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七月初九。


    因怕路上熱,車馬行大清早就把馬車趕到秋聲齋門口等著了。兩輛很普通的黑漆平頂馬車,前一輛楊妡帶著紅蓮及藍蒲,後一輛坐著安平與藍菖,並那隻大箱籠和丫鬟們的包裹。


    泰阿與包有騎馬在車旁跟隨。


    約莫巳正時分,馬車到了廣濟寺。


    魏珞穿一身玄色衣衫靜靜地站在寺門口老槐樹的樹蔭下,也不知等了多久,見到馬車來,大踏步走近。


    楊妡透過車窗看到他,唇角彎一彎,撩起車簾,伸出手,「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剛到,」魏珞簡短地迴答,展臂將她抱下車,又牽過她的手往寺裏走。


    剛進山門就看到大殿門前懸掛的白幡,再走幾步僧人單調而冗長的誦經聲低低傳來。


    知客僧低聲介紹道:「法事在卯初就開始了,每日誦七次經,每次都是不同的經卷,以庇佑逝者魂靈,此時正值第三場,施主請隨我來。」


    誦經的場所在偏殿,殿裏燃著四十九支蠟燭,有四十九個僧人盤膝而坐,魏玹渾身縞素跪在最前麵。


    見魏珞兩人進來,魏玹往旁邊讓了讓,又指著帳幕後麵,「母親在裏頭。」


    楊妡撩開帳幕進去,果見王氏與魏玹的妻子彭氏一左一右跪著,另有兩個丫鬟陪跪在旁邊。


    王氏並不像魏玹那般渾身縞素,而是穿了件湖水藍的衫子,渾身上下除了銀質發簪外,再無別的飾物。


    相比往常,更覺俏麗。


    楊妡沒多言語,挨著彭氏跪下了。


    約莫半刻鍾,外麵想起沉悶的鈴聲,誦讀聲戛然而止,這場誦經結束了。


    彭氏捶捶後腰正要起身,見王氏仍姿態端莊地跪著,急忙又斂眉跪正。


    楊妡兀自站起來,走到外麵對魏珞道:「我去靜業堂看看。」


    「少等會兒,」魏珞掂起三炷香,就著旁邊蠟燭點了,插到香爐裏,恭敬地拜了三拜,才又道:「我與你一起。」


    靜業堂院裏那株老鬆樹已經連根拔掉了,另栽了一株小鬆樹,不過兒臂粗,三尺多高。樹旁的石桌石椅仍在,與小鬆樹比起來,顯得格外粗大笨重。


    牆邊的雜草清理得幹幹淨淨,又新置了十餘竿一人高的翠竹,旁邊有一小片菜地,種著韭菜蘿卜。


    整個院子不複前次的衰敗枯落,而是呈現出勃勃生機。


    楊妡彎起唇角笑了笑,踏進殿中,進門就瞧見空淨坐在窗前不知在寫著什麽,神情很是專注。


    窗戶洞開,陽光鋪射進來,明亮的光束上匯集著無數飛塵,有蒼蠅在他麵前飛來飛去。


    空淨定力十足,直到寫完一頁紙,才揮手將蒼蠅趕開去。


    楊妡輕咳聲。


    空淨抬頭瞧見楊妡,目光頓時亮了亮。


    楊妡笑道:「我來瞧瞧大師,你近來可好?」


    空淨點點頭,啞聲道:「很好。」伸手點燃三支香交給楊妡,「你倒是有心。」


    楊妡有些慚愧,「那邊我公爹在做法事。」


    如果不是兩便,她也不會專程來給方元大師上香。


    空淨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道:「能有這份心就好,那些時常來進香的也未必真是感念大師。」


    楊妡走到香案前,拜了三拜將香插好,無意間瞧見旁邊摞著一遝《往生咒》。那字體何其熟悉,前世她不止一次看到那筆秀媚的柳體字,更是用了很大心思臨摹了個十成十。


    這應當是薛夢梧送來的吧,他經常來廣濟寺?


    楊妡還在思量,魏珞也瞧見那摞經文,眸子頓時眯了眯——如果他沒有記錯,成親那天,楊妡給他看的那本冊子,字體跟這個一般無二……


    「好字!誰這麽有心送來的?」魏珞抓起一本隨意翻了幾頁,讚道。


    空淨答道:「是位姓薛的公子,今兒一早送來的,說在大師這裏供奉幾日後,分發給善信。」


    姓薛的?


    薛夢梧!


    魏珞立時記起楊妡曾對他表現出格外的關注,有一次,也便是在這靜業堂門口,楊妡還呆呆地盯著人看了好久。


    心裏驀地湧起股說不出的滋味,搓了搓後槽牙,涼涼地說:「小師傅能不能給我一本,我迴去研讀一下。」


    楊妡瞧出魏珞的不對勁,已猜到七八分,嗔他一眼道:「經書都是分發給那些買不起書的窮苦人,爺理當多捐些香油錢才對,還跟窮人爭搶。」


    眸光流轉間,嬌俏靈動,唇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分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空淨點頭,「五姑娘……魏奶奶言之有理。」


    魏珞低低「哼」一聲,攥楊妡的腕走出靜業堂,卻不是去做法事的偏殿,而是尋到個偏僻之處,鬆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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