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騎著他那匹通身雪白的峻馬到草場時,劉宣和劉淵、劉泓已經從林中迴來,正坐在中央的看台上。


    劉妙跪坐在劉宣和張沁玉之間,她懷中抱著一隻灰白色的小兔子,那是劉宣親手捉住的。他隻捉了這一隻兔子,卻好像得了什麽奇珍異寶,帶著人興衝衝地迴來了。


    周雲英坐在張沁玉身側,她斜眼瞧著劉妙懷中的兔子,譏諷地笑了笑。


    而周雲英身側的陳子衿則拉著劉嫻的手在小聲的說著話,劉嫻雖在笑著迴她的話,可心思卻在那隻兔子身上。


    陳子衿瞧見劉嫻眼中的羨慕,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小聲說:“你若是喜歡,母妃去尋幾隻兔子送予你。”


    劉嫻不是喜歡兔子,隻是羨慕劉妙有一個親手捉了兔子送給她的父親。而那父親卻又是她的父親,她就不僅僅是羨慕了,心裏還有不可言說的心酸。她雖然如此,可仍是笑著迴道:“那就多謝母妃了。”


    周雲英聽了她們的話,暗自譏諷道:“不過是一隻兔子,哪裏就用得著這般在意?”


    這時,穿著雲山藍寶相花刻絲錦袍的程昭在看台前駐了馬。他廣袖迎風而來,倒與那些勁裝兒郎有不同的風流韻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有鄙夷、有怨恨、有羨慕、有欽佩,可他卻絲毫不在意。他隨意又利落地翻身下馬,掛在馬鞍上的箭筒和箭弓撞擊在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音。他在看台下站住,向劉宣拱手道:“拜見陛下。”


    劉宣見了程昭很是歡喜,他摸著下巴上那一小撮胡子說:“愛卿可算來了,吾有許多話想與愛卿說。”


    程昭放下手來,笑問道:“陛下有何話與臣說?”


    劉宣將雙手疊放在身前,以一副長者的姿態看著程昭道:“女婿,吾身為長輩,關於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想對你提點一番。”


    程昭倒未想到劉宣會說這事,他挑了挑眉朝一旁的張沁玉看了一眼。


    張沁玉朝他抱歉地笑了笑,她又偏頭小聲對劉宣道:“陛下,這些私事如何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


    劉宣左右看了看,他點了點頭又對程昭說:“女婿,可要隨吾去走走,吾私下提點你一番。”


    程昭拱手笑道:“多謝陛下費心,臣與公主相處融洽,不需陛下提點。”


    劉淵坐在劉宣右側,他將手中的朱漆耳杯輕輕放在案上,沉著臉道:“本宮希望太尉所言非虛,與五妹當真是相處融洽。”


    劉宣聽了這話,忙轉頭維護道:“子深,愛卿從無虛言,你何必懷疑?”


    劉淵忙拱手垂目道:“兒臣不敢,兒臣隻是憂心五妹。”


    劉淵身旁的劉泓笑說:“王兄何必憂心,太尉風流倜儻,五妹花容月貌,兩人如此般配,又怎會相處不好?”他說完,又看向劉宣笑說道:“父皇,太尉不需父皇指點,兒臣倒想要父皇指點一番。”


    劉宣愉悅地笑了笑,他看向劉泓說:“你們夫婦二人恩愛,在宮中傳為佳話,哪裏用得著我來指點?”


    謝扶風跪坐在劉泓身旁,她看著自己與劉泓交疊在一起的衣擺,歡喜又得意地笑了起來。


    程昭可不願意在這裏看那父慈子孝、夫妻美滿的戲碼,他含笑說道:“陛下,臣先去尋公主了。”


    抱著兔子的劉妙一直在看著這位在別人口中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的權臣,她心裏倒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她想,她五姊那樣好,她願意嫁的人自然不會是什麽壞人,況且壞人不該是這般風流倜儻的模樣。


    她聽見他要去尋她五姊,趕忙指著她五姊進去的那片樹林說:“太尉,阿姊去那林中了。”


    程昭朝劉妙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他轉迴身拱手道:“多謝七公主。”他說著,翻身上馬,疾馳而去,留給眾人一道瀟灑的背影。


    劉妙看向張沁玉得意地說:“母妃,我厲害吧,連太尉都向我道謝了。”她又忙轉頭向劉宣問道:“父皇,太尉這般厲害,是不是會獵許多獵物迴來?”


    劉宣轉頭看著她,笑說:“我倒希望他能把你五姊給獵迴來。”


    “阿姊是人,又不是獵物。”劉妙不解道。


    張沁玉摸了摸她的頭,含笑說:“父皇在跟你玩笑,他是希望太尉能把你五姊尋到。”


    那周雲英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嫉恨得把手中的櫻桃都捏碎了。那紅色的汁水順著她的手指滴落到裙擺上繡著的紅色牡丹上,浸染開來留下淡淡的濕痕。她在看到劉妙朝自己吐了吐舌頭後,更是氣得想把麵前的食案掀翻,卻又不得不咬牙忍著。


    程昭打馬進了林中,不多時便瞧見一堆人站在那裏。當他看見跪坐在地上的劉姝正俯身親吻一個兒郎的腿時,他的眼睛眯了起來,閃爍著危險的光芒。他想也未想,便抽箭搭弓,“嗖”的一聲,那箭便朝著沈希的腿射去。


    那時,劉姝正幫沈希吸了一口血,樓小風等人趕了過來,告訴她適才那蛇是草蛇沒有毒。


    劉姝正慶幸沈希沒有中毒,卻聽見“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射來。好在沈希那時恰好把腳收了迴去,那隻箭便射在了劉姝身前的地上。


    樓小風等人摸著佩刀警戒地看去,他們遠遠地看見了騎在白馬上緩慢行來的程昭,見是他們的太尉,他們沒有鬆一口氣,心反倒提了起來。


    劉姝沒有看向程昭,而是關切地看著沈希問道:“沈阿兄,你無事吧?”


    沈希後怕地摸著自己的小腿,他看著插在地上的那支利箭,慶幸道:“還好我這腳收得快,不然隻怕是要廢了。”說著,他便拿起一旁的鞋襪穿上。


    劉姝見他動作利索,心知他沒有受傷,便放下心來。


    這時,那看見了程昭的蘇荷急忙扶著劉姝起來,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公主,太尉來了。”


    劉姝站起身來看去,與馬上的程昭目光相對。


    那八個侍衛忙彎腰抱拳道:“見過太尉。”


    沈希已收拾妥當,他那象牙白的錦袍雖然沾染了塵土,可他瞧著卻仍舊玉樹臨風。他忍著痛走上前來,向程昭不卑不亢地行禮道:“沈希見過程太尉。想必太尉適才是誤會了,在下被蛇咬了,公主隻是救人心切。”


    程昭手上還拿著弓,心中的惱怒還未散去,他似笑非笑地說:“適才是我失手了,沈公子勿怪。”他說著翻身跳下馬來,看向那些侍衛沉聲道:“你們倒是些廢物,竟然要公主親口救人!”


    那些侍衛聽了這話,忙單膝跪下,請罪道:“是屬下失職,請太尉責罰。”


    程昭看向用絹帕擦拭嘴唇的劉姝,他笑著柔聲問道:“公主,以為如何?”


    麵對程昭刻意的溫柔劉姝心裏覺得別扭,她微皺著眉說:“便罰他們不得用午食吧。”


    程昭看著劉姝微微皺起的眉頭莫名覺得心裏發堵,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握緊了手上的弓,冷冷說道:“公主仁慈,你們還不快謝恩。”


    那八個侍衛忙轉身向劉姝,抱拳道:“多謝公主。”


    程昭將手中的弓朝馬背上隨手一扔,竟然也穩穩地掛在了馬鞍之上。他看向沈希那張俊俏的臉,似笑非笑地說:“沈公子還是快些去醫治吧,再晚些隻怕傷口都愈合了。”


    沈希覺得這個陰陽怪氣地諷刺著自己的程太尉和他印象中冷硬果決的程太尉很是不同。雖然被譏諷,他心裏卻覺得慶幸,至少這程太尉也是個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他的公主妹妹那般討人喜愛,日子一長,這個程太尉總會喜愛上她的。


    他轉身看向地上那支差點射到自己腿的箭,心中又不免擔憂,他如此狠辣,公主妹妹在他身邊真的會好嗎?


    他這樣想著,便去將地上的箭拔了起來。他轉迴身,將箭遞給程昭,目光沉沉地說:“好在這箭並未傷到人。”


    程昭沒有接箭,他嘴角含笑,目光卻深沉。他直勾勾地看著沈希,像是想把他看穿似的。


    沈希自然地將箭收迴握在手中,他想向劉姝告別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便隻拱手行了個禮。他牽起一旁的馬往前走去,在經過那匹白馬時,將手中的箭放迴了箭筒內。


    他抬眼看去,恰好隔著白馬與程昭對視,他朝他淡淡地笑了笑後牽著馬繼續前行。到了遠處,他便翻身上馬,打馬出了樹林。


    馬蹄聲遠去,程昭看向劉姝,他頗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公主為何一句話也不說?難道是舍不得你的沈阿兄?”最後那三個字,他故意加重了語氣。


    劉姝是在生氣,她氣程昭不明白前因後果便想傷害沈希。她深知對上他必須要沉得住氣,不能將心中的氣惱表現出來。她壓下火氣,淡淡笑了笑說:“倒並未舍不得,隻是見到沈公子想起了兒時的一些往事罷了。”


    “沈公子?!公主改口改得倒快。”程昭笑了笑,他轉身將那匹白馬牽到了劉姝麵前,冷著臉說:“公主上馬吧,我教公主騎馬。”


    劉姝皺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要教自己騎馬,況且自己的目的還未達到,哪裏有心情騎馬。她沒有動作,而是看著他質問道:“你適才為何那般做?”


    程昭抬起右手,用那戴著玉扳指的拇指重重按在劉姝皺起的眉頭上。劉姝吃痛後退了半步,惱恨地看向他。


    扶著劉姝的蘇荷也心中惱怒,暗道:“這程太尉當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要教公主騎馬你就好好說,要替公主撫平眉頭你就好好撫!”


    劉姝的額頭上留下了紅印,程昭看著笑了起來,說:“公主當真是金貴。”他頓了頓,又垂下眼坦然道:“適才我也不知為何那般做,隻是想那樣做罷了。好在那沈公子反應快,不然公主該心疼了。”他說完,抬眼看向劉姝眼中滿是戲謔。但很快,他又如常地笑說:“公主,上馬吧。”


    劉姝覺得程昭真的很奇怪,陰晴不定,脾性古怪,她也沒心思再與他計較。她一直想要騎馬奔馳,小的時候舅父曾教過她,可這麽多年過去她早就忘了。她很喜歡程昭的這匹白馬,漂亮又溫順。她抓著馬鞍,踩著馬鐙,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馬背上。白馬高大,她坐在馬背上覺得離地麵好像很遠,她有些害怕,不敢把腰打直。


    程昭站在馬旁,抱著手大聲說道:“拉住疆繩,把腰打直,踩好馬蹬。跑起來時身體微向前傾,腿不要夾得太緊,臀部與馬鞍若即若離。公主一定要記住,若想要讓馬好好停下來,隻有適度的拉疆繩。至於何為適度,公主以後就會知曉了。”


    他朝嚴肅認真地聽著他說話的劉姝挑了挑眉,又問道:“公主可記住了?”


    劉姝看著他點了點頭說:“記住了。”


    “當真?”


    “當真。”


    聽到劉姝肯定的迴答,程昭笑了起來,他轉身朝馬後走去,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馬屁股上,那馬嘶叫著奔跑起來。


    坐在馬背上的劉姝被突然奔跑起來的馬嚇得驚慌失措地叫喚了一聲,她看著撲麵而來的景物心驚膽戰,生怕自己摔落在地,好在她沒有鬆開手上的疆繩。她也不指望程昭那卑鄙小人會出手救她,她盡力克製著害怕,努力做到拉好韁繩,踩好馬蹬,身體放鬆。


    蘇荷看著劉姝遠去的背影,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心中氣惱,又忍不住向程昭哀求道:“太尉,公主她不會騎馬的,您快救救她!”


    一旁的夏姑姑也忍不住道:“是啊,太尉,若是公主出了什麽事奴婢可擔待不起!”


    程昭卻是一副閑庭信步的樣子,他胸有成竹地朝蘇荷說:“你不信你家公主嗎?這點小事她難道還應付不來?”


    蘇荷氣紅了眼,雙手緊握成拳,她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與程昭爭論,她提起裙擺朝劉姝消失的方向跑去。夏姑姑幾人猶豫片刻也跑了過去。


    這邊,劉姝終於拉停了馬,可因為太過用力那馬揚起了前蹄,她原本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摔在地上,可那馬又將前蹄落了迴去。


    她趴在馬背上氣喘籲籲,可心卻是放了下來。她抬手摸著馬兒光滑雪白的脖子,後怕道:“你可嚇死我了。”


    那白馬像是聽懂了她說的話,踏著蹄子嘶叫了一聲。


    劉姝直起身來,她克服了害怕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滔天的怒火,而這些怒火皆由一人而起,便是那罪魁禍首程昭。她拉著疆繩調轉馬頭,輕輕夾了夾馬腹往迴行去。


    在半道上,劉姝遇到了蘇荷她們,蘇荷見她無事放下心來。劉姝朝她笑了笑說:“我無事”,她又看向夏姑姑等人說:“你們慢慢地迴來。”她說完,腿上又用了些力,馬兒快跑起來。


    蘇荷她們走後,程昭轉身看向樓小風等人,他似笑非笑地說:“像蘇荷那樣的至少還有個忠字,而你們杵在這裏是在做甚?是想保護我,還是想和我說笑?”


    樓小風也是被剛才的情景震驚到了,一時忘了他們今日的職責是保護公主。他忙抱拳道:“屬下該死。”說著,便帶著人去尋劉姝。


    這八個人滿臉的痛色,他們都知道迴府後必定少不了一頓打。他們沒跑多遠,便看見劉姝騎著馬迴來了。樓小風心裏倒有些佩服她,想當初他學騎馬可是摔了許多迴,花了許多時日的。想不到這嬌嬌柔柔的公主,竟這般快就學會了騎馬。


    劉姝在程昭不遠處拉停了馬,這一次她拉韁繩的力道剛剛好,馬兒很平穩地停了下來。她翻身下馬,卻不想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她抬頭看去,卻見程昭抱著手臂含笑看著自己。她惱羞成怒,一下站起身來大步走向他,她走到他麵前抬手就給了他一個巴掌。


    劉姝的這一巴掌倒在程昭的意料之外,他放下雙手,目光灼灼地問道:“你打我?”


    劉姝氣得冷笑,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她沉聲道:“你將我置於險境,我為何不能打你?”


    程昭的眉眼和嘴角卻出人意料地帶上了笑意,他靠近劉姝,低下頭輕聲說:“力氣太小,不如再打一巴掌。”


    劉姝看著程昭臉上的笑意,覺得心裏的怒氣無處發泄堵得心痛。她真是恨不得抓爛他的那張臉,以解心頭之恨。可她又想,自己越是氣惱,他便越是得意,她如何能讓他稱心如意?


    她將翻湧的怒氣壓了下去,雙手交疊在身前,以高傲的姿態說道:“本公主並無打人的癖好,尤其是像你這般皮糙肉厚之人!”


    程昭覺得故作高傲姿態的劉姝倒挺可愛的,讓他想到曾見過的白色宮廷獅子狗。明明那樣嬌小柔弱,卻要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無所畏懼的樣子。


    他看著她秀美的眉眼笑了起來,他又抬起手,邊將她散落下來的碎發別在耳後,邊說:“公主在擺高傲姿態前,也該注意一下儀容。”


    蘇荷她們早迴來了,遠遠地便看見劉姝打了程昭。蘇荷怕劉姝吃虧忙跑了過來,可見程昭並未生氣便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裏觀望。


    劉姝偏頭看去,看見了程昭雲山藍廣袖內的白色襯衣,還有那露出襯衣的一節手腕。那手腕筋脈分明、強勁有力,她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她怕自己真的那樣做,忙轉過了身。她朝蘇荷她們道:“我們走。”說著,便轉身往樹林外行去。


    蘇荷瞪了程昭一眼後跟了上去,秋兒也大著膽子看了程昭一眼,夏姑姑和春兒則垂著眼不敢與程昭對視。那八個侍衛朝程昭抱了抱拳後也跟了上去。


    林中便隻剩下程昭和那匹白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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