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中張燈結彩,一片璀璨繁盛的景象。


    長公主劉宵容貌典雅,她梳著垂雲髻,穿著秋香色繡菊花的曲裾站在迴廊上。她看著近旁的紅綢皺了皺眉,又目光沉沉地看向不遠處的熱鬧繁忙。


    她對身旁穿著月白對襟上襦,藕荷色蓮花紋百褶裙的女子道:“泠鳶,你何必跟來,沒得心煩。”


    謝泠鳶看著身邊豔麗的紅綢眼中流露出恨意來。她說:“我就想看看程昭過得有多好。他害我家破人亡,如今他卻娶妻成家!”


    劉宵那雙美目流露出擔憂,她看著謝泠鳶清雅的臉說:“泠鳶,你這又是何苦?你傷不了他分毫,反倒傷了自己。當年也是你父親有錯在先。”


    謝泠鳶紅了眼,她沉聲道:“父親是有錯,可祖父有何錯?我有何錯?”


    “那程昭兒時又有何錯?你父親為一己私欲害死他父親,他難道不能報仇嗎?”劉宵看著變換了神色的謝泠鳶又說:“你父親謝羽害死的人不計其數,有多少人因他而家破人亡?他們又有何錯?”


    謝泠鳶與她父親謝羽一年見不了幾麵,她與他並不親近。她知道她父親是咎由自取,自食惡果,讓她感到傷心委屈的是她自己和她那憂思成疾抱憾而終的祖父。她怨恨的是他們毀了她的人生,害了她最敬愛的祖父。她的父親已經死了,她能怨的便隻有程昭了。


    謝泠鳶委屈地落下淚來,劉宵見狀拿了帕子來替她擦著眼淚。她勸說道:“在人家的喜宴上,你這樣哭,被人瞧見了多不好。”


    謝泠鳶收斂了情緒,屈了屈膝道:“泠鳶失禮了。”


    劉宵搖了搖頭,無奈道:“你跟你母親長得不像,性子卻是一模一樣。你母親就是不肯放過自己,拿你父親的錯來懲罰自己,結果卻鬱鬱而終,而你父親照樣眠花宿柳。你如今也放不下過去!你若真想報仇,那就豁出了性命去做,可你又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就該放下才是!”


    謝泠鳶低下頭暗自思量:我如何放得下?我從相府千金一夜之間變成罪人之女。我原本該千寵萬愛,如今卻孤苦無依。我已過花信之年,卻還未覓得良人。這一切都是他們害的!


    黃昏冉冉,太尉府早已燈火通明。


    府門前,程昭含笑向出了車門的劉姝伸出手去。劉姝望著他那明亮若星辰的眼睛勾了勾唇,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手上。


    那在門前迎賓的何善骰看向劉姝,他小聲道:“公主倒是個美嬌娘,怪不得太尉願意娶。”他身旁的駱伏瞪了他一眼後迎下階去,他也忙下了階。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世家!”


    在禮官的讚誦聲和禮樂聲中,劉姝迎著霞光走進了太尉府。她和程昭並肩行在青石板路上。


    走過青石板路便是寬廣的臨鬆堂,婚禮便在此處舉行。


    “鴛鴦在梁,戢其左翼。君子萬年,宜其遐福。新婿新婦入喜堂!”


    臨鬆堂四麵門窗洞開,微風拂入吹動燭光紅綢。


    在兩位侍者的引領下,劉姝和程昭脫了鞋並肩進入堂內,賓客都站起身來看向他們。


    賓客多為武將,那些不屑與程昭來往的文官多稱病不來。


    站在劉宵身後的謝泠鳶看了看劉姝那秀麗的麵容,她皺起了眉頭,而她看向程昭的目光變得更為怨恨了。


    劉宵看向謝泠鳶,她從她的神情上有了一些令人煩憂的猜測。可她的思緒卻被禮官那中氣十足的聲音所打斷。


    “日吉辰良兮風和日麗,鸞鳳和鳴兮珠聯璧合。吉時已到,請賓客觀禮!”


    “同聲若鼓瑟,合韻似鳴琴。金堂雙壁合,預祝萬桃春。請請事者頸冠,新人行沃盥之禮!”


    劉姝和程昭在侍者的伺候下用流水淨了手。


    “歡慶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結良緣。新人行對席之禮!”


    劉姝和程昭在堂中的案席上對麵跪坐。


    “皓月描來雙影雁,寒霜映出並頭梅。夫婦二人,尊卑一體,新人行同牢之禮!”


    劉姝和程昭同食了一畜之肉。


    “紅妝帶綰同心結,碧樹花開並蒂蓮。願永結同好,同甘共苦,新人行合巹之禮!”


    這些禮儀劉姝在宮人的教導下早已爛熟於心,她不緊不慢地完成著,心中並沒有過多的情緒,不過是在走一個過場。


    可當她順著自己手中那半個葫蘆上係著的紅線看去,看到程昭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的另外半個葫蘆時,她的心中突然就冒出一句“他是我的另一半。”


    她被自己的這句話驚得手抖了抖,那葫蘆中的酒隨著她晃動。她忙低下頭喝了一小口酒。酒是苦的,她微微皺了皺眉將剩下的酒遞給了侍者。


    兩位侍者將劉姝和程昭的葫蘆交換。她接過他的那一半葫蘆,看著那剩了許多的酒皺起了眉頭,她知道剩下的酒必須飲盡。她抬眼看向他,他也正看著她。他挑眉朝她笑了笑。她似乎能猜到,他此時心裏在想什麽,他定在想,你不也給我剩了這許多。


    程昭一口將那剩下的苦酒飲盡,劉姝麵無表情地垂下眼,逼著自己把那葫蘆裏的酒喝完。


    待酒飲盡,侍者將兩半葫蘆交給劉姝。她接過葫蘆將它們合為一體,用那牽連著它們的紅繩將它們纏繞。而後,她又將葫蘆交給侍者,侍者莊重地將葫蘆收藏進木匣內。


    “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新人行解纓結發之禮!”


    程昭含笑望著劉姝,他站起身來走向她,他在她身後單膝跪下。一股清香襲來,他看著她烏黑的發髻暗道:“好香啊。”


    他用粗糙的手指將她發上的紅纓解下,他無意中碰到了她的烏發,那冰涼順滑的感覺讓他勾了勾唇。他站起身來,將紅纓高高舉起,向賓客展示。片刻後,他坐迴原位。


    侍者拿起剪刀,從劉姝和程昭的頭上各剪了一縷頭發,用紅繩捆綁在一起,放進了紅色的錦囊內。


    劉姝和程昭看著那捆綁在一起的烏黑頭發,心內都沒來由地默念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劉姝看向程昭,而程昭卻在看著那個錦囊。他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轉頭看去,可她卻已經垂下了眼。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請新人行拜堂禮!”


    劉姝和程昭站起身來,在堂上同拜天地後,轉身麵向那隻有一個牌位的貢桌。


    那牌位是程昭的父親程修的,是程昭親自去青州宗祠請來的,而他那還在世的母親和妹妹卻沒能請來。他如實告知過劉姝,說他母親和妹妹不願來洛京參加婚儀。


    劉姝不在意這些,便也沒問具體的原因,隻說自己知道了。因而在看到那個牌位時,她也並未覺得驚訝,自然而然的和程昭拜完了高堂。


    程昭雖然敢說實話,可何善骰駱伏季湘等人卻不敢如此說,對外隻說程昭的母親年邁體弱,妹妹的孩子幼小,經受不住顛簸,所以才未從青州來參加婚儀。


    拜堂已畢,禮官唱道:“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至此,禮成!”


    滿堂賓客拱手稱賀,一派喜氣洋洋。在這熱鬧氣氛中,劉姝終於覺得自己是一個新婦了。在那些恭賀祝福的目光下,她的臉上浮現羞澀的紅暈。


    賓客簇擁著新人走向新房。


    而劉宵卻拉著謝泠鳶往僻靜處走去。已是暮色四垂,廊簷下的燈籠忽明忽暗。劉宵在微弱的燈光下問道:“泠鳶,你該不會是愛慕程太尉吧?”


    謝泠鳶猛地瞪大眼睛,她厭惡道:“怎麽可能?!程昭那種陰險狡詐之徒,我怎會愛慕他?我在看到他第一眼時就覺得害怕,想來那時我便預知到後來要發生的事了。”


    劉宵有些不相信又問道:“那適才在堂上,你為何那般看著劉姝和太尉?”


    謝泠鳶冷冷迴道:“我不過是替公主感到可惜,如此貌美,卻嫁給了人麵獸心的程昭。”


    謝泠鳶話音剛落,從廊角處轉出一個人來。


    那人卻是季湘,她行了禮起身,冷著臉沉聲道:“謝娘子,在太尉府上說太尉的壞話恐怕不好!”


    謝泠鳶麵上難堪,可卻因對程昭的怨恨強自道:“有何不好?他的壞話在何處都說得,他做了那樣的事,難道還不準人說?”


    季湘冷哼一聲,她向謝泠鳶靠近道:“那我也向謝娘子說一說你父親謝羽是如何害死我夫君,如何幽禁我,如何害得我家破人亡的!”


    謝泠鳶心驚,不想這太尉府中還有被她父親所害之人,她忍不住往後退去,退到了劉宵身邊。


    劉宵將她擋在身後,以上位者的高傲姿態向季湘道:“禍不及子女,還請你莫要遷怒!”


    季湘冷冷笑了笑,屈膝道:“長公主說的是,隻要謝娘子不來招惹我們,季湘也絕不會為難。”


    “原來你就是季湘”,劉宵麵露驚恐。


    她曾打聽過,謝羽被程昭百般折磨後被一個叫季湘的女子砍下頭顱,剁成了肉糜。可謝泠鳶卻不知道這些,她一直以為謝羽是被程昭所殺。


    劉宵不想跟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有牽扯,她忙拉著謝泠鳶轉身離開了。


    季湘看著她們匆忙離去的背影覺得好笑,她暗道:“因著流言蜚語我倒成了兇惡毒婦,竟然讓長公主都覺得害怕。”


    這樣想著,她便往堂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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