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確實到了。


    馬強強的家並不算大,石頭砌的小院帶幾間平房,院門是開著的,有個老人坐在院裏編竹筐。


    老人年近花甲,頭發已然全白,從年紀來看,應該是馬強強的奶奶。她編得很認真,就算有人進來了也沒有抬頭。


    陳子輕把手伸到後麵,宗懷棠給他一隻袖子,他熟練地拉住,小聲表露自己的疑惑:“馬強強沒說過他有個奶奶,我們不會是找錯了吧?”


    “你能找錯,我也能?”宗懷棠站在院裏吃陳子輕買的麻花,“你們隻是同事,也不用事無巨細,什麽都告訴你。”


    “不止是同事吧……誒,別抽走袖子,是同事是同事,你等我打聽一下。”陳子輕拉緊宗懷棠的袖子,向老人詢問道,“大娘,請問這是馬強強的家嗎?”


    “是啊,你是?”老太太好奇地打量著陳子輕。


    “我是馬強強的同事。”陳子輕笑著說,“您是馬強強的奶奶嗎?”


    “不是。”老太太還在打量他,渾花的眼裏流出費解,不知是哪裏讓她想不通,“我不是強強的奶奶。”


    她在陳子輕的詫異中說:“我住隔壁,來這看會門。”


    陳子輕問道:“那馬強強的爹媽在不在家?”


    老太太語出驚人:“當爹的在家呢,當媽的啊,不在嘍。”


    陳子輕錯愕住了,馬強強的媽媽竟然已經不在了。


    馬強強讓李科長公開批評那會兒,他怕被爹媽知道,怕他們難受,顯然當時他媽媽還在世。


    那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陳子輕記得馬強強說他爹身體不好了,要做手術的時候,沒有提起媽媽怎麽怎麽,說明是後麵才有的悲劇。


    估計是為他爹的身體操勞過度走的吧。


    馬強強幾天沒來上班,就是又要照顧他爹,又要給他媽處理後事,連到廠裏請假的時間都沒有。


    陳子輕捏捏空著的那隻手,按理說來有白事的人家,是要買肉的,他事先不知道,空著手來的,這會兒就想讓宗懷棠去街上買點,剛要張嘴……


    等等,


    按這個時代的習俗,親人剛去世,門頭底下是要插白花的。


    剛才進門的時候,有看到嗎?


    陳子輕拉著宗懷棠到院門口,確定地瞧瞧,沒有。他的心裏湧出一絲怪異感:“大娘,馬強強的媽媽是這兩天走的嗎?”


    老太太說:“哪是昨天啊,早就走了。”


    平地一聲雷,陳子輕吃驚地詢問:“那是多早?”


    老太太迴憶著:“怎麽也有八年……”


    陳子輕兩眼呆滯。


    “十一,十二,十五……不記得多少年了,很多年了。”


    陳子輕人傻了,馬強強才20歲,那豈不是說,他小的時候就沒了媽媽。


    那他是不想麵對媽媽的離世,才讓別人以為他還有媽媽吧。


    不對……


    不對!


    原主的記憶裏,馬強強的爹媽給他送過老雞湯!就在清明前一段時間!


    馬強強找人裝他爹媽帶去廠裏,讓原主覺得自己真的是馬家的恩人?


    這不是糊弄原主嗎。


    陳子輕抽了抽嘴,原主到死都不知道。


    真沒想到馬強強還會算計人。


    “大娘,我這次來是想打聽一下馬強強曠工的情況,同時看望一下他爹的身體,他在屋裏的吧。”陳子輕說,“雖然他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廠裏畢竟有那麽多人盯著。無故曠工的話,我擔心領導會對他有意見。”


    “啪!”老太太幹枯的手一抖,摔了竹筐,“說的啥啊,強強都死多少年了!”


    蒼老的話猶如晴空霹靂,讓陳子輕怔在當場。


    “死……死了?”


    陳子輕站在原地喃喃,腦子裏一下就像來了場大霧,什麽都不清晰了。


    如果小馬早就死了,那他一直以來見到是誰?常常陪他寫詩的是誰,前幾天他給誰捐了錢?


    鬼魂嗎……


    陳子輕強行擠出一點笑:“大娘,您別逗我了,馬強強怎麽可能死了呢?”


    “哪個會拿這種事逗人。”老太太起身穿過院子去客廳,她見陳子輕傻站著,招手說,“到這來。”


    陳子輕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過去的,他站在客廳外的時候,整個後心都濕了。


    客廳中央的醒目位置擺著兩張巨大的遺照。


    其中一張就是馬強強。


    從相框的斑駁程度來看,照片已經有些年頭了,顯然照片裏的人,早就不在了。


    陳子輕聽到自己又抖又輕的聲音:“宗懷棠……宗懷棠!”


    “嗯。”


    身後人及時給他迴應。


    “你,你你看到了嗎,小馬他,他……”


    陳子輕磕磕巴巴,舌頭像舔過冰,凍得很僵,那股子冷氣從口腔向他五髒六腑和四肢百骸流竄,他瞬間就成了個冰人。


    宗懷棠托住了他搖晃的身子:“看到了。”


    語調裏沒有了慣常的閑散,也沒料到會是這副景象。


    陳子輕被宗懷棠托在臂彎裏,他依舊站不住,大腦一會陣陣發冷一會又陣陣充血。


    照片上的馬強強就是他三天前見的樣子。


    老太太走到遺照前,用火柴點了三支香,轉身看向陳子輕。


    “你也來拜拜吧。”


    陳子輕一言不發地接過香,對著馬強強的遺照拜了又拜,然後才把香插入香爐裏。


    青煙嫋嫋,檀香淡淡,遺照裏的青年穿著一身工作服,工作帽戴得端正,他在笑,圓圓的眼睛彎起來,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陳子輕看著照片裏的馬強強,看著相框上脫落的漆痕,這讓他有種記憶錯位的恍惚感。


    “怎麽死的?”他吃力地問。


    其實他大概已經知道答案了,還是想確認一下。


    “是強強命不好,當年廠裏的那場大火,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沒逃出來。”老太太在一旁歎息著,眼睛有些濕潤。


    陳子輕的嘴唇發白,小馬真的就是化工廠那批鬼魂之一。


    原來他一直等的鬼同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陳子輕挎著肩跟遺照上的青年對視,按照小馬平時的表現,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強強他同事,你怪顯年輕嘞。”老太太終於琢磨出了讓自己費解的地方,“現在最少也得快四十了吧,看著真不像,太不像了。”


    被老人這麽一問,陳子輕頓時感覺神智一片混亂,失神地望著另一張遺照上的婦人,跟原主記憶裏的馬強強媽媽重疊了。


    馬強強死在20多年前的那場事故裏,那他帶爹媽去廠裏給原主送雞湯也是二十多年前,火災沒有發生之前。


    照這麽說,原主豈不是也……


    不然原主的年齡對不上。


    所以現在的幾個最新信息都指明了一點原主不是今年清明的時候磕死在山裏的。


    陳子輕用力抿起了嘴,他從來沒有往時間線上想。


    所以,時間線是錯的嗎……


    先捋一下。


    事故,送老雞湯,小馬的死,以及原主的死都是五幾年,他來的是八幾年。


    這年,已經是鬼魂的原主又死了一次,讓他住進來了。


    不一定。


    掃墓磕破頭有可能是在事故之前。


    要是讓他蒙對了,那時間線就不是從五幾年到八幾年這樣順著走的,而是亂的,被事件攪亂了。


    “強強他同事,當年的火災到底咋迴事啊,也不知道是真的查不出來,還是查出來了不敢讓外說。” 老太太追憶往事,“好久以後我聽過一個說法,說是有人故意縱火,後來也沒咋樣了。”


    陳子輕心頭一駭。


    火災不是電路引起的,拉電線拉的啊,怎麽會是有人縱火?


    “咳咳……”


    一間屋子裏傳出一串劇烈的咳嗽聲,老太太邁著還算利索的步子走了進去,裏麵的床上躺著一個大爺,得了重病。


    陳子輕拉著宗懷棠去屋門口,他往裏看,那大爺麵頰凹陷得厲害,眉眼間還是能依稀看出點馬強強的痕跡。


    不用問,這肯定就是馬強強他爹了。


    大爺的狀況很差,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意識也不清醒,陳子輕打探不出任何線索。


    老太太去忙著照顧跟他差不多歲數的大爺,陳子輕湊到宗懷棠耳邊說:“我們去轉轉。”


    他們轉去了一個疑似馬強強生前住過的屋子。


    屋內沒有多少家具,卻十分整潔,可見經常有人打掃擦拭,陳設比陳子輕熟悉的要更老舊。


    五幾年的吧。


    陳子輕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馬強強不像一般工人,他們接觸了那麽多次……


    宗懷棠摸他眼睛,指腹摁著掠過他眼角:“你找不找,不找就走。”


    “我總要平靜一下。”陳子輕長長地歎了兩口氣,他在屋裏翻了翻,並沒有什麽發現。


    宗懷棠倚著門,手上拿著最後一根麻花,衝一處指了指:“那裏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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