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河郡侯府大門外,穿著素雅的沈素和劉姝一前一後下了馬車。


    這時,錢氏和她兒婦孫子慌慌張張地跑出了府門來,她們朝劉姝和沈素看了一眼後,便一溜煙地跑遠了。


    劉姝疑惑起來,她不認識她們,更不知曉她們為何這般沒有規矩的從侯府中跑出來。


    沈素卻認得錢氏,也知曉她是陳年雪的生母。她把目光從遠處收迴來,看向劉姝解釋說:“那是你大舅母的生母,那年輕婦人許是她兒婦。”她淡淡地笑了笑,又說:“她們如此慌張,莫不是被狗攆了?”


    劉姝身後的蘇荷一手提著一個食盒,她偷偷地笑了起來,她也認為她們那滑稽的樣子,著實像被狗攆了。


    劉姝知沈素說的是玩笑話,也不答話,隻是疑惑道:“大舅母的生母不是改嫁了嗎?怎的又尋到了河郡侯府來?”


    “我倒見過她幾迴,迴迴來都為錢財。十幾年不關心年雪阿姊,待阿姊嫁入侯府,倒腆著臉來攀附。這樣的人實不配為母親!也是阿姊心善,若換了我早亂棍趕走,這河郡侯府的大門可不是誰都能進的!”


    說著話,三人已是進了河郡侯府,府中管事聞訊趕來,領著她們往聽雪院行去。


    陳年雪和吳月已從奴仆口中得知消息,稍整了儀容後站在院外迎候。


    吳月遠遠地瞧見清瘦的沈素,她們多年未見,她瞧著她倒覺得有些陌生。


    待近得前來,陳年雪和吳月屈膝向沈素行禮。劉姝見狀忙一手扶著一個,笑說:“舅母請起,不必多禮。”


    沈素一邊打量著吳月,一邊說道:“是啊,我們也是不請自來的客人,這些虛禮便免了吧。”


    陳年雪和吳月道謝起身。


    陳年雪眼角微紅,她看了看劉姝又看了看沈素,勾唇笑說:“你們怎今日來了?原本還想著把生辰禮送進宮去。”


    劉姝去將跪在地上的衛媼扶了起來。沈素走到陳年雪麵前,她看了一眼她發紅的眼睛心疼地說:“不勞阿姊費心了,今年我親自來拿。”


    “這樣也好,你也多年未見阿月了,如今借著你生辰正好敘敘舊。”


    沈素看向吳月那如清泉一般的明眸,她勾唇笑了笑,微挑著長眉說:“多年不見,你倒成了個滄桑寡婦。”


    吳月微微皺了皺眉,她冷笑著說:“多年不見,你倒清減至此,成了個深宮怨婦。”


    “我這怨婦總比你寡婦好!”


    “哼,又能好到哪裏去!”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怎還跟兒時一樣?一見麵就吵起來。”陳年雪忙出聲阻攔,臉上卻浮現著懷念的笑容。


    劉姝看向頭發花白的衛媼,笑著小聲說:“她們倒像沒長大的孩子。”


    “誰說不是”,衛媼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劉姝看了看蘇荷手中的食盒,含笑說:“舅母,我和素姨去八珍坊買了些糕點和酪漿,我們進去嚐嚐吧。”她又看向吳月,問道:“小舅母,表姊呢?我們買了她愛吃的桂花米糕。”


    吳月看著劉姝笑了笑,她柔聲說:“她突然來了興致,許是在哪裏練刀,多謝你們的好意,且替她留著吧。”


    陳年雪邀著她們往院中行去,待幾人走進院內卻聽得院門外傳來歡喜的說話聲。


    “我們來得倒巧了,好生熱鬧啊。”


    院中的人紛紛轉身看去,隻見一滿麵容光、衣著樸素的婦人站在院門外,她身旁還有個十來歲,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娘。


    陳年雪一見那婦人便開懷地笑了起來,她迎了上去,欣喜道:“悅怡你也來了。”


    王悅怡和陳年雪是密友。


    王悅怡親密地握住了陳年雪白晳的手,她邊往院內走,邊說:“阿素讓人給我送了信,說要來侯府過生辰,我便趕了過來。這樣好的熱鬧,怎能缺了我?”


    沈素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傷感地暗想,這樣的熱鬧卻獨獨缺了一人,又怎能算好呢?


    王悅怡沉浸在歡愉之中,她摸了摸那小女娘的頭,含笑道:“阿彤,還不拜見姨母姑母和你公主阿姊。”


    沈彤長了一張和王悅怡相似的笑臉,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屈膝行禮道:“阿彤拜見陳姨母,拜見吳姨母,拜見姑母。恭祝姑母生辰喜樂!”隨著她的動作,她脖子上的長命鎖發出清脆的響聲。


    沈素的臉上又浮現出笑容,她看著那長命鎖欣慰地說:“快起來,一晃你也長這般大了。”


    沈彤站起身來,她眉眼彎彎地笑了笑,幾步走到劉姝麵前,又屈膝道:“阿彤拜見公主阿姊。”


    劉姝是看著沈彤長大的,與她也頗為親近,她雙手扶起她來,笑著誇讚道:“幾日不見,阿彤倒越發知書達禮了。”


    沈彤仰著頭,含笑迴說:“幾日不見,公主阿姊倒越發秀麗了。”


    陳年雪雖沒有子嗣,心中卻是極喜歡孩子的。她望著沈彤慈愛地笑了起來:“阿彤的嘴是抹了蜜嗎?怎的這般甜?”她又對眾人說:“都進去坐吧,嚐嚐阿素和懷夕帶來的糕點酪漿。”


    這時,蘇荷、衛媼和府中的婢女已把坐墊和幾案擺放好了。


    上了廊來,幾人正要脫鞋,卻又聽見了喊叫聲,遂紛紛轉身朝院門看去。隻見穿著雲峰白袍服的沈希匆忙地跑進院內,緊接著提著刀的何念怒氣衝衝地追了進來。


    沈希大步跨上石階,他躲到吳月身後,告狀道:“姨母,阿念妹妹瘋了。”


    吳月一個眼刀掃過去,何念在石階下停住了腳,可她口內卻氣惱道:“阿母,是他先說我練刀如殺豬!”


    王悅怡下了石階,她拉著何念的手笑說:“阿念別生氣,是你阿兄不好。”她又看向沈希,板著臉斥責道:“維今,你一進府來就跑沒影,卻是去捉弄阿念了,還不快來向妹妹道歉。”


    沈希含笑下了階來,他彎腰拱手道:“阿念妹妹勿惱,是我這個當兄長的不好,不該取笑你。”


    吳月搖頭笑道:“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好了,阿念把刀收起來。你沈姨母和懷夕也來了。”


    何念心中雖有氣,卻隻得聽話地把刀收了起來。


    而沈希則看向了廊上的劉姝,他拱手笑道:“公主妹妹。”


    劉姝迴了一笑,喚道:“沈阿兄。”


    何念見狀,忍不住地翻了個白眼。


    這時,已經在室內坐下的沈素瞧著室內昏暗的光線,看向門外的人大聲道:“你們還不進來嗎?站在那處將光亮都擋住了。”


    眾人這才脫了鞋慢慢走進室內,沈素和陳年雪坐在主位上,吳月、王悅怡和劉姝依次坐在右側,沈希、何念和沈彤坐在左側。她們都嚐了嚐幾案上的糕點和酪漿。


    沈素吃著手中的糕點隻覺索然無味。她想著她今日生辰所有人都來了,卻獨獨沒了她的蔓君阿姊,心中自然不好受。


    她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中,他們將孩子交給老母親照看,他們奔波在晟朝各地,勘探各地地貌風情。如今晟朝最完備的山海輿圖便是沈素父親繪製的,可後來她的父母卻因瘴氣死在了南中。


    她祖母年邁對孫兒孫女並不多加管束,她和她兄長沈約就常往河郡侯府跑,有時還會連著住上好幾日。她跟著何蔓君玩,她兄長就跟著何從武玩。自她祖母去世後,她們更是在河郡侯府長住了起來。


    何蔓君年長沈素幾歲,她待她極好,教她習字,教她女紅,陪她玩鬧,陪她戲耍。她父母客死,祖母去世的悲痛時候,都是何蔓君陪伴安慰著她。她們自小一起長大,共同經曆歡喜和悲痛,感情不可謂不深厚。


    沈素在這滿堂熱鬧中紅了眼,她悲傷道:“若是蔓君阿姊還在該多好!”


    眾人聽了這話,都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陳年雪垂著眼歎道:“是啊,若蔓君還在,今日豈不就團圓了。”


    吳月和王悅怡迴想起何蔓君來也不免悲傷。


    何念和沈希自然也記得何蔓君,不止她們的母親喜歡,她們這些孩子也喜歡那個親切的蔓君姨母。


    沈彤雖然記不得何蔓君,可她母親告訴過她,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姨母。她脖子上的長命鎖,還是那個姨母送的。


    劉姝雖心中傷感,卻是勾了勾唇說:“母親在我們心中,我們記得她,她就與我們同在。”


    沈素淚盈於睫,她慚愧地笑了笑,看向劉姝說:“阿姊還讓我好好照看你,可我卻未能做到。懷夕,你比我堅強,反倒要你來安慰我。”


    吳月知曉沈素與何蔓君感情深厚,也知曉她當年進宮便是為了陪伴何蔓君。可是如今斯人已逝,她卻還孤身一人被困在那皇城中。她看著她盈盈的淚眼,勸道:“沈素,你被困在那皇城中多年,如今也該出來了。”


    沈素卻笑著搖了搖頭,她看向門外暗沉的天色,輕聲道:“那座四方城從未困住過我,它困不住我的人,更困不住我的心。阿姊死後,這城內城外都是一樣的。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於我而言都不過如此。”


    她雖然看著灑脫不羈,其實也是個被自己困住的人,她被困在了自己修築的心城之中。


    室內靜默片刻,王悅怡突然笑了起來,她迴憶著說:“我記得,你倆剛見麵不久,就為了爭曼君阿姊的寵打了一架。那也是我第一次瞧見人打架,著實嚇了一跳。”


    吳月迴想起來,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父親是河郡侯何烈的部下,父親戰死,母親病故後,八歲的她就被接到了河郡侯府。何蔓君對她自然是極好的,這就惹得沈素不滿,兩人還因此打過許多次架。


    她看向沈素笑說:“你每次打架都打不過我,我看這才是你討厭我的原因。不然,蔓君阿姊對年雪阿姊也很好,你為何不討厭她?”


    “哼,我隻是討厭你這個人。”


    沈素不屑地說,她又看了看陳年雪道:“年雪阿姊柔善,才不像你這般討厭。”她頓了頓,又看向自己未吃完的那半塊糕點,感傷道:“悲莫悲兮生別離。”


    “樂莫樂兮新相知”,沈希看向沈素笑了笑,“姑母,何必如此悲苦?今日是你生辰,該歡喜才是。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


    樂莫樂兮新相知,劉姝在心內重複,腦海中浮現出程昭的麵容。她想,他可算是樂莫樂兮的新相知嗎?


    沈素卻拂了拂袖,她挑眉笑問道:“好侄兒,那你的新相知在何處呢?”


    王悅怡眼眸都亮了起來,忙附和道:“是啊,維今,你的新婦在何處?阿母也想知曉。”


    眾人聽得笑了起來。


    沈希畢竟年輕,忍不住紅了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彤何時見過她兄長這般羞赧模樣,她也忍不住打趣道:“阿兄,何時讓妹妹見見嫂嫂呢?”


    眾人聞言笑得更歡喜了。


    沈希笑著瞪了沈彤一眼,嗔怪道:“好啊,虧阿兄平日對你那般好,你竟然也打趣阿兄!”


    “阿兄勿惱,妹妹這不是為了哄姑母歡喜嘛。阿兄大度,定不會計較的。”沈彤說著甜甜地笑了笑。


    沈素笑著看了看沈彤,又看向王悅怡說:“阿嫂,你倒有一對好兒女。”


    這時,沈希和何念無意地對視了一眼。沈彤瞧見了忙笑道:“阿兄莫不是想讓念阿姊當我嫂嫂?”


    這話一出,沈希和何念都紅了臉。


    何念卻佯裝鎮靜,她偏頭看向沈彤低聲道:“小孩兒不可胡說,你阿姊我可是要仗劍天涯的。”


    “哪來的劍?你這不是刀嗎?”


    沈希看著何念身後的環首刀取笑道。


    何念氣結,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道:“反正我不會嫁給你!”


    “那倒好,我也不想娶你這樣的粗魯女娘當新婦!”


    聽著這兩人吵嘴,吳月和王悅怡互看了一眼,兩人卻什麽都未說隻是默默地笑著。


    劉姝也和蘇荷對視了一眼,蘇荷小聲道:“般配。”劉姝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室內一派歡欣熱鬧,這是久違的重逢,短暫的相聚,在她們心中是難以忘懷的記憶。多年以後,她們總會在無意中想起今日這滿堂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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