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現在。


    西邊水塘旁的路上,梁錚端著碗筷迎麵堵著他,懶散無賴地笑著和他說話,背後那隻水鬼的存在感極強。


    仿佛是個傾聽者,旁觀者,甚至是參與者之一。


    陳子輕忍著不多看,免得被梁錚察覺,以為他裝神弄鬼。


    “你逛你的吧,我先迴……”陳子輕話說一半,見到梁錚拿筷子攪碗裏的稀飯,夾了塊裹著米湯的鹹魚吃掉。


    看他那吃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變種的鯽魚,沒一根刺。


    陳子輕不關心梁錚吃魚的技巧:“你是左撇子?”


    梁錚訝然:“你第一天認識我?”


    陳子輕怔怔的,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在乎這個跟任務不相幹的事情,嘴上不自覺地再次詢問:“所以你是左撇子?”


    梁錚看著沒話找話的人,張口就要挑逗。


    陳子輕在他前麵一步問話:“你真是左撇子?”


    梁錚被這三連擊給整得人都毛了:“是,我是左撇子,不光我,村裏還有別的左撇子,怎樣,左撇子是妖怪,要被綁起來用火燒死?”


    一番氣話說完,眼前人直愣愣地仰望他,兩隻眼睛比月亮要亮,比星星要美。


    梁錚的後背蹭地竄上一股麻癢,他正要就地放下碗筷,把人壓草叢裏。


    耳邊響起聲音:“都有誰呀?”


    尾音俏皮又帶著軟綿意味,聽著不是刻意的,十分的自然。


    梁錚無聲地說了個字:“操。”


    他把人帶到一個坐在屋外乘涼的老大爺麵前:“左撇子2號。”


    接著又帶去一家,朝喂豬的跛子努嘴:“左撇子3號。”


    陳子輕攔住不知還要帶他去哪的梁錚:“行了行了,你帶我去就帶我去,步子邁那麽大幹什麽,我都走累了。”


    梁錚:“……”


    “我迴家了,你別跟著我了。”陳子輕頭也不迴,完全不管被他用完了的梁錚是什麽臭臉。


    梁錚跟梁津川是什麽關係,堂兄弟嗎?


    【他是你大伯的長子,是你亡夫的堂弟,梁津川的堂哥】


    陳子輕幹巴巴地在心裏“哦”了聲,那梁錚也該叫我聲嫂子,但對方一次都沒叫過,都是叫他名字。


    大概是嫌他比自己小,不按照輩分來了。


    .


    村裏沒夜生活,七八點就已經萬籟俱寂。陳子輕失眠了,他把用積分買的藥膏收進皮箱裏,吹吹塗了藥膏的兩隻手。


    關於梁津川要殺他的事,他得試探試探。


    雖然他的宿主身份是個護盾,不會在登出前死掉,可他受傷流血了,也是會疼的啊。


    陳子輕拿著蒲扇去小屋,他把臉貼在木門上麵,一隻眼睛眯起來,一隻眼睛對著門縫往裏瞅。


    裏麵要是伸出來一根針,能把他的眼睛戳爆。


    陳子輕既沒瞅出名堂,也沒被針戳,他清了清嗓子:“津川,你睡了嗎?”


    屋裏沒響動。


    睡了?梁津川不像是能早睡的作息啊。


    陳子輕敲敲門,喊了幾聲,還是一樣沒得到半點迴應。


    “真睡了啊,是我給的安全感嗎。”陳子輕苦中作樂地自語了句,撓著頭轉過身,下一秒,他見到什麽,差點發出驚唿。


    那麽個大活人坐在院裏的石榴樹底下,他剛才竟然沒注意到。


    對方也不吱一聲。


    行吧,他是一灘腐臭的爛肉,不對他吱一聲是正常的。


    陳子輕手上蒲扇在兩腿拍打拍打,趕走成群的蚊子,他走到石榴樹那邊:“津川,你在這乘涼啊,蚊子好多呢,怎麽不噴點花露水。”


    “啊,你沒有是吧,我有。”陳子輕去屋裏拿了花露水返迴,他倒拎著瓶子,左右晃動。


    一滴滴的花露水從瓶口小孔裏流出來,劃破夏夜的虛空砸落在地,空氣裏頓時就彌漫起了清新宜人的桂花香。


    “現在好點了吧。”陳子輕倒一些花露水,抹在自己的脖子上跟臉上,“你乘涼,我也乘涼,我們說會話。”


    他沉靜地組織語言:“嫂子從前是對不起你,很對不起你,這方麵你可以報複迴來,我沒有怨言,當然,我也不配有怨言,但,但是,”


    梁津川的身影在暗處,月亮找不到的角落。


    “但是請你給我留口氣,”陳子輕語速飛快地說,“你別一找到遺像就把我殺了,再自殺去找你的親人們團聚。”


    周遭氣流似是凝滯了一瞬。


    陳子輕心想,梁津川一定很震驚麵前這灘爛肉能猜中他的心思。


    “那遺像不是你找的,是我主動拿出來的不是嗎。”陳子輕小心謹慎地說出事實,“我的態度我的轉變,你都看到了的。”


    梁津川的鼻息裏都是桂花味,草木泥土的香味都被覆蓋了,他胃部翻攪。


    “我不是三分鍾熱度,我還是中午說過的那句話,時間會證明一切。”陳子輕厚顏無恥地說,“在這之間,請你給嫂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梁津川笑了起來。


    陳子輕第一次聽他笑,哪怕看不見他的笑臉,隻是聽笑聲就有些發毛。


    對著個十六歲,坐輪椅,長時間受欺辱,皮肉骨骼布滿虐傷的男孩子,產生了懼意。


    陳子輕當場踮腳摘了個石榴,指甲摳皮,摳不破就用嘴咬,他把咬下來的皮吐掉,沿著破口剝:“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晚飯沒動筷子,這哪行。”


    梁津川,餓他幾天,看一個人的極限在哪。


    陳子輕把剝掉一半皮的石榴遞過去,手舉酸了就把石榴拿迴來,忍住自己吃的反射性思維:“我混帳,我中邪了,我傷害小叔子,傷害一個失去雙腿的未成年,我虛榮又虛偽,內心扭曲陰暗,我豬狗不如,我死後要去十八層地獄被拔舌頭被抽筋,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進畜牲道輪迴,”


    他狠狠心,抬手扇自己一耳光,沒去看梁津川譏諷的目光:“其實我,我是,我……”


    屏蔽屏蔽屏蔽。


    陳子輕仰頭數了數枝葉裏的石榴,數到幸運數字7,他捂著被自己扇疼的臉,偷偷揉了揉,出了聲:“你要怎麽泄恨,你說。”


    梁津川終於開口,他的嗓音沒恢複正常,還是沙的澀的:“你死了,我就泄恨了。”


    字裏行間充斥著粘稠而冰冷的惡意。


    陳子輕是有心理準備的,可他親耳聽到梁津川這麽說,依然吸了口涼氣:“沒有我不死的法子嗎?”


    “我死了,誰來照顧你呀。”他不假思索,“我可以做你的腿。”


    梁津川隱隱愣了一秒,他低聲咳起來。


    咳聲漸大,往不受控的頻率跟音量發展,他咳得在輪椅上不斷抖顫,吐出的氣息裏有血腥味。


    陳子輕蹙眉,怎麽還被折磨得傷到內髒了嗎?這不行,梁津川不能死。


    ……


    第二晚,陳子輕找機會給梁津川下了安眠藥。


    他推開沒有門栓的小屋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津川?”


    小床上的男孩平躺著,沒有反應。


    陳子輕又試探了幾次,確定他是被藥效拖昏睡了,就快速拿出用積分買的另一種藥。


    掐住男孩沒什麽肉的麵頰,讓他張口。


    將那粒藥放進他舌根下麵。


    做完這個動作,陳子輕虛驚一場,他歎著氣帶上門離開。


    卻不知當小屋門帶上的那一瞬間,床上的男孩就已然睜開眼睛,眼中不見一絲渾沌。


    舌根泛苦。


    那粒不知的藥化掉了。


    口中被碰過的地方太多清晰,他趴在床邊嘔吐片刻,粗喘著倒迴床上,眼眶赤紅充血。


    .


    第二晚又來了,又是一粒藥,又是被送進舌根底下。


    梁津川始終裝睡,他要看看那個變了玩法的跳梁小醜在密謀什麽,還想用他這副破爛身子獲得什麽利益。


    連續三個晚上以後,


    身體裏的鬱重之氣一掃而空,整個人輕鬆了起來。


    ……


    院外持續響著打稻聲,稻香在村裏四處飄蕩。陳子輕拿著洗一半的碗穿過小院,站在門口朝稻床方向伸頭。


    有個柴油機下鄉了,要用的都在排隊,他也打算花錢用。


    人工打要打到什麽時候,不得累死啊。


    二嬸家就不舍得花錢,在稻床擱了個章桌子,桌上放塊扳,她跟二叔並排站,兩人各捉一把稻子往板上摔。一天下來,手臂都抬不起來。


    陳子輕迴廚房繼續洗碗:“444,梁津川吃飯的時候看了我兩次,我給他塞藥的事,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係統:“我哪知道,別問我。”


    陳子輕把碗筷放鍋台上,拿葫蘆瓢一瓢一瓢地舀掉鍋裏的髒水,倒進去幹淨的水清碗筷:“和我說說話嘛,每個任務要是一把牌,那我就從來沒有拿到過大小王,好慘的。”


    係統:“好牌打好有什麽意思,爛牌打精彩才了不起。”


    陳子輕:“可我不想做個了不起的人。”


    係統:“……”


    陳子輕跟係統說他是個普通人,小老百姓,一心隻想求穩。


    係統:“挑上了是吧?”


    陳子輕再次把鍋裏的水舀掉,用抹布擦擦:“沒有沒有,我不挑,就算全是小牌,一手順子都沒有,我都接受。”


    係統:“說的就跟你能拒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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