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姝在禮官的讚誦聲中走出養德宮,她一眼便看見那騎在白馬上頭戴爵弁,身穿玄端禮服的程昭。


    他那威嚴端正的姿態,俊朗深沉的麵容讓她一時移不開眼睛。她站在紅綢拂動的石階上,心內歎道:“往後,他便是我的夫君了!”


    程昭陰沉著臉,他聽見動靜偏頭看去,正好與劉姝對視,他看著她那在莊重服飾地襯托下多了份威嚴的秀麗臉龐滿意地勾了勾唇。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笄上那帶有淺絳色鑲邊的黑色絲帶在他耳邊晃動得厲害。他大步走到石階下,微仰著頭看著劉姝的眼睛笑說:“公主今日倒讓人眼前一亮。”


    有這麽多宮人在場,程昭那毫無顧忌的話讓劉姝微微羞惱。她壓抑著心中情緒勾唇笑了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太尉今日也是俊俏得讓人移不開眼。”


    那些宮人無人敢抬眼打量,都垂著眼或屏息凝神,或暗自思忖。屏息凝神的是怕自己出了差錯,暗自思忖的卻是在想,流言果真不假,太尉和公主定是早就有染。


    程昭開懷地笑了笑,他抬手道:“公主,請吧。”


    劉姝緩步下階,她發上的步搖輕輕晃動。她與程昭擦身而過,走向那垂掛著紅色紗幔和珠玉的肩輿。


    隨著禮官一聲“公主起駕,步步祥瑞”,隊伍便緩緩地移動起來,禮樂之聲也飄蕩在宮牆之間。


    劉姝端莊地坐在肩輿內,她看著前方馬背上的程昭在心內數著數。等數到“九”,程昭轉過頭來,沉聲道:“公主,我在禦乾宮外等你。”說著,他便打馬急行而去。


    劉姝聽著那噠噠的馬蹄聲,低頭笑了笑,她知曉程昭的耐心早被長久地等待耗盡,如何還受得了這緩慢的行程。她想著他定是因為沒有經驗才會聽了禮官的話早早地來等著,想來若有下一次他必定不會早來了。


    蘇荷行在肩輿旁,她看著程昭遠去的背影惱怒地想,這程太尉可真過分。她轉頭看向劉姝,卻見劉姝低頭在笑,她暗自疑惑這太尉丟下公主,公主為何還發笑?她又在心內歎道:“公主的心思越發猜不透了。”


    而那隨行的禮官也在看著程昭離去的背影,他皺眉暗道:“荒唐,荒唐,這將禮儀置於何地?”他卻隻敢在心內指責,絕不敢出聲阻攔。


    禦乾宮的正殿內,皇帝劉宣一身玄色禮服,頭戴通天冠,端身跪坐在殿中主位上。皇後身體抱恙,他身側的位置便空置著。


    跪坐在左側上首的賢妃周雲英倒很想去皇後的位置坐著,可她知道那於禮不合便隻得作罷。


    她的下首安靜坐著的良妃陳子衿和淑妃沈素卻絲毫沒有想去那位置上坐著的想法。


    陳子衿生性淡泊,從來不貪圖那些虛名。而沈素卻是不屑於坐在劉宣身側。


    跪坐在陳子衿身後的四公主劉嫻也同樣安安靜靜的。


    那坐在右側上首的是劉宣唯一的叔父逸老王爺劉適。皇家子嗣單薄,皇族長輩便隻得他一人,因而那管理皇家事務的宗正一職他無論如何也推脫不掉。


    劉適有一獨子劉安,他是個逍遙自在、行蹤不定之人,少在人前露麵。


    皇族之中還有的便是劉宣的親姊長公主劉宵,她自與附馬和離後便少有入宮。劉宣命人請她進宮,她推拒了,讓人迴說隻去太尉府觀禮便可。


    隨著殿外宮人一聲“貴妃到,七公主到”,張沁玉母女緩緩地走進了殿中。那母女二人向劉宣行禮後又轉身向劉適行禮問安。


    張沁玉身上那精美的華服刺痛了周雲英的眼睛。她看向她那美豔的麵容,心中更是恨得牙癢。她高傲地坐在那裏不願起身,而陳子衿沈素和劉嫻已起身行了禮。


    陳子衿抬眼看了看張沁玉,心中擔憂她和周雲英又鬧起來。沈素也和她有同樣的擔憂,可若是換了往日,她倒並不在意她們鬧不鬧,可今日不同,今日是懷夕成親的日子,她希望一切順利。


    劉宣笑看著張沁玉和劉妙,他說:“沁玉,妙妙,過來坐。”


    不等張沁玉開口周雲英卻大聲道:“陛下,這恐怕於禮不合!陛下受公主禮拜,身邊坐著的理應是皇後。”


    劉宣皺起了眉頭,他看向周雲英沉聲道:“皇後傷心過度,身體抱恙,你難道想讓皇後拖著病體來受禮?”


    周雲英微微低頭,她沉著臉說:“臣妾不敢。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壞了禮製!”


    張沁玉看著周雲英譏諷地笑了笑,她開口道:“賢妃,你也太心急了些,本宮何時說過要坐在陛下身側?還有,你坐的位置,難道不是本宮該坐的?”


    確實,以位份來看貴妃為尊,理應坐在左側上首,總不能讓她和逸王坐於同側。周雲英如何不知曉這些,她不過是故意想給張沁玉難堪,卻未想到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劉適這些時日沒了往日的安逸瀟灑,為兩位公主婚嫁之事忙得腳不沾地,頭昏腦脹。他揉了揉太陽穴,摸著圓潤下巴上花白的小胡子說:“好了,好了,一個座位有什麽好爭的?既然皇後抱恙,便以貴妃為尊。那位子空著倒不吉利,貴妃坐吧,賢妃也好坐在原位。”


    劉宣點頭稱對,他笑道:“竟然王叔都這般說了,沁玉你便過來坐吧。”


    張沁玉行禮道謝,過去坐下了。


    劉妙便跪坐在張沁玉身旁,年幼的她雖不明白為何要因為一個座位而爭吵,但她知曉她的母妃贏了便覺得歡喜,她得意洋洋地看向周雲英。


    周雲英察覺到了劉妙的目光,她心中惱恨更甚,咬牙暗道:“連個孩子都不把本宮放在眼裏,本宮這賢妃當來有何用?”


    她雖然這樣想,可仍維持著自己的高傲姿態。


    陳子衿和沈素都鬆了口氣,慢慢坐了迴去。


    這時,殿外唱道:“程太尉到,安平公主到。”


    劉姝和程昭並肩走進殿中,夏姑姑和蘇荷跟在他們身後。


    劉宣看著這對新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口內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看著程昭的臉又覺得有些奇怪。他曾有過和程昭結拜的念頭,可不想如今他卻降了一輩成了自己的女婿。當真是世事難料!


    劉姝在經過沈素身旁時,兩人相視著笑了笑。


    沈素與劉姝母親何蔓君自小相識。她欣慰地看著劉姝,心內感慨道:“蔓君阿姊,你的女兒長大了,今日便要嫁人了。若你在就好了。”


    劉姝和程昭看見張沁玉坐在劉宣身側並未感到驚訝,劉姝早就猜到馮茹不會來受自己的禮拜,而程昭卻是不在意這些。


    禮官在一旁唱道:“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請公主拜別君父!”


    劉姝聞言跪下,她俯身拜道:“女兒拜別父皇。”


    劉宣莊重地跪坐在那裏受了她的禮拜,他伸手道:“起來吧。”


    劉姝直起身來跪坐在地。


    禮官又唱道:“翁婿相望,一堂歡顏。請太尉拜見君父!”


    程昭俯身跪下,口內道:“小婿拜見君父。”


    劉宣看著程昭點了點頭,他讓他起身後含笑道:“愛卿,姝兒往後便交給你了。”


    程昭跪坐在地,拱手迴道:“請陛下放心。”


    劉宣欣慰地笑了笑。


    禮官又唱道:“父母德高,子女良教。請君父賜新人酒!”


    劉宣抬手笑道:“賜酒。”


    兩位侍者端上兩杯酒來,劉姝和程昭接過酒杯,以袖掩麵飲了杯中酒。


    劉宣看了看垂著眼的劉姝,又看了看含笑的程昭,他向她二人祝道:“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願你二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劉姝和程昭一齊道謝。他笑了笑說:“走吧,莫誤了吉時。”


    禮官見狀,讚誦道:“鴛鴦於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送公主出嫁!”


    劉姝在蘇荷地攙扶下起身,她無悲無喜地轉身,迎著天光往殿外行去。她心中並無留戀,可在跨出殿門看見雲天染霞的那一刻,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忽然意識到她離開了她在這世上血緣最親之人。


    她停下腳步想轉迴頭再看一眼,可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要迴頭,不要迴頭!他不在乎你,你也不要在乎他!”


    她心一狠抬腳往石階下行去,可她眼中的淚卻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走在劉姝身旁的程昭偏頭看著她,他明知她為何流淚,卻仍是打趣笑說:“看來公主嫁給我很是傷心啊。”


    劉姝含著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什麽也未說,轉頭目視前方踩著木屐向禦乾宮外行去。蘇荷緩緩跟在她身後。


    程昭被劉姝那一眼看得停下了腳步,跟在他們身後的宮人也不得不停了下來。他看著前方她的背影心想,她那一眼是何意?不像惱怒,也不像傷心。


    劉姝已經快到宮門,她看向門兩側的青鬆,那青鬆下的泥土還是新翻過的。她知道那裏原本是種著太平花樹的。


    而程昭還站在原地思忖揣摩。


    一旁恭身候著的夏姑姑見劉姝已經出了宮門心中急切卻不敢開口提醒,她便向那禮官使眼色,可那禮官也在向她使眼色。


    就在兩人互相使眼色的當間,程昭大步向宮門走去。他們見狀鬆了一口氣,又急忙跟了上去。


    劉姝出了宮門一眼看見那輛紅綢滿布的花車,她朝花車走過去,扶著蘇荷的手上了花車。


    這時,程昭也出了宮門。他大步走來,那氣勢把蘇荷嚇得直往後退。他在車窗前站住,撩開車簾低頭問道:“你適才那一眼是何意?”


    劉姝端坐在馬車內,她目光沉沉地看向程昭,淡淡地說:“無意。我當時不過是在跟自己說,你是無情之人,不必與你計較。”


    程昭朝劉姝勾唇笑了笑,他放下簾子什麽也未說便轉身往白馬走去。


    這次輪到劉姝疑惑了,她心中想著他那笑是何意?而她的疑惑卻被禮官的讚誦聲打斷,窗外傳來的禮樂聲也分去了她的心神。


    長秋宮中的永壽殿內,皇後馮茹穿了一身常服閉目躺在榻上。


    她身邊的陳媼聽著隱隱約約的禮樂之聲心中焦急,她不免彎腰勸道:“殿下,您身為皇後,五公主的拜別禮上怎能不露麵呢?”


    馮茹閉著眼,她無力地說:“傅母,我心中難受,實在是沒有力氣去裝樣子了。”她的聲音帶著哭泣過後的嘶啞。


    陳媼跪坐在榻旁,她說道:“可這豈不落人口實?倒讓張貴妃和賢妃她們看了笑話。”


    馮茹覺得乏累極了,偏偏心中又難受,她眨開眼來微惱道:“我連唯一的女兒都沒了,還管得了她們?”


    說著,她又紅了眼,幾滴淚順著眼角滴落在枕頭上。


    跪坐在一旁的念月見狀,柔聲勸慰道:“殿下,身體要緊,您好好歇著,莫要如此傷心。”她又向陳媼道:“陳媼,殿下是真的累了。”


    馮茹又閉上了眼晴,口中冷冷道:“傅母去歇著吧,我身邊有念月就夠了。”


    陳媼聽了這話,心裏也難受起來,自己分明是為了她考慮,反倒惹得她厭煩。她垂目答應著,恭敬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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