鞋,大步走進室內。


    謝扶風看見劉泓仿若找到了主心骨,她撲進他懷中卻在最後收住了力度,她怕碰到他的傷口。她在他懷中慌亂地搖頭道:“不是我,不是我!”


    劉泓輕擁著謝扶風,他撫摸著她的後背安慰道:“阿若別怕,有我在!”


    謝扶風望著他堅定的眼眸慢慢平靜下來。


    這夫婦二人一齊轉頭看向劉姝懷中的念月。


    劉姝跪在地上,她已經將痛苦不堪的念月抱在懷中,她含淚安撫道:“阿姊別怕,無事的,太醫很快就來了。”


    蘇荷跪在一旁已泣不成聲,她的腿邊倒著那隻紅底黑紋的漆碗,她的眼淚滴落到了那漆碗之中。


    念月痛苦不堪,她覺得自己的胸腹像是燒灼一般疼痛。她很害怕,她不想就這般死去。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渴望,她想再見一見她的阿母,想讓她再抱一抱自己。


    她的意識模糊起來,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她似乎被她阿母抱在了懷中。那懷抱是那般溫暖柔軟,就像兒時一樣。她滲著血的嘴角上揚起來,她想,若是能再聽到阿母為自己哼唱一支歌謠就更好了,那樣,她便能安心地進入睡夢之中了。


    念月帶著一絲遺憾,永遠地閉上了眼!


    劉姝見念月沒了動靜,心中驚痛,眼淚如珠落下,滴落在念月溫柔又安祥的麵容上。


    蘇荷見狀,痛哭流涕,哀聲喚道:“念月阿姊,阿姊!”


    她們都知曉,這個溫柔到骨子裏,才滿二十歲的女娘永遠地離開了。這世上再不會有像她這般溫柔和善的人!永遠不會再有了!


    可是她們卻並不知曉,她原本不叫念月,念月並非她的真名,她叫許淑柔!


    淑慎其身的淑,柔之勝剛的柔。她的父親希望她成為一個賢良謹慎,外柔內剛的女娘,故而替她取名為淑柔!她活了二十年,卻隻有十年的時光被喚作“淑柔”,而剩下的十年卻隻能是“念月”!


    天空突然陰沉起來,就好似老天也為這個溫柔至極的女娘離開人世而感到傷懷!


    劉姝已然停下哭泣,麵上卻猶帶淚痕。她輕輕地抱著許淑柔,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怕弄疼了她。她的神色越發沉靜,她看向蘇荷吩咐道:“蘇荷,你讓跟著我們來的侍衛報知廷尉府,宥王府出了人命案。”


    “不可!”謝扶風在劉泓的懷抱中急切喊道。


    劉姝泛著淚光的眼睛看向她,沉聲逼問道:“為何?莫非你心虛了?”


    謝扶風覺得劉姝那深沉之中帶著悲傷的目光像是要將她整個人籠罩,她的唿吸停滯了片刻,心像是被揪緊了。她不敢再看她,轉頭看向劉泓哀聲道:“殿下,我阿父當年已經刑訊過自己的親人,他因此痛苦多年,如今若再刑訊自己的女兒,你讓他如何自處?”


    劉姝對於謝扶風的顧慮和隱情不屑一顧,她冷笑一聲後朝蘇荷使了個眼色。


    蘇荷會意地點了點頭,她深深地看了許淑柔一眼後含悲念淚地起身朝室外行去。


    劉泓望著謝扶風心生不忍,他又擔憂此事鬧大於他不利。他看向劉姝,可看著她那如寒冰一般沉靜的眼神,他卻開不了口勸阻,他也知曉她絕不會聽從於他。最後,他隻能安慰謝扶風道:“阿若放心,外舅官居廷尉,今日之事怎會輪到他來審理?”


    劉姝聽了劉泓的話麵色越發陰沉,她知曉他話中之意。他是覺得許淑柔區區一個宮女,身份如此低微,還淪不上一府長官,秩俸二千石,銀印青綬的謝廷尉來審理。


    劉姝看著許淑柔溫柔的眉眼心中酸楚,一股怒火燒紅了她的眼。她看向劉泓厲聲道:“宥王殿下,念月阿姊是皇後殿下身邊親近之人,如今卻在宥王府身死,或許這原本是針對皇後也未可知。這事關國母與皇子怕是能勞動謝廷尉!”


    謝扶風怒上心頭,她離開劉泓的懷抱,上前一步氣惱道:“劉姝,你為區區一個宮女,怎可對自己的王兄這般無禮?”她頓了頓,垂眼看向許淑柔,在看到她嘴角的那抹血跡時又很快地移開了眼。她望著劉姝的眼睛又一字一句說:“她並非我害死的!”


    劉姝沒有理會謝扶風,她反而看向門外道:“你們是跟著念月阿姊來的吧?迴宮去將此事告知皇後。”


    那兩個宮女驚慌地跪在門外,她們既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又為念月的死而感到悲傷。她們顫抖著聲音答應著,腳步虛浮地起身下了石階。


    劉姝這才轉頭看向謝扶風,她沉聲道:“她就死在你的院中、你的眼前,你說這話誰能信?”


    “劉姝!”劉泓走到謝扶風身旁,他沉著臉看向劉姝,“阿若並非心狠手辣之人!何況,將她毒死在王府之中,豈不是惹禍上身!”


    劉姝仰頭看著這兩個俯視著她的人咬了咬牙,她心裏也並非認定謝扶風和劉泓就是兇手,她隻是因她懷中的許淑柔而感到委屈氣憤。她的喉頭像是被什麽堵塞住了,想要辯駁卻又說不出話來。


    她憤憤不平地垂下眼睛,兩滴清淚從她發紅的眼眶滴落下來,落到許淑柔那竹青色的衣服上瞬間暈染開來。她忙伸出左手輕輕地擦拭那淚痕,她不想弄髒她的衣裳。可縱使她再急切,那淚痕也是擦拭不幹淨的。她無奈地停下動作,不甘心地將手緊握成拳。


    她猛然想起,她母親死時,她外祖母死時,她也是這般無能為力!她多麽痛恨這種感覺,痛恨自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親友離去,卻連任何事都做不了!


    就在劉姝痛苦得唿吸不暢時,宥王府的醫師趕來了。在醫師的要求下,劉姝將許淑柔輕輕地放在了地板上。醫師查看後,確定是中毒而亡,而後又發現毒藥便下在那漆壺的蜜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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