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下朝後去了南軍營,之後又被皇帝劉宣召去上林苑飲酒。


    劉宣酒量不好,卻又愛酒,他幾杯下肚便已經醉熏熏的了。


    程昭也不再多待,告辭迴了太尉府。


    程昭迴到府中,已是日落西山時分。他風塵仆仆地走進君川閣,便看見那容貌俊秀、身量修長的何善安迎了出來。


    何善安是何善骰的親弟弟,他管著君川閣的大小事務。他母親幾日前病了,他便告了幾日假迴家侍疾。


    程昭放緩腳步看向何善安問道:“你母親如何了?”


    何善安拱手道:“迴太尉,家母已無恙。”


    程昭點了點頭,他走到廊簷下說:“去備水,我要沐浴。”


    “是”,何善安恭敬地答應著。待程昭走進寢室他才轉身朝院門外走去。


    何善安剛出院門便撞見聽到消息趕來的秋兒。他看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秋兒打趣說:“你來得倒及時,太尉正準備沐浴。”他說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與秋兒擦肩而過跑著去了廚房。


    秋兒微紅著臉,她看著何善骰的背影跺了跺腳,咬牙暗道:“等我得了太尉寵愛,看你還敢不敢笑話我!”她收斂了心緒,麵上露出溫柔可親的笑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後,緩步走進了君川閣。


    秋兒走進寢室時,程昭已經脫了外衣,隻穿著白色的裏衣坐在床邊閉眼養神。他察覺到有人進來,又聞到了一股脂粉香味,他首先想到的是進來的人不是劉姝,她身上從沒有這樣濃鬱的香味,她身上的香味總是淡淡的、甜甜的。


    秋兒抬眼看了看程昭,盡管他閉著眼,可那張威嚴沉靜的臉還是讓她害怕起來。但她已經到了他的麵前,便沒有退路了。她對自己的相貌是很有信心的,況且他還曾看過自己好幾眼,她心裏也就更有把握了。她笑了笑,姿態柔美地行禮道:“秋兒見過太尉。”


    程昭這才睜開眼來,他抬眼看去,望進了秋兒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中。


    秋兒含羞帶怯的與程昭對望,可他那冰冷的眼神讓她臉上的羞怯凝固住了。她心裏不免忐忑起來,她猜不透他為何這樣看著自己。她不敢再看他,心虛地垂下了眼。


    程昭看著秋兒那心虛的模樣,冷冷地勾了勾唇,問道:“誰讓你來的?”


    秋兒交疊在身前的雙手緊握,她穩了穩心緒說:“是公主。”


    程昭皺起了眉頭,他站起身走到床頭,從木架上拿起那把錯金黑鞘長劍來。


    秋兒見狀急忙跪了下去,害怕地說:“奴婢錯了,是奴婢自己要來的。”


    程昭冷著臉輕哼了一聲,他將手中的劍放迴了木架上,轉身看著跪在地上的秋兒說:“莫要在我麵前攀扯無辜之人!”


    “奴婢知錯了!”


    秋兒的聲音因為害怕而有些顫抖,她暗想,若是讓他知道自己來這裏的真正目的,隻怕死無全屍。自己當真糊塗,怎麽就聽信了那人的話,來勾引這個冷血無情的人?


    “抬起頭來”,程昭命令道。


    秋兒不得不忍著害怕抬起頭來,卻不敢抬眼看程昭。


    程昭看著秋兒那張臉笑說:“這便是花容失色吧!”他向她靠近一步,又沉聲道:“我想要攀折那高枝上的嬌花,也就不能陪你演一出風流韻事的戲碼了。不過,你倒是可以找別人演,讓我當個看客也是好的。”


    聽了程昭的話,秋兒已是害怕得全身發軟。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他多看自己幾眼是故意引著自己上鉤的。她這樣想著,便急忙磕頭求道:“太尉饒命,太尉饒命!”


    程昭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笑了笑,輕聲道:“你不是我的奴婢,用不著給我磕頭。可若你敢去尋公主,讓她徒增煩惱,你便活不過今晚了。”


    秋兒害怕得渾身發抖,聲音顫抖地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我這府中從不留吃裏扒外的人,你聽了誰的話便去尋誰庇護。你記住,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腿,切莫再自作聰明!滾出府去!”


    秋兒覺得自己的命保住了便鬆了口氣。可她是自小入宮的,父母親人在千裏之外多年來再未聯係,她無依無靠,出了這太尉府該怎麽活呢?她想到這便垂淚道:“奴婢是登記在冊的宮女,奴婢無依無靠,出了太尉府是活不下去的。”


    程昭聽著秋兒那哭泣聲覺得煩躁,他揉了揉眉心朝門外道:“把她扔出去!”


    何善安和兩個提著熱水的仆人已經站在門外。


    何善安忐忑不安地進來,拽起秋兒往門外拖去。他拉著哭得梨花帶雨的秋兒出了院門,他看著她那可憐模樣有些心軟。他安慰說:“你長得好看,出去嫁個富貴人家不比當奴婢更好嗎?”


    秋兒聽了何善安的話慢慢地止了哭,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長相英氣的兒郎來。她心中有了主意,她決定要得到那人的庇護,就算當個妾室也總比伺候別人好。老天給了她這樣一張臉,她怎麽甘心隻當個奴婢呢?


    何善安倒是好心讓秋兒迴去收拾行李,可她怕碰見夏姑姑她們,況且她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便直接出了太尉府。


    何善安送走秋兒迴到君川閣時程昭已沐浴完。


    程昭穿了身月白的廣袖直裾,濕潤的墨發披散在身後,站在廊上看著院中的鬆樹。


    何善安站在階下拱手道:“太尉人已經送走了。”


    程昭負手而立,他越過牆頭看向遠處陰沉的天空,冷冷說:“送?我記得我說的是扔。是你耳朵不好使,還是我記錯了?”


    何善安心中一緊,忙道:“是小人耳朵不好使,望太尉恕罪。”


    程昭轉頭看向他,目光沉沉地說:“我看你不止耳朵不好使,連腦子也不好使,竟敢放不相幹的人進來!”


    “太尉,小人確認過了,是公主讓她來的。”


    “你是我的人還是公主的人?”


    “小人自然是太尉的人。”何善安心虛起來。


    程昭看向那挺拔濃綠的鬆樹,開口說:“我的人不是那麽容易當的。去石磊那領十杖,記住今日這個教訓,以後切莫再犯。”


    “是”,何善安答應著轉身出了院門。他走過鬆林間的石子小路,卻在練武場上撞見剛從廚房出來的何善骰。


    他們兄弟倆長得一點不像。何善骰方臉厚唇、濃眉深目,身強體壯。何善安卻是長臉薄唇、細眉秀眼,身體單薄。


    何善安有些話想對何善骰說,便站在原地等著。


    何善骰近前來微仰著頭看向比他高出半個頭的何善安,諷刺地說:“她這次又是哪裏疼?不過,她肯放你迴來想來是她的病好了。”


    何善骰知曉他母親已經不是從前大家閨秀的模樣了,如今比那些潑皮無賴還要難纏。三天兩頭的裝病,不是這裏疼,就是那裏疼,他被纏得煩了也就不怎麽理會她了。他以前看不上他母親那自命清高的做派,可如今卻有些懷念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難纏。


    何善安沒有把何善骰的語氣放在心上,畢竟他母親確實是裝的病。這次騙他迴去,倒是交代了一些事情。他看了看何善骰,拱手彎腰道:“兄長。”


    何善骰看著他那做派,勾唇說:“念過書就是不一樣,一身的書生氣。”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錦衣華服,自嘲道:“襯得我俗不可耐。”


    何善安直起身來淡淡笑了笑,說:“兄長說笑了。”他頓了頓,又麵露難色道:“這次迴去阿母說要幫我尋一門親事,可她說我如今的身份說出去不好聽,讓我跟兄長問一聲,兄長手底下可有空閑的官職。無論大小,說出去總要好聽些。”


    何善骰眉頭皺得緊緊的,他那桃花眼中情緒複雜,他沉聲道:“你的身份說出去有什麽不好聽的?你也沒簽賣身契,並非奴婢,隻是幫傭罷了。況且,還是在太尉身邊做事,得的報酬比當官的俸祿都高,她還有什麽不滿足?”他頓了頓,又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何善安和他母親想的是一樣的,他寧願去當個閑官,雖然錢少些可至少說出去好聽,也沒如今這般累。可他看著何善骰陰沉的神色,又不大敢承認,他小聲說:“我不知道。”


    何善骰看著他那懦弱無能的樣子,心裏冒出一股火來,他剛想開口訓斥,可這時那滿臉胡子、眼睛亮得像一團火似的石磊帶著一大幫侍衛走了過來。


    石磊隔得老遠便吼道:“何老弟,你們兄弟倆在那扯什麽閑話?”


    何善骰不得不收斂了情緒,轉身笑道:“石兄說笑,我們兄弟倆能說什麽閑話?”


    石磊近前來重重拍了拍何善骰的肩膀,咬牙說:“你小子以後有什麽話可一定要提前交代,不要害得我又挨板子。”


    何善骰覺得肩膀吃痛,他退開幾步揉著肩膀說:“你這氣也不能撒在我身上,我也挨了罰的。”他又看向石磊身後的樓小風說:“要怪就怪他們玩忽職守、自作聰明。”


    樓小風輕聲咳了咳,麵露難堪之色,他抱拳央求道:“何兄,你就別提了,我們當真是知道錯了!”


    石磊猛地一轉頭瞪向他,大聲說:“知道錯有什麽用?你們倒好,犯了錯也不用受罰,反倒得了賞錢。”


    樓小風邊往後退,邊說:“我們怎沒受罰?公主可是罰了我們的。”


    “少吃一頓飯那也叫罰”,石磊跺了跺腳又說:“去,讓大家夥操練起來,剛吃了飯正好消食。”


    樓小風等人在心中叫苦不迭,卻也隻能答應著。


    何善骰看著樓小風他們跑開的身影說:“才吃了飯,這般動作怕是對身體不好。”


    石磊抱著手說:“身體痛苦了,這心才記得住,我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犯這種錯誤!”


    何善骰笑了笑,他轉身看向何善安,皺眉道:“你怎麽還在這?不怕太尉尋你?”


    何善安低下了頭,麵上露出難堪之色。他小聲說:“太尉讓我來領十杖罰。”


    何善骰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他沉聲問道:“你犯什麽錯了?”


    “我把公主身邊的秋兒放進院中去了。太尉讓我把她扔出去,我卻把她送出去了。”


    石磊聽了這話,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何小弟,你怎麽能犯這樣的錯誤呢?就算是公主本人,也該問過太尉才能放她進院。太尉最是嚴苛,他的吩咐是一個字都不能錯的。你來了也小半年了,怎麽還記不住?”


    何善骰用手肘捅了捅石磊的腰,咬牙道:“你個石大胡子,就別在這裏說風涼話了。”


    “我說風涼話,總比我下手重的好。”石磊說著抬手捏了捏何善安的肩膀,又笑說:“他這身子骨,十杖我都能要了他的命。”


    何善安覺得後背發涼,腿發軟,他求救似地看向何善骰,喚道:“兄長!”


    何善骰看著他那懦弱不堪的模樣搖了搖頭。


    石磊將自己的手收迴來,摸著自己的胡子說:“我跟你玩笑的,怕成這樣,當真是惜命。”


    何善骰靠近石磊討好地說:“石兄,你手下留個情,改日請你去醉春風痛痛快快地喝一場。”


    “放心,你我之間的交情,就算你不說,我也有分寸的。再說,把他打壞了,一時間讓誰去伺候太尉呢?總不能你我去吧。”


    “說得是,多謝石兄。”


    石磊擺手笑了笑,他朝何善安道:“走吧,早完事早輕鬆。”


    何善安看了看何善骰,不情不願地跟著石磊去了。


    何善骰看著何善安修長的背影,心中後悔起來。當初他閑散在家,何善骰是看他讀過書,心思也算細膩才想著讓他去程昭院中。可如今看來,他這樣沒主見、沒膽識的人在程昭身邊是呆不長久的,還恐怕害人害己。


    何善骰暗自思量,想著自己身邊有什麽閑散的官職適合他,又想著去跟程昭說一聲。可到了君川閣,院中早沒了程昭的身影。


    他看著那籠罩在暗沉之中的庭院,心思沉沉地歎了口氣。這時,下起小雨來了。他便轉身迴了琅玕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庭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古月dml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古月dml並收藏春庭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