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末年。


    繁華的城市,熱鬧的人群,陽光照耀著花花草草的嬌媚與小孩子的亂跑。


    陰暗的角落裏,十七、八歲的小乞丐有氣無力地倚坐在牆根下,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他的眸子裏沒有光彩,也沒有焦點,瞳子一動不動,仿佛死人一般。


    他的臉龐左側有一處淤青,嘴角殘留一絲血跡,襤褸的衣衫下露出一道指長的劃痕,赤裸的左腳上纏繞著一塊破布,隱約顯露出一道猙獰的結痂。


    銀鈴般的笑聲突兀響起,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寧靜。小乞丐的眸子微微轉動,視線裏多了一個身著紅衣、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今天是上巳節,城裏孩子們最喜歡的節日,這一天不用上學、不用幹活、不用待在家裏,而且還可能有新衣、有新玩具、有零錢花,至少可以快快樂樂地玩耍一整天。


    小姑娘看到了小乞丐,原本快樂的表情漸漸消失,有些同情地望著看起來也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手裏的三文錢頓時被小手捏緊。


    小乞丐詫異地望著小姑娘,後者猶豫一會後,徑直走到他麵前,萬分不舍地將錢丟在了地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小乞丐,然後頭也不迴地跑開了,生怕再待一會兒就會後悔。


    小乞丐張了張嘴,枯澀的喉嚨沒有及時發出聲音,而小姑娘已經跑遠。


    望著善良小姑娘的背影,一絲不安湧上心頭。


    小乞丐叫蕭灑,原本是城東小販蕭老漢的獨子,家境也算過得去。蕭老漢算是老來得子,直到三十歲老伴才懷上孩子,一時樂得合不攏嘴,也特意給孩子起名蕭灑,意思是一生瀟灑。


    然而很快悲劇就上演,老伴分娩的時候難產,最終隻有孩子活了下來。十歲時,蕭老漢訂一馬車果蔬送上門,正在馬前算賬時,蕭灑偷偷扯了一根甘蔗,結果甘蔗紮了馬腚,受驚的馬直接將蕭老漢撞歸西。


    好在蕭老漢有些家底,鄰裏鄉親也善意幫襯,日子還勉強過得去,隻是再不敢有人長時間呆在蕭灑身邊。


    可惜蒼天不依不饒,凡是跟小蕭灑發生點關係的,似乎都不會有好下場。十五歲時蕭灑打蚊子太用力,不小心將油燈打倒,頃刻間點燃了房子,熊熊大火幾乎吞沒了半條街,讓無數鄰裏鄉親流離失所。


    房子沒了,家沒了,蕭老漢攢那點錢都不夠賠償鄰裏損失的,至此所有人對小蕭灑仁至義盡、避之不及,漸漸地成了居無定所的孤兒。


    黴運並不因貧困而休止,同孩提時一樣,蕭灑每天必有數災,不是出門摔跌就是走路崴腳,吃飯必噎、喝水必嗆,有錢必丟、有糧必偷。


    左臉的淤青是今早出門時一腳踩空摔的,嘴唇上血跡是吃剩飯時被石頭磞飛了牙,身上劃痕是走路時樹枝掉落劃的,腳上扭傷是昨天下台階崴的。


    總之像這樣的黴運對於蕭灑來說已經完全麻木了,麻木到生無可戀。


    好一個蕭灑,好一個倒黴的瀟灑。


    蕭灑艱難地站了起來,是時候告別這個世界了。冷笑一聲,蕭灑覺得這個世界拋棄了他,那麽就這樣吧,一死了之,也徹底擺脫這些沒完沒了的苦難。


    街道的熱鬧與繁華似乎都與少年無關,孩子的嬉笑聲聽起來那麽刺耳。然而死寂的眸子還是微微起了波瀾,眼中折射出那個善良的紅衣小姑娘,隻是此刻對方的境遇並不太好,她的父親正為女孩丟了那三文錢而狠狠地訓斥著。


    蕭灑看了看手裏的三文錢,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抬頭間見得那個父親拉扯著小姑娘似乎要往迴走。小乞丐下意識地躲在路邊的一處小攤前,有些不敢麵對這個因善良對他施舍而受黴運牽連的小姑娘。


    內疚啊~


    “小兄弟,算一命?”沙啞低沉的聲音打斷了蕭灑的思緒,讓他略微詫異地將目光移到近前。


    這是一個算命攤,勾畫著後天八卦的白布一鋪,上麵有個像紡錘般的物件壓腳,垂下的簾緯上書“司徒神算,鐵口直斷”。小攤販是個消瘦的中年人,留著山羊胡子,豆丁的雙眼透露著市井狡詐。他低頭看了一眼蕭灑,隨即眸子微亮,目光掃過那三文錢。


    今天還沒開張過,三文錢就三文錢吧。


    抬頭看了一眼山羊胡子,蕭灑忍不住譏笑一聲,就他這命還用算!


    山羊胡子一直留意著蕭灑的舉止,看到小乞丐在八個字上停留少許,微微攢眉,隨即移目打量了一下少年的細胳膊細腿,心中了然。


    看樣子識字,這可不容易,別說是窮困人家,就是一般家境都供不起私塾費用,也未必有那見識。細胳膊細腿,並沒有農田苦力勞作痕跡,應該沒有幹過什麽體力活,不像是勞苦人家孩子。隻是這一身襤褸衣衫和傷痕,讓山羊胡子有些吃不準狀況。


    思索了一下,山羊胡子斷定眼前的小家夥應該是家境生變,而且很有可能父母雙亡,否則斷不需要這孩子沿街乞食,畢竟能夠決定讓孩子讀書的人家見識不會太差,就算沒落也不至於討不得營生。


    又或者這孩子自小被販子拐賣他鄉,飽受苦痛折磨,這一身傷痕倒也像了幾分。


    “不信?”山羊胡子想到這裏,心中有些頭緒,臉上浮著故作高深的笑容,“小兄弟,免費先送你幾句?你就說準還是不準再來決定,不準不要錢。”


    麵生得很,應該是個新來的。蕭灑漠然打量了一下山羊胡子,隨即冷笑著望了望手裏的三文錢。熟悉蕭灑的,恨不能離得三丈遠,也隻有新來這塊區域的不知道他這黴神得厲害。


    “看你出身雖不是顯貴人家,當也應曾衣食無憂。”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搖著頭,一手掐指一手拈著山羊胡子。


    蕭灑眉毛挑了挑,死寂的內心湧起一絲興趣。似乎有點東西的樣子,自己這一身襤褸的,還能看出家境不錯?


    “可惜家境生變,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山羊胡子一邊慢吞吞地說著,一邊觀察小乞丐的神色,心中暗暗定了下來。


    蕭灑興趣漸濃,抬頭認真打量著山羊胡子和他的攤子。


    “你命裏淺薄,厄運不斷,正所謂浮水無憑,一生流離...”山羊胡子心中漸定,搖頭晃腦地說道,餘光不時打量著少年。


    蕭灑詫異地望著算命先生,真準...眼光真準。


    “可有什麽辦法解決?”蕭灑問道,死寂的內心毫無波瀾。


    山羊胡子心中一喜,魚兒上鉤了,抬眼掃了一下桌麵,眉毛微微一皺,隨即雙眸一亮,順手就拿起那塊像破紡錘的鎮紙。


    不,這不是像破紡錘,這還真就是個紡錘,是山羊胡子在一個垃圾堆裏的廢棄紡車上拆下來的。話說那天大風飛揚,八卦白紙四處飄飛,山羊胡子隨手找個東西壓一壓,便有了這個像紡錘是真紡錘的鎮紙。


    “厄運自然需要鎮。”山羊胡子摩挲著紡錘,“而立之前鎮六命,而立之後有光明。”


    “而立?”蕭灑皺了皺眉,“這麽久,還有十幾年呢?怎麽鎮?”


    “罷了罷了,今日得見便是有緣,老夫忍痛割愛,就將這枚傳承千年的夢...機...天寶送與你了,這夢機天寶采用昆侖山萬年璞玉製成,上可定乾坤、下可通神藏,是增賜氣運、加持福報的絕世寶物。”山羊胡子口若懸河般說道,“老夫心懷天下,解救蒼生,既是有緣得見,萬不可任你孤苦終生、顛沛流離,罷了罷了,救人一命,就當增添福報。”


    蕭灑呆呆地望著那紡錘般的東西,鏽跡斑斑、普普通通、到處汙漬,就像一塊路邊常見的破石頭,唯一不同的就是形狀似乎打磨過似的,有些均勻,尖頭兩端對稱各有一個小孔,似乎可以穿繩。


    這就更像是個破紡錘,穿線孔都有了。


    還有你管這叫玉?蕭灑忍不住內心鄙夷。小時候家境不差,也見過玉石,雖說買不起貴重的,但為辟邪蕭老漢為他忍痛買過幾幅玉墜,倒也有些見識。後來不用說,大火之後全部賠償出去了。


    這破紡錘怎麽看都跟玉沒有關係,讓他深度懷疑這就是一塊路邊隨處可見的破石頭,被人用來順手琢磨成了紡錘。


    “你有多少錢?”山羊胡子見蕭灑長久不說話,也有些不耐地問道。


    “我沒...三、三文錢?”蕭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隨即想起了什麽,攤開了手掌,又萬分猶豫地轉過頭去,望向漸行漸遠的紅衣小姑娘,他是準備在了卻生命前將它還迴去。


    “三、三文就三文吧。”山羊胡子毫不客氣地將三文錢拿走,然後快速將破紡錘交由蕭灑手上,看後者還在猶豫,怕少年反悔,於是又補充了兩句,“這璿璣天寶必須與那紅繩掛在脖子上,而立之前不得摘下,無論洗澡睡覺都必須佩戴。對了,最重要的是,不能佩戴錯誤,你看這端為上端,梭頭略細,上有龍紋;這端為下端,梭頭略粗,下有雲紋,正是祥龍呈雲之意,且不可戴反了。”


    “可是先生您剛才說它是夢機天寶。”蕭灑抬頭萬分疑惑地望著山羊胡子。


    “咳咳~它、它有兩個名字,即叫夢機天寶,又曰璿璣天寶。”山羊胡子老臉微紅,連忙解釋。


    “噢~”蕭灑低頭望了望手掌中的破紡錘,又看了看已經走遠的紅衣小姑娘,隨即長歎一聲,轉頭望向山羊胡子,“搭一條紅繩,否則就退我一文。”


    山羊胡子瞪了瞪眼,看到少年堅決的臉龐,於是開始摸索,然後詭異地將手伸入褲子裏,咬牙切齒地一陣倒弄。


    看到莫名弄出來的一條不規則紅繩,蕭灑忍不住向山羊胡子的褲子直瞍。


    “你今天本命年吧?”蕭灑問道。


    “你咋知道?”山羊胡子詫異地望著少年。


    “還真是從褲頭裏抽下來的?!”蕭灑嫌棄地抖了抖紅繩,最終還是用它將這個什麽夢機天寶又或者璿璣天寶穿好線,戴在了脖子上,神情有些漠落地說道,“有個陪葬品也不錯,你說是不?”


    山羊胡子老臉通紅,隻注意了小家夥的前半句話。怎麽說也不可能退那一文錢,雁過拔毛,絕不放過。可是這麵子還要維持,就當什麽沒有聽到。


    “你戴反了。”山羊胡子努力維持著高深模樣,掩飾這一分尷尬。


    “戴反了會怎麽樣?”蕭灑站起身,冷漠的臉龐上浮起一絲嘲笑。


    “會厄運更甚!”山羊胡子怎麽看不出這小乞丐的譏諷之意,有些氣惱地罵道,“渾小子, 不聽老道之言,會連累所有與你有關的人!”


    蕭灑擺了擺手打斷山羊胡子的胡言亂語,頭也不迴地走了。還有什麽有關的人,父母死了,親人遠離,鄰裏見他就躲.....


    還是跟這個世界說再見吧,滿滿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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