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下了早朝後便打馬去了洛河旁的南軍營,營中是他訓練的近五萬玄詭軍。


    玄詭軍原本不叫玄詭軍而叫朱雀軍,是程昭為其改了名。可他卻並未更換軍旗,軍中飄揚的仍是黑底紅紋的朱雀軍旗。


    晟朝有東南西北四大軍營,又分別稱作青龍軍,玄詭軍,白虎軍,玄武軍。青龍軍由光祿勳仲惟統管隻聽命於皇帝,玄詭軍自然聽命於程昭,白虎軍由驃騎將軍莊滄統管,玄武軍由車騎將軍鄧鈞統管。


    而玄詭軍則是洛京四大軍營中兵力最多,士兵最精良的。


    程昭隻要人在洛京每日必去南營巡視,多年來風雨無阻。他又定下了最嚴厲的軍規,營中兵將無人敢懈怠。


    太尉府中的君川閣是程昭的居所,他從軍營迴府便徑直去了君川閣中左側的書房。


    書房內擺設簡樸,當中一張榆木繩紋扣帶托座平頭案,案後一把未經雕飾的榆木矮座。


    右側牆上掛著一幅磅礴大氣的水墨山水圖,圖下方擺了兩把矮座,矮座之間放著榆木矮幾。


    書房左側是一對古樸簡致的榆木書架,書架上整齊地放著兵書竹簡。


    書房內有三對網格欞花窗,門左右各一對,書架之後的側牆上有一對。


    側牆上的窗戶是打開的,透過書架窗外的春色隱約可見。春風微拂,階下鬆樹輕搖,鬆枝那清冷的影子映在書架之上。


    程昭穿著玄色官服走到案後的榆木矮座上坐下,他將腰間那把錯金黑鞘劍取下拍在案上,又將頭上的鶡冠取下放在了案上,那冠上好看的羽毛輕輕顫動。


    他目光如炬地看向跟著他進來,此刻已恭敬地跪坐在地上的兩個兒郎,冷聲道:“說吧。”


    那穿著墨色勁裝,麵白年輕的駱伏拱手道:“太尉,今日早朝後周大將軍去見了陛下,稟告了並州金礦一事。”隨著他的動作他腰間的佩劍輕輕地晃動。


    程昭冷冷地笑了笑,他垂眼說道:“他當真是舍不得,今日才去迴稟。”


    駱伏身量高,他身旁穿著棕黃色團花暗紋錦袍的何善骰比他稍矮些。


    何善骰二十來歲的年紀,他聽了程昭的話,那雙含情的桃花眼中帶了笑意,他說:“若不是因有匈奴人在,太尉放了他一馬,他如今怕是身在詔獄。”


    說完這話,他想起那一百錠金子來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前日,周紹興一出宮就來了太尉府,還帶了一百錠金子上門。何善骰一想到那黃燦燦的金子就歡喜得合不攏嘴。


    程昭瞥見何善骰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他也未點破,問道:“你來做甚?”


    何善骰嘴角上揚,眉目含笑,他拱手道:“各地鹽鐵均輸已妥當。屬下多日未見太尉,今日得閑來看看太尉。”


    何善骰天性貪玩,在一個地方總是呆不住,好在於大事上絕不會馬虎,因而程昭也放心讓他做管領鹽鐵官營商業的大司農丞。他果敢機敏,若不是心性不定程昭倒想讓他做九卿之一的大司農。


    程昭將目光移向駱伏,他想駱伏倒是性子沉靜,可又太過執拗。但做他這太尉的長史要的就是他這樣忠心不二、決不背叛之人。他看著駱伏那白淨卻仍帶著少年稚氣的臉問道:“李來的事辦好了?”


    駱伏拱手迴道:“已經妥當。前日,李來出了太尉府後不慎跌落到陽渠中,今晨已病得起不來床。再過幾日想必太醫便會查出他得了疫病,屆時必會遷出宮來。屬下在太學附近買了間草屋,他病好了便會住進去。太子殿下隔一日便會去太學聽講,不怕他們遇不上。”


    程昭點了點頭,沉聲說:“已經做到這份上,若太子不提拔他,那便是他自己沒本事。”


    何善骰心想,這李來在宮中幾十年,曆經三朝怎會是個沒本事的人。他笑了笑又說:“這陳太師也是,這東宮到太學路程可不遠,可苦了太子殿下了。”


    程昭勾了勾唇,他看著他冷哼道:“若這點苦都吃不了,那他還當什麽儲君?日後還能坐得穩皇位嗎?你若隻知安逸享樂,你那大司農丞的位置也怕是坐不穩了。”


    何善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笑說:“太尉,我可許久未去賭場酒樓了。”他又看向駱伏說:“我不是聽你的話向駱伏學習如何修身養性嗎?”


    駱伏看了他一眼,挑眉道:“你何時向我學過?”


    何善骰笑著咬了咬牙,他看向程昭轉移話題地問道:“太尉如此幫助太子殿下,為何不讓他知曉呢?”


    這也是駱伏疑惑了許久的事,他心中思慮,若太尉為以後考慮向太子殿下示好,可又為何不讓太子殿下知曉?


    他也不由道:“是啊,太尉給太子殿下舉薦鄧將軍那樣人品武藝俱佳的師傅,如今又安排李來去殿下身邊。太尉為何不讓殿下知曉呢?”


    程昭笑了笑,他腦海中浮現出太子那端方君子的品貌來,他聲音清冷道:“我並非向他示好,他知曉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成為一代明君。”


    此刻,他眼中的光芒如那照耀萬物的日光,讓人仰望,讓人向往。


    何善骰、駱伏凝望著程昭,就像是在仰望天上的太陽。他是把他們從沼澤中拯救出來,並讓他們誓死追隨的人。他對於別人來說是那遮天蔽日的烏雲,可對於他們而言,他就是那中天的白日,光芒萬丈,永不沉落。


    他是他們心中的神,是他們的引導,他們的光明!


    晟朝的山海輿圖在程昭腦海中浮現,他臉上露出擔憂之色。他說:“晟朝北有匈奴,西有羌人,東有海盜,若再沒個明君隻怕這江山社稷不保。太子是君子,若好好輔佐定會是明君。”他輕聲笑了笑,又說:“明君的身邊可不能有我這般的奸佞小人。”


    何善骰駱伏的神色嚴肅起來,他們都憂心地想著程昭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程昭看著他們那嚴肅的樣子笑了笑,沉沉道:“他身邊可以沒有我,可朝堂卻不能無我。”他垂眼看著案上那把錯金黑鞘劍說:“他往後便會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朝中沒了我這個奸佞,也會有另一個奸佞。”


    駱伏腦中迴想著程昭如何救下快要餓死的他,如何帶他進軍營,如何教他武藝。往昔種種盤旋在他心頭,他凝眸沉聲抱拳道:“太尉在屬下心中決不是奸佞!”


    何善骰也抱拳冷聲道:“不管太尉是何種人,我何善骰隻追隨您一人!您讓我生我便生,您讓我死我便死!”


    程昭勾了勾唇,笑了笑說:“好了。你們在我身邊這麽久,難道不知我並不在意別人如何評說我?我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把玩著拇指上的扳指,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劉姝那秀麗的麵容來,他隨口問道:“公主近日可有事發生?”


    皇宮中的一切接應都歸駱伏掌管。他微微皺了皺眉,拱手道:“昨日五公主身邊的宮女因誹謗公主和太尉被責罰了。”


    何善骰聽了這話倒來了興致,率先開口問道:“誹謗?如何誹謗的?”


    駱伏看了看程昭,他麵不改色道:“說公主勾引太尉,在宮中行苟且之事。”


    程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皺眉暗道:“我不過無意中看了一眼,談何苟且?”


    何善骰見程昭麵色不虞,冷冷說:“這些宮人真是膽大,連太尉您都敢誹謗!不如再給她們些教訓!”


    程昭冷哼一聲,抬眼說:“她自己身邊的宮人自己管教,管不好也是她自己的事。若無事,你們便退下。”


    駱伏何善骰答應著退出書房。


    一出了書房,何善骰便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等出了君川閣的院門,他邊下石階,邊向駱伏道:“適才太尉一口一個她自己、她自己,隻是不知等日後溫香軟玉在懷,太尉還能不能像今日這般決絕?”


    駱伏摸著腰間的佩劍向君川閣前那一小片鬆林間的石子路走去,他邊走,邊信誓旦旦地說:“太尉不管對何人都會如此決絕,更何況一個女娘!”


    何善骰笑著搖頭道:“你不懂,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娘有時比那些刀槍劍戟還要厲害。”他上前拉住駱伏,眨了眨眼不懷好意地笑說:“再過不久你也要及冠了,不如讓兄長我帶你到那溫柔鄉裏去玩一玩?”


    駱伏掙開何善骰的手,他勾了勾薄唇說:“溫柔鄉自古便是英雄塚,若哪一日你死在那裏,我可不會去給你收屍。”


    何善骰正想開口卻瞥見一身素服梳著垂雲髻的季湘從側麵快步行了過來。她是太尉府中的管事。他看向她,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了,忙朝她肅靜地拱了拱手。


    徐娘半老的季湘朝何善骰笑了笑後轉身進了君川閣。


    何善骰放下手來,他打了個冷顫,小聲向駱伏道:“我一想到季嬸曾將人跺碎了喂狗,就覺得她那笑實在滲人。”


    駱伏見過季湘殺人,當時何善骰並不在,他便問道:“你見過?”


    何善骰聳了聳肩膀說:“並未。但眾人都這般說。”


    “道聽途說”,駱伏轉身走進了鬆林中。


    季湘年近四十,可那紅潤的臉上仍看得出她年輕時必定貌美如花。她脫了鞋恭身進了書房,向程昭行禮道:“屬下見過太尉。”


    程昭正在書架前翻看劉姝讓人送來的那冊兵簡,他邊看,邊說道:“起來吧。”


    季湘直起身說:“太尉,君川閣後麵的院子已經空出來了。隻是不知五公主喜歡什麽樣的庭院?”


    程昭將手上的兵簡放下,他想著劉姝貴為公主本應修建一座公主府的,可婚期將近,已是來不及。但無論如何也該為她修建一座庭院,總不能委屈她住在舊院落中。至於她喜歡什麽樣的庭院,他如何知曉。他轉身看向季湘說:“我入宮一趟。”


    季湘想著程昭入宮應是去見五公主,她估摸著時辰說:“已到了用午飯的時候,太尉可要用了飯再去?”


    “我去宮中用飯”,程昭拋下這句話,伸手拿過案上的官帽頭也不迴地走了。


    季湘看著程昭大步離去的背影想,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也不知那五公主是何模樣,竟能讓他那樣的人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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