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著沒動,然而臉上並沒有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那隻扇下來的手被攔住了。


    不知何時過來的張慕生將他護在身後。


    張母見狀,激動道:“慕生,媽不是亂打他的,你還沒想起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媽都跟你說,你被車撞其實是……”


    張慕生開口打斷,卻是對老婆說:“扶我進病房。”


    尾音未落,他就站不住地倒在陳子輕身上,陳子輕趕緊去扶。


    張母也要扶,被兒子一個眼神給止住了。


    就那一眼讓她意識到兒子想起來了,記得了,也都知道,隻是不在乎,完完全全的站在媳婦那邊,厭煩她多管閑事。


    她都懷疑剛才真扇成了,兒子就不要她這個媽了。


    張母倏然就被一股強烈的心灰意冷攪拌為人母親的失敗占據心神,她去找老伴:“咱走。”


    樓道裏有人打地鋪,是別的病房的家屬,除了睡的毯子還有鍋碗瓢盆之類,衣服就搭在樓梯護欄上晾著,亂糟糟的。


    張父在和那人下五子棋打發時間,他沒及時注意到妻子的情緒,隨口問了句:“走哪兒?”


    張母臉色灰敗:“迴大成。”


    張父覺察到妻子的不對,棋不下了,抬頭看看她:“不是要在這照顧兒子?”


    張母沒說話。


    下了樓,她才沒頭沒腦地恨恨說出一句:“娶了媳婦忘了娘!”


    張父聽樂了,他猜到是兒子偏心袒護媳婦,倒是沒覺得意外,背著手說:“你兒子什麽沒娶媳婦也那樣子。”


    張母一下噎住,氣都喘不上來了。


    張父給她拍拍後背,順了順心口:“兒孫自有兒孫福,慕生能靠吃藥吃成個看起來正常的人,還成了家在大城市開了餐館,這已經是咱祖墳燒香了,這次也是,他命多大,醫生說得多兇險,那病危通知小遙簽的手都抖你也看到了,他活下來是賺的,你跟他生那氣幹什麽。”


    張母抹眼睛。


    張父揪了塊衛生紙給她擦擦:“慕生後麵大大小小的手術跟檢查不知道還要做多少個,你真要迴去?”


    張母臉色決然:“當然是真迴!”


    “不是說要給他熬烏魚湯燉老鴨湯?”


    “讓他媳婦給他燉去。”張母推開他的手,“你這什麽紙就給我用,不會是你擦屁股用的吧?”


    “離我遠點,你們父子倆沒一個好東西!”


    張母去樹下打電話,她醞釀著,在那頭接通後說:“我跟你爸迴家了。”


    兒子意料之中的沒半句叮囑,更別提挽留。


    張母整個人蒼老了許多,她薅幾下摻白的頭發,勾著背往醫院大門方向走,不理老伴的叫喊,越走越快。


    就在張母走出大門時,後頭響起一道急促的叫聲:“媽!”


    陳子輕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慕生哥讓我來送你們。”


    張母想說放屁,她那從小就不親的兒子怎麽可能想到這層上麵去,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可能都比這個大點。


    路上車多,嘈雜融不進婆媳之間,圍繞著他們的氣氛僵硬,陳子輕抓了抓頭發:“媽,我……”


    張母阻止他往下說:“我不想聽你們小年輕的那些個事。”


    “那我就不說了。”陳子輕對看過來的張父笑了笑,喊了聲“爸”,隨後就給張母做保證,“媽你放心,我會和慕生哥好好過日子,不管他因為車禍有個什麽頭疼腦熱,我都跟他。”


    張母竭力忍著怒氣:“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末了,做了個深唿吸,盡量心平氣和地盯著兒媳:“你年紀小,心性還沒定下來,喜歡玩正常,交朋友也可以,我就希望你能記著我兒子替你擋禍的大恩。”


    “如果你心野了記不住,”張母喘口氣,臉板著,“小遙,那你就是真的沒良心,我去了地下都不會放過你。”


    陳子輕訕訕地抿起嘴巴,垂著眼睛送她。


    張母對兒媳的意見一時半會根本消不掉,這個時候見著就煩:“別送了,迴醫院吧,不然慕生就要下來找你,他現在路都走不了多遠,摔了暈了就壞事了。”


    陳子輕隻好停下腳步。


    張母去公交站台前丟下句場麵話:“我們走了,你姐也不會在這待多久,到時就辛苦你了。”


    陳子輕說:“沒事兒的。”


    張母心裏重重地哼了聲,你是沒事兒,我兒子哪舍得讓你辛苦,他還不是能做的都做,不能做的也努力去做,把一天當三天用,恨不得立馬就好起來,給你當牛做馬,一天到晚的伺候你。


    站在陽光下的兒媳在不知愁苦的年紀,過上了不知愁苦的日子。


    小時候姐姐寵,結婚後丈夫寵,就這麽個好吃懶惰做作還嬌縱的性子,命真好,多少人一輩子隻吃苦吃不到一點甜頭。


    張母搖搖頭,她兒子上輩子大概是殺人放火了,這輩子攥上這麽個要養在蜜罐子裏的媳婦。


    .


    陳子輕迴了醫院,他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裏麵有說話聲。


    是王司來看望張慕生,正聊著呢。


    “祛疤?這沒必要吧,慕生,你頭發長起來了不就看不到了。”


    “我老婆喜歡扒我的頭發,他會看見。”


    “看見就看見了,難不成他能因為一條疤就嫌棄你,跟你離婚?”


    “他會。”


    陳子輕聽不下去地推門進來,瞪著被他發現已經頭腦清晰記起來所有的男人:“什麽叫我會?張慕生,在你心裏我是那種人啊?”


    張慕生靠坐在床頭,沒有半分想要解釋的跡象:“你不就是看上了我的外表。”


    陳子輕指著他,手都在抖:“你!你簡直胡說八道!”


    張慕生偏頭看窗外,病服領口裏露出點繩子,上頭掛的是平安福,他原本不想戴,是他老婆哄著他戴的,說是一對兒。


    視野被擋,他老婆堵住他看窗戶的視線,雙眼因為氣憤亮得猶如一簇火光:“身體都不知道要養多久,就開始折騰你的頭皮了,怎麽這麽能啊你。”


    張慕生的下頜微微繃著。


    王司把手裏剝一半的橘子放桌上,臨時充當和事佬:“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慕生,我看你應該是有什麽誤會,小遙,我尋思你可能是哪兒讓慕生起了誤會,你們溝通溝通。”


    陳子輕瞥了眼:“王哥,你先走。”


    王司走近些,壓低聲量道:“他是個傷患,你讓著他點,他發瘋就發瘋,發完了就好了。”


    隨著王司離去,病房瞬間就變成私密的小空間。


    哪可能吵起來。


    陳子輕把玩張慕生的病服扣子:“王哥說的你又不是聽不明白,疤會被頭發擋住,很隱蔽,根本就沒什麽影響。”


    張慕生閉上眼睛:“很醜。”


    陳子輕摸他瘦削的麵龐:“我不扒你頭發不就行了。”


    張慕生幽幽道:“你隻在我弄你的時候扒,自己都不知道。”


    陳子輕脫口而出:“那你把我手綁起來。”


    張慕生的氣息驟然就粗重起來,他不知道想什麽鬼東西,腦子都讓醫生拉開過了,依然全是黃水。


    然後就被老婆擰了下胳膊上的肌肉:“說事兒呢,你能不能別想,你又弄不了,想了遭罪的不還是自己。”


    張慕生平複:“疤我是一定要去。”


    陳子輕無法理解:“幹嘛費這個勁,我絕對不嫌棄你,我發誓。”


    張慕生撐開眼皮,他的眼眶很紅,眼裏有一層冷冷的水光:“你以為我是真的怕你嫌棄?我是不想你每次看到疤,就記起我被車撞的畫麵,我不想你難受。”


    陳子輕怔住了,他小心捧著張慕生的腦袋,從男人的眉心,眼睛一路親下來,像是在親小寶寶。


    “這麽稀罕我啊。”


    張慕生突兀道:“我問過醫生,我就算好好養傷鍛煉,神經壓迫到了,長時間內我的右胳膊跟右腿都會沒勁,右胳膊提不了重物,這不影響,我是左撇子,左手正常就行,可是右腿走路看出來瘸,也許慢慢能好,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


    陳子輕是知道的,他讓醫生先瞞著,怎麽醫生給張慕生說了啊。


    哎。


    陳子輕把他的腦袋抱在懷裏:“沒事啊,沒事的,沒事。”


    張慕生譏諷:“瘸子你也要,帶出去不嫌丟人?”


    陳子輕替自己叫屈:“怎麽又說要嫌不嫌上了,我雖然喜歡長得帥的,但也看重內在好不好。”


    張慕生還要說,他用最難聽的話羞辱自己,仿佛隻有這麽做,才能讓他老婆喂他點定心丸,從而減輕怕被丟棄的不安和恐懼。


    陳子輕心裏酸酸的:“別再說了,再說我就生氣了,真嫌上你了啊!”


    胸前忽然被溫熱的液體浸濕,他不知所措:“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點事就哭,我那是嚇唬你的,不是真話。”


    張慕生咬著他的一塊衣服,臉孔死白,一點表情都沒有,隻是靜靜地流著眼淚。


    陳子輕小聲哄:“好了好了,別哭了。”


    正處悵然傷感之際,陳子輕聽到極低也極冷的聲音說了一聲,裹挾著陰森森的哀怨:“我成了瘸子,哪天你跟人跑了,我都追不上。”


    陳子輕:“……”


    張慕生短促地笑了一聲,怪讓人發毛的:“我連死都不敢,我怕我做了鬼,你就讓我灰飛煙滅,不給我看一眼你下一個丈夫怎麽弄你。”


    陳子輕把他的臉從自己胸前捧起來:“我當時為什麽要那麽說,你不知道嗎?”


    張慕生紅著眼微笑:“你不想我死。”


    他慢悠悠道:“可我想做鬼,誰多看我老婆一眼,我就把誰殺了。”


    陳子輕打了個冷顫:“你別有這想法。”


    張慕生勾勾唇:“嗯。”


    “我累了。”


    接著就說:“老婆,我想接吻。”


    陳子輕跟不上他神經質的腦迴路:“你不是累了嗎?”


    “嘴跟舌頭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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