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郡侯府的聽雪院中來了幾位不速之客。這聽雪院素來清幽雅靜,劉姝的大舅母陳年雪在此寡居多年,可今日卻異常熱鬧。


    室內,陳年雪穿著一身白色喪服跪坐在書案後,她清瘦的麵容上顯露出濃重的憂愁。她身旁跪坐著一位發福的老婦人,那是她的親生母親錢氏。


    錢氏穿著妝扮雖樸素,可腕上卻戴著一個沉甸甸的銀鐲子,被她刻意地掩藏在衣袖之下。


    書案右側竹席上跪坐著一位年輕婦人,她倒不拘泥,一雙明眸直勾勾地看著陳年雪。她身旁坐著兩個不安分的小兒郎,正搶著吃那木幾上的餅餌。她瞧見了也不管,隻是討好又期待地看著陳年雪。


    錢氏伸出那滿是細紋的手,親熱地拉住了陳年雪的手。陳年雪不自在地皺起了眉頭,卻沒有急著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錢氏臉上露出了親昵的笑容,她說:“年雪,我是你的阿母,便不與你拐彎抹角了。我與你弟婦此次來,是想與你借些錢財周轉。”她憂愁地歎了一口氣:“你不知,你阿弟昨日摔了一跤,傷了腿,請醫拿藥花了不少錢。”她目光沉沉地望著陳年雪,她拍了拍她白皙的手背,又說:“你是知道的,她夫婦二人雖經營著一個鋪麵,可卻是隻賠不賺。如今又遇上了這樣的倒黴事。家中無錢財,我們也就罷了,可你那兩個侄兒眼看著就要餓肚子了。”


    錢氏說著給她兒媳崔氏使了個眼色,崔氏忙垂下眼吸了吸鼻子,抬手拭了拭眼角帶著哭腔說:“阿姊,若不是實在艱難,我們怎會來尋你?阿姊心善,就可憐可憐兩個孩子,借些錢財予我們,我們必定感恩戴德。”


    崔氏說著伸手重重地擰了一下身邊那個孩子的腿,那孩子痛得哇哇大哭起來,她忙摟住那孩子,也啜泣起來。她瞥見另一個孩子瞪著大眼睛正吃得起勁,又伸手擰了他一下,那孩子就邊吃邊哭了起來。


    陳年雪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她想把手從錢氏的手中抽出來,可奈何錢氏緊緊握著又含淚望著她。


    她向來心軟,拉不下臉麵來。可錢氏已多次向她借錢財,又從不歸還。衛媼常勸她不要把錢財借給她們,她也知曉這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也想及時止損,可她們這般可憐做派,她又狠不下心來拒絕。


    就在陳年雪左右為難之時,吳月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吳月脫了鞋子,穿著一身白色的喪服從容地走進室內,像是未聽到哭嚎聲一般。她向錢氏行了禮,在案側跪坐下,她含笑看向陳年雪說:“阿姊這裏好生熱鬧。”


    陳年雪聽了這話猛地把自己的手從錢氏手中抽了迴來,麵上盡是難堪之色。她原本就不願吳月知曉自己的這些汙糟事,如今撞上又怎會不羞愧。


    她知道是衛媼去告知吳月的,但她並不怪衛媼,她也是為了自己好。衛媼是已故的何老夫人留給她的,她對她是極好的,她隻怪自己軟弱無能。


    吳月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拉住了陳年雪的手,又安慰地朝她笑了笑。


    陳年雪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她向吳月介紹說:“阿月,這是我生母和弟婦。”


    “我知曉,她們常來借錢,這次可是來還錢的?”吳月看向錢氏笑說道。


    錢氏麵上難堪,她輕咳了咳笑說:“你便是年雪的妯娌吧。早聽聞你精明能幹,勝似男兒,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夫人過譽。”吳月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輕聲歎了口氣又說:“夫人今日還了錢財,我們孤兒寡母的,倒能好好過個端陽節。”


    聽了這話,那崔氏急忙直起身來開口道:“我們不是來還錢的。家姑,你說句話!”


    錢氏掃了崔氏一眼,她立馬閉上嘴坐了迴去。


    錢氏冷冷笑了笑,她隻看著陳年雪說:“阿母知道了,你這是不想借錢,叫她來搪塞我。你們堂堂一個侯府,又才得了封賞,說你們沒錢,有誰能信?”


    陳年雪皺起了眉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她身旁的吳月鬆開了她的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喪服,冷笑著說:“我何氏兒郎用性命換來的錢財,為何要給你這無恥婦人?”


    錢氏氣得拍了拍書案,吳月這才看見她手腕上的銀鐲。


    吳月譏諷地笑了笑,看向難堪的陳年雪說:“阿姊你看,那麽大個銀鐲可值不少錢,何苦又來向阿姊借錢?阿姊終究是我們家的人,與她而言到底是外人。”


    錢氏這幾年身體發福,那鐲子不好取下來。她就偷了個懶,僥幸覺得不會被人瞧見。以往也都是如此,那錢財也都輕鬆地借來了。可這一次,卻碰上了硬茬。


    她將鐲子藏迴袖中,重重拍了幾下書案,放聲嚎哭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今卻把我當個外人。我的命怎這般苦啊?!”


    那張書案被錢氏拍得像是要散架,陳年雪瞧著心疼不已,這書案是她的亡夫何從英親手打造送予她的。


    陳年雪想著這些年自己的委屈紅了眼,她氣息不穩道:“我尚不滿一歲阿母便改嫁他人,於我而言本就是外人!”


    “可我也生了你一場!”錢氏看著陳年雪吼道。


    錢氏原出生商賈,家中薄有資產,她當年也是被情愛蒙蔽了心神,一時糊塗嫁給了窮書生。婚後才知度日艱難。她生下孩子後,更覺難熬,便吵鬧著和離了。


    和離不久,她嫁給一富商當了續弦,倒是過了幾年富足日子。可後來那富商又抬了好幾房美妾,她的日子就不那麽好過了。富商因疾而逝,雖家業充盈,可他子嗣也頗多,錢氏母子分到的財產也不過爾爾。


    錢氏母子的日子倒是過得下去,隻是不富餘罷了。錢氏從未迴去看過陳年雪,隻是聽聞她抱到了她那嫁入高門的大姑母家養育。後來,又聽說她攀上高枝嫁給了她表兄。錢氏母子那時的日子過得當真是不好,她便找上了陳年雪,從她身上撈了不少好處。


    陳年雪的大姑母雖對她像母親一般好,但她心裏還是希望得到生母的愛。因而,錢氏親自來尋她,她心裏還是歡喜的。但很快她便知曉錢氏不是為了她,是為了錢財。她雖然傷心,可又想著錢氏畢竟是她的生母,她又怎能不管她?


    此刻,陳年雪看著錢氏沒有一絲愧疚的麵容心中隱隱作痛。她落下淚來,捂著心口哀聲道:“若不是看在你生我的情分上,這侯府的大門你都進不得!”


    這時,衛媼進來了。她在地上跪下,用蒼老的聲音向錢氏嚴聲道:“大夫人對你是仁至義盡!你改嫁後,可曾關心過大夫人?你也不過是見錢眼開,見大夫人嫁入高門便想著來攀附!大夫人心善給你幾分顏麵,你倒恬不知恥,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門來。如今倒好,還想逼迫大夫人!”


    錢氏惱羞成怒,一下站了起來。她那老淚縱橫的臉上的肉抖了抖,她手指著陳年雪罵道:“你這不孝女!你和她們合起夥來欺辱你阿母!”她又看向吳月說:“你們河郡侯府如此欺辱人,我要吵嚷出去,讓眾人來評評理!”


    聞言,那崔氏和那兩個孩子又哭嚎了起來。


    這時,何念提著她父親給她打的那把環首刀氣衝衝地走了進來。她未脫鞋,地板之上留下了清晰的腳印。她拔刀出鞘,將刀一下橫在錢氏的脖頸上。她凝眸冷聲道:“那就先讓我這把刀來評評理!看是我這刀快,還是你嘴快?”


    室內的人除吳月外都被嚇住了。衛媼一下爬到了吳月身邊,陳年雪流著淚,一時說不出話來。那崔氏也嚇得忘了哭嚎,倒是那兩個孩子哭得越發大聲。這次不是痛哭的,而是嚇哭的。


    而最害怕的莫過於錢氏,她嚇得大氣不敢出,驚恐地盯著那泛著寒光的刀刃。


    何念氣惱不已,這老婦竟敢欺辱她的親人!這些人竟敢來她河郡侯府撒潑,是欺她何氏無人嗎?


    祖父不在,伯父不在,父親不在,可有她何念在,誰敢欺辱河郡侯府的人,得先問過她手中的刀!


    她抬起刀來,重重打在錢氏肩膀上,她又順勢橫刀朝那坐著的崔氏砍去。


    手起刀落,那錢氏痛得坐了下去,而那崔氏發上的木簪被砍成兩半,她的頭發也鬆散了下來。而那兩個孩子也被嚇得住了嘴。


    何念看著自己手中的刀,厲聲說:“這刀也曾染過人血,你們若再不滾,今日也不妨染上你們的血!”


    “殺人了!救命啊!”那崔氏一下站起身來,驚恐地吼叫起來。


    那錢氏畢竟有些見識,知道她們這種平頭百姓哪裏真惹得起河郡侯府。她忍痛爬起身,邊往外走,邊向她那還吼叫著的兒媳道:“蠢貨,還不快走!”


    那崔氏看著何念手中的刀,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忙拉著那兩個孩子往門外走去。


    何念看著她們的背影冷哼了一聲,又提著刀走向門口。那錢氏見狀連鞋也不穿好,趿拉著鞋跑下了階去。那崔氏也是嚇得心肝亂顫,提著三雙鞋子,一手拖著一個孩子跑出了院門。


    那候在廊上的婢女何時見過這陣仗,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何念也笑了笑,她幹淨利落地收刀入鞘。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未脫鞋,忙跳到了門外。


    吳月扶著臉上猶有淚痕的何年雪起身,她向何念問道:“你那刀何時沾過人血?”


    何念抬手摸了摸自己那挺翹的鼻子,一本正經地說:“我磨刀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手。”


    何年雪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吳月搖了搖頭也笑了。衛媼的臉上也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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