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淋著小雨走進燈火通明的春華庭時,劉姝剛用完飯正放下筷子。


    那伺候在一旁的蘇荷夏姑姑等人忙屈膝行禮道:“見過太尉。”


    程昭看著緩緩站起身來的劉姝,含笑說:“都起來吧。”


    眾人答應著起身。


    劉姝看著程昭那用雲白色發帶半束著的濕潤頭發和被頭發濡濕的衣裳皺起了眉來。


    程昭瞧著她那皺起的眉頭,問道:“怎麽,公主不歡迎我?”


    劉姝看著他探究的目光搖了搖頭,輕聲說:“不是。太尉怎麽不撐把傘?為何不把頭發擦拭幹?把衣裳都濡濕了。”


    程昭眼中浮現出笑意,他迴說:“無妨,過一會兒也就幹了。”


    劉姝沒再說什麽,隻是朝他淡淡地笑了笑,刻意地不去看那濕潤的頭發和頭發下麵被濡濕的衣裳。


    程昭餓得腹部都有些疼了,他繞過劉姝,在她坐的矮座上坐下,口內說:“我還未用飯,便叨擾公主了。”說完,他便拿起她用過的筷子夾起菜吃了起來。


    劉姝想開口阻止已經來不及,隻能看著他用自己的筷子吃著剩飯剩菜。她站在案旁心中暗想,這說出去隻怕都無人相信,權傾朝野的程太尉竟然用別人的筷子吃著剩飯剩菜,還吃得那樣心滿意足!


    室內的人,除了程昭自己外都覺得驚訝。


    蘇荷站在劉姝身邊,她看著程昭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心想,這可真是個怪人。


    那個怪人咽下口中的飯菜,看了看周圍的人說:“你們這麽多人立在這做甚?你們不餓嗎?”


    劉姝已經在榻上坐下,她整理著衣裳說:“她們都用過了。”


    程昭笑了笑,看向她說:“這做奴婢的倒比主子先用飯。”


    蘇荷夏姑姑等人一下緊張起來,生怕程昭怪罪。


    劉姝拂了拂袖與程昭對視,她解釋說:“我今日下午用了些八珍糕,不大覺得餓,便讓她們先去用飯了。”


    程昭點了點頭,繼續用起飯來。待他用完飯後,那碗碟之中已沒剩下一點飯菜,可他還覺得未吃飽,卻也沒有開口說什麽。


    蘇荷夏姑姑等人在那裏靜悄悄的收拾著,劉姝坐在榻上看著一冊叫作《海域記》的書簡。那書她已看過一遍,今日碰巧瞧見了便打算再閱一遍。


    程昭看了看書名後在劉姝身旁坐下,他看著她的側臉笑問道:“公主想去海邊嗎?”


    劉姝轉頭看向程昭,目光停留在他那濕潤的黑發上,迴說:“自然想去。”


    程昭在青州當了四年的海軍,大半的時間都生活在船上,那海上的風光,他是再熟悉不過的。他迴憶著紅日從海平麵上升起來的壯麗景象,笑說:“等以後我帶公主去青州,去看太陽如何從海上升起,那漫天的霞光如何將海麵染紅。”


    劉姝的心思在程昭那濕潤的頭發上,對於他說的話便沒怎麽入耳。她實在是忍不住了,轉頭看向蘇荷吩咐道:“蘇荷,去拿幾張幹帕子來。”


    蘇荷答應著轉身去了樓上,夏姑姑等人也收拾完東西告退出去了。


    程昭直勾勾地看著劉姝,她與他對視,她開口道:“太尉再忙也該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若不能按時用飯,總該帶些幹糧在身上,餓肚子很容易患上胃疾的。洗過發後也該好好擦拭,濡濕了衣裳既不美觀又對身體無益。下雨了也該撐傘才是,受了風寒痛苦的也是自己。太尉為何總做這樣對身體無益的傻事呢?”


    程昭目光深深地望著劉姝,他輕聲笑道:“你這是在關心我,還是在嘲諷我?”


    蘇荷拿著帕子下了樓梯,她邊走過來,邊心想,隻有傻瓜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公主分明就是在關心。


    劉姝沒有迴答程昭,她看向蘇荷淡淡地說:“把帕子給太尉。”


    蘇荷將帕子遞給程昭,他接過帕子後解開了發帶自己擦拭起頭發來,他的嘴角一直帶著笑意。


    劉姝起身往外行去,她站在忽明忽暗的宮燈下,朝簷外伸出手去。牛毛細雨落在她的手掌上,像是在她掌心跳著輕柔的舞蹈。


    與此同時,那孑然一身的秋兒已經進了大將軍府,到了周陽雲的院中。


    周陽雲從太學出來後便跟著那些狐朋狗友去佳人顧喝了幾杯酒,因為答應了他母親要迴府中用飯便早早地告辭了。誰知在府門外遇見了楚楚可憐的秋兒,他酒氣上頭有些糊塗便帶著秋兒迴了自己院中。


    周陽雲隨意地靠在矮座上,他有些口渴,眯縫著眼睛說:“給本公子倒杯茶。”


    這屋中除了周陽雲便隻有秋兒。秋兒的衣裳被雨水打濕了貼在肌膚上,顯露出她那曼妙的身姿來。她怯生生地去倒了杯茶,遞給周陽雲時卻媚眼如絲地笑了笑。


    周陽雲一下拉住秋兒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茶。他坐起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泛著紅暈的臉,他撫摸著她的手腕笑說:“那程太尉連你這樣的妙人都不喜歡,難道當真對五公主情根深種?”


    周陽雲從前便想在程昭身邊安插眼線,卻是難以入手。當得知劉姝要嫁給程昭時,他便知曉機會來了。他按照自己的喜好選中了容貌秀美的秋兒,想讓她留在程昭身邊探聽消息,以便助他表兄劉泓得到玄詭軍。如今事情敗露,他也覺得沒有什麽損失,倒還白白得了一個美人。


    秋兒聽了周陽雲的話笑著搖了搖頭,她嬌聲說:“他們之間我也看不透,似是有情又似無意。昨日公主還狠狠地打了太尉一巴掌,還聲稱要和太尉和離。”


    “哦,這倒有意思。”周陽雲說著用力一拽,將秋兒拽進了自己懷中,她手中的茶水撒到了他的衣服上。他邊撫摸著她的腰身,邊笑說道:“你打濕了我的衣裳,還不替我脫了。”


    秋兒近看著周陽雲那張周正透著英氣的臉羞得滿臉緋紅,卻仍是聽話的將手伸向他的腰帶。


    這時,聽見消息的四公主劉嫻一下推開門闖了進來,她看著這室內的情景氣得臉色發白。


    周陽雲卻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他嘲諷道:“公主是越發的不懂規矩了!”


    劉嫻的脾氣向來溫和,少有動怒,可遇到這樣的事也不免大動肝火,但她仍保留著公主的尊貴和體麵。她冷笑道:“我不懂規矩?!你這是在做甚?你身邊的婢女流產昨日才鬧了出來,好容易壓了下去,你今日就敢如此?!”


    提起這事,周陽雲就覺得氣惱,他推開秋兒站起身來,怒目圓睜道:“你還敢提這事?你嫁到我周家兩年,一無所出,好容易有人懷孕了又被你害得流產!你的心當真惡毒!”


    劉嫻交疊在身前的手垂落在身側緊握成拳,她那典雅的圓臉上露出屈辱和憤怒的神色。她咬牙沉聲道:“周陽雲,你放肆!”


    “哼,劉嫻,你嫁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就不要在這裏給我擺什麽公主的架子了。不過,若你不是公主,我早就把你休了!像你這種寡淡如水的女人,誰提得起興趣來!”


    周陽雲的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他母親孫氏那尖銳的聲音。


    “住嘴!長遠,你怎能對公主說這種話?簡直放肆!還不快向公主賠禮道歉!”


    周陽雲向來聽孫氏的話,他撇了撇嘴,看向羞憤交加的劉嫻,拱著手道:“公主勿怪,我吃了酒說了些混賬話。”


    劉嫻氣得心口疼正用手捂著,羞憤的眼淚從眼眶流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跟著孫氏進來的孫媼已生華發,麵上皺紋滿布,她是劉嫻從宮中帶來的。她跟孫氏是拐了好幾道彎的親戚,那孫氏平日裏又給了她頗多的好處,她也就處處幫著孫氏。


    孫媼上前來一手扶著劉嫻,一手幫她拍撫著後背,又勸慰道:“公主可別氣壞了身體。附馬喝醉了酒,說了什麽話公主都莫要放在心上。況且,附馬也賠禮道歉了,公主該大度些才是。”


    劉嫻心中憋著氣,她想發泄出來,可展眼一看這屋裏的人沒有一個會幫著她,況且她又是公主,鬧出來了,傳出去了,她該如何做人呢?她的母妃又該如何?她這樣想著便把那口氣咽了下去。她掙開孫媼的手,紅著眼轉身往屋外走去。


    孫媼難堪地笑了笑,她對著屋外的兩個宮女罵道:“兩個廢物,還不快跟上去!再敢跟公主說有的沒的,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那兩個宮女急忙跟了上去。


    孫媼轉身笑說:“夫人,駙馬,莫要擔心,公主睡一覺氣也就消了。”


    孫氏走到孫媼身邊,她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銀鐲放在她手中說:“多虧你來告知我,不然還不知鬧成什麽樣。”


    孫媼將銀鐲收下,笑道:“這是奴婢該做的,都是為了公主和駙馬好。奴婢告退。”


    孫氏看著孫媼走遠後,她立馬轉身沉著臉道:“長遠,你給我收斂著點!不管怎麽說,她都是公主!”


    已經坐在矮座上的周陽雲不以為然地說:“不過是個無權無勢又無寵愛的公主,我們周家難道還怕她不成?況且,她還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公主那樣溫和的人怎會做這種事?還不是那個小蹄子自己鬧的,非要去上林苑,她那樣的身份,哪能去那種地方?想害死我們全家嗎?她在屋裏鬧了一通,自己撞到了肚子才流了產,能怪得了誰!這事還被公主知道了,讓我落了個沒臉。如今好心將養著她,她倒來攛掇你,我看她是留不得了!”


    周陽雲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麽。


    孫氏看向跪在地上的秋兒,嚴聲道:“你最好是個安分守己的,若能生下一兒半女便是你的福分!”


    “是”,秋兒小心答應著,心裏卻大大地鬆了口氣。她倒從未擔心過劉嫻會為難她,從前在宮中時她與劉嫻接觸過,知道她的脾性溫和,所以也就沒把她放在心上。倒是這孫氏讓她頗為擔心,不過現下也用不著擔心了。等自己生下一兒半女,便能在這周府站穩腳跟了。


    周府和公主府是緊鄰著的,中間打通了一道門方便往來。


    劉嫻跨過那道月洞門才覺得自己能喘口氣了。她是認識秋兒的,她不免疑惑,五妹身邊的人怎麽跑到周陽雲的院中去了?她又想,明日五妹的生辰禮看來要親自送過去了。


    細雨霏霏,濕潤了她的烏發,她站在淡淡的夜色中,是那樣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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