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致莫名心虛:“南星,你感覺怎麽樣?”


    陳子輕沒什麽勁:“熱……”


    寧向致接觸得最多的不是大人,而是小娃娃。


    因為在村裏,大人有個頭疼腦熱幾乎都是忍忍就過去了,小娃娃哪疼哪不舒服,家人會請他來看。


    他擅長哄小娃娃。


    此時他用比對著小娃娃還溫柔的聲音說:“那我打盆水進來,給你擦擦胸口,後背和手腳?”


    陳子輕迷迷糊糊:“咯吱窩也要擦。”


    寧向致一愣,現在的寡夫很乖,率真的乖,他心頭一片柔軟:“對,咯吱窩也要擦。”


    陳子輕搭在椅子上樹葉的手動了動:“不給你擦,你占我便宜。”


    寧向致:“……”


    “那你想要誰給你擦?”他笑得很假,言語中透著循循善誘的意味,“梁錚,還是哪個我不知道的相好?”


    陳子輕的意識清醒了點,他瞪寧向致:“針打了,水掛了,你怎麽還在這?”


    寧向致氣得甩手而出。


    .


    外麵很曬,源源不斷的熱浪從地麵竄上來,不穿鞋能燙得尖叫。


    屋簷下不會被陽光直射,梁津川聽著蟬鳴看石榴樹下飛動的蜻蜓,他被攥過的袖子濕了一塊,是汗液留下的痕跡。


    不屬於他的汗液。


    他有些神經質地摳住那塊深色印子,撕扯幾下。


    屋裏有腳步聲出來,梁津川鬆手,他向後靠著輪椅,麵容沉靜地閉目養神。


    寧向致去廚房打水洗手洗臉,他輕車熟路,好似是在自己家裏。


    不多時,寧向致帶著快被熱風吹散的水汽過來:“津川,你嫂子那麽怕打針,以後還是要盡量少讓他生病。”


    梁津川沒搭理。


    寧向致也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嫂子生不生病這個事,小叔子能幹預得了什麽。


    “他這次為什麽會發燒?”寧向致思索,“晚上睡覺沒蓋肚子,著涼了?”


    梁津川削薄的唇微抿。


    “我沒問,問了估計也不會說真話。”寧向致一副無奈的架勢,“你現在的這個嫂子有時候挺任性的,我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梁津川沒有露出感同身受的蛛絲馬跡,更不會有感而發。


    寧向致抹掉身前白襯衫上的水珠:“想必你也看得出來,你嫂子這段時間變了不少,有些變化我覺得蠻可愛的,有些變化會讓我頭大。”


    譬如不喜歡他了這一點。


    六月中下旬,寡夫一進衛生所就對他噓寒問暖,處處事事溫柔體貼,既是清新的解語花,也是白膩的肥肉。


    突然有天兩者全不占了,無法定義了。


    七月19號之前,寧向致以為寡夫很快就要假裝走不好的撲進他懷裏,或者不小心的坐到他腿上,他可以不用負責的解決低俗的生理需求。


    七月19號以後,寡夫對他豎起了盾牌,他當成是一場欲擒故縱,是最後的拉扯,後來他低頭了,主動了,表白了,屁用沒起。


    寧向致壓下鬱悶的情緒:“津川,有些話你嫂子不好說,我想我有必要說一下,我給你嫂子打屁股針的時候,你不適合在旁邊看著。”


    “雖然你是他小叔子,但你已經十六歲了,而不是六歲或者六個月。”寧向致一派正色,“希望你下次能注意點。”


    他態度親和:“當然,我沒有指責的意思,我隻是想把你忽略的部分告訴你,畢竟我年長你快十歲,這是我作為長輩該做的。”


    梁津川抬起被攥過的衣袖:“是我要看的嗎。”


    寧向致的麵色發沉,這袖子讓他複習打針前的一幕,他按按抽動的太陽穴:“你嫂子把你當作一個小孩子。”


    梁津川機不可察地頓了一拍,他放下手臂,唇邊沒什麽意義地扯帶了一下。


    寧向致看了眼烈日:“你迴屋歇著吧,我留下來照顧他。”


    梁津川轉著輪椅掉頭。


    寧向致目送小殘廢支配輪椅進屋,最近讓嫂子照顧好了,臉上身上凹陷的皮肉都在逐漸長起來,不那麽死氣沉沉麵無人色。


    幾年前沒殘廢的時候,他的模樣是出了名的好,性格也是出了名的差。


    現如今,長開了的模樣正在恢複,性格更差了。


    從裏到外的滲著不定因子。


    似乎村裏人有體會,就他的嫂子看不出來,感覺不到,把他當個可憐無助離不開人照料的孩子。


    寧向致同情卻不憐惜小殘廢的遭遇,根據他的了解,小殘廢不是話多的性子,不和他的嫂子家長裏短,更不會過問他嫂子的情感問題。


    因此寧向致根本就不擔心自己的假話和假身份被識破。


    哪知梁津川竟然提了。


    還是第一天提的,如此得快速。


    ……


    陳子輕氣衝衝地找寧向致爭吵理論:“沒有的被你說成有的,你這麽能說,撒謊都不打草稿的嗎!”


    “你胡說八道的本事排第一,沒幾個敢排第一。”陳子輕圍著寧向致轉圈,嘴裏不客氣地批判,“我什麽時候跟你睡覺了啊,你什麽時候是我情夫了啊?”


    寧向致被他轉得頭暈,叫他別轉了。


    陳子輕自己也暈,可他偏要轉,他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你還要和我一起照顧津川,我們三是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的一家人,這事你問過我的意思了嗎。”


    寧向致麵部臊紅,他難堪氣憤,隨手就把一盒藥丟了出去。


    陳子輕抖了抖。


    寧向致繞過櫃台把藥撿迴來。


    陳子輕兩手按著台麵:“就因為你亂說,害得我要跟津川解釋,我都不知道從哪……”


    寧向致不快不慢地打斷:“可以是真的。”


    他深深地看了寡夫好一會:“隻要是真的,你就不用解釋了。”


    陳子輕覺得寧向致是大尾巴狼:“那我還是解釋吧。”


    寧向致一口老血衝到了嗓子眼。


    陳子輕剛才情緒起伏過大,這會兒發泄了一通,人就疲了,他扶著台麵去衛生所門邊的長板凳上坐下來。


    眼前投下陰影,陳子輕沒抬頭,寧向致彎腰湊近,判斷他噴灑過來的唿吸:“你沒退燒,我再給你打一針。”


    陳子輕十分嘴硬地說:“我退燒了。”


    寧向致哭笑不得:“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陳子輕死不承認:“我體溫上去是因為被你氣的。”


    現在的他是低燒,物理降溫就可以了,打什麽退燒針,不打。他坐著緩了緩:“你技術不行,戳我那一針害得我坐板凳都疼。”


    寧向致先是被懷疑人品和作風,這會兒又被懷疑行醫技術。他怒從心起,礙於長期以來的形象說不出髒話:“這片村子,上到百歲高齡,下到剛出生的嬰兒,都是我看的病我打的針,我技術不行?”


    陳子輕很堅持自己的看法:“反正你把我屁股打疼了。”被戳的地方是青的。


    寧向致的怒氣一凝,這是恃寵而驕?還說不喜歡他了。他的唇角難壓下去,幹脆背身:“你迴去休息天把,衛生所這邊我替你擔著,不會扣你工資。”


    陳子輕難以置信:“真的嗎?”


    寧向致“嗯”了一聲。


    陳子輕站起來走幾步,不確定地迴頭問:“那我真走啦?”


    寧向致擺手。


    何止是恃寵而驕,還……


    人跑沒了。


    寧向致大步走到門外,他發現寡夫頭也不迴,燒沒退就撒腿就跑,生怕自己後悔。


    一個帶著拖油瓶,一會這樣一會那樣的寡夫,不值得他投入太多精力,他不捕風,他很現實。


    起初隻有生理反應,無關感情,那就別牽扯不該牽扯進來的。


    寧向致轉身迴衛生所,他應該不忘初心。


    .


    陳子輕迴去的半路遇上村裏人,搭了趟順風車。


    木頭打的板車被壯漢拉著,絲毫不吃力,他身強體壯還會小把戲,采了一把沿途盛開的野花給車上的俏寡夫。


    陳子輕稀裏糊塗地抱著野花進門。


    梁津川在石榴樹下,手上一根長竹竿,竹竿另一頭用鐵絲做了個鉤子,他在鉤樹頂的石榴,地上躺著好幾個被他鉤下來的石榴,都很大個。


    陳子輕來了點精神:“津川,你在鉤石榴啊,我來幫你……”


    梁津川厭惡地朝他掃了一眼:“什麽野花都往家裏拿,我家是垃圾場?”


    陳子輕默默地掉頭出去,他再進來時,手裏已經空了。


    “我把野花丟門前的溝裏了。”陳子輕走到樹下,他望著梁津川鉤石榴,“不要我幫忙嗎?”


    沒迴應,那就是不要。


    陳子輕屁股上打過針的位置本來就疼,板車又顛,盡管他特地側臥了一路沒去碰那半個屁股,還是加劇了疼痛,他隔著褲子摸了摸屁股肉:“我之前喜歡寧向致,現在不喜歡了。”


    梁津川鉤住了石榴,他往下扯,力道漫不經心,卻能讓破碎的沒破碎的葉子都掉下來。


    陳子輕把落在臉上的葉子拿掉:“我也沒和他睡過覺。”


    “咚”


    石榴被鉤下來,咕嚕嚕滾到輪椅腳前。


    陳子輕兩手撐著腿半蹲下來,他湊到梁津川的眼前,認真地說:“津川,我長時間內都是以照顧你為主。”


    梁津川似是不屑一顧。


    下一秒就聽到他說:“將來我要是有了想要結婚的人,肯定會第一時間把人介紹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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