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之外,幽寂小巷中,陳月曦與墨盧靜靜站在牆邊,聽著耳邊響起一聲尖叫。


    閉著雙眸的陳月曦在聽到這刺耳聲音的一刹那,唇角微微勾起。同時身旁一股清風吹過肩,烏黑長發飄蕩,帶動著天邊月色照耀到那無瑕的臉龐。


    重新睜開雙眼,她緩緩望向天空一角,那個方向是直通東城門所在的官道。望著那夜幕下隱隱約約能夠看到的鍾鼓樓,她輕吐一聲:“多謝了!”


    短暫的三個字漸漸消音,夜空中那涼爽的夏風,再度吹拂起發梢,仿佛是在與她交談。


    在腳邊始終靜靜蹲坐的大黑狗,這時緩緩站起身,一雙大眼靜靜的望著那陰影深處緩緩走來的老者。


    “看來你與那一位新生的神隻,交情不錯!”


    望著月光下的少女,老乞丐低低的聲音響起,那呲起的大黃牙仿佛是要跟墨盧比比誰的口氣更重。


    見墨盧不願意搭理自己,他倒也不是那自找沒趣的人,手中破竹棍輕杵地麵間,仿佛不經意般說道:“這片凡人國度廣袤,那位運氣不錯,獨自守著這裏足夠成長。”


    聽著老乞丐意有所指的話語,陳月曦不作迴答,心裏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陳月曦了然道:“祂也跟我說過,外麵的天地並不想多過涉足,留在這裏挺好的。”


    聽著這話,老乞丐意味深長的斜著眼睛掃視過東邊天際的魚肚白。


    很多事,陳月曦因眼界緣故看不透,他卻是能揣摩出幾分意思。


    不過能活這麽大年紀,老乞丐深諳處世之道,有些話能說,可有些事情哪怕猜到了,也要裝作糊塗。


    老乞丐道:“祂留在這裏,那你呢?”


    “我?”


    伸手捋了捋耳邊垂下的墨色秀發,陳月曦的眼睛抬起,凝望著老乞丐,輕聲一笑道:“自是該走。”


    此方天地廣袤。


    九天之上的風景,若是不去看上一眼,當真要抱憾此生!


    對於陳月曦這個迴答,老乞丐隻是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轉身拄著那根破竹棍,慢慢悠悠朝著巷子另一頭走去。


    他明明走的很慢,可陳月曦硬是從這緩慢中,看出了幾分急迫的意味。尤其是老乞丐那句:“聽說明晚那水星觀要召開一場祈福法會,走之前剛好可以湊個熱鬧。”


    果然……


    目送著老乞丐消失在巷子一端,陳月曦仰著頭,凝望半空那漸漸消失無蹤的明月,嘴中呢喃道:“不論這場鬧劇背後有什麽,眼下我是摻和不進去。但未來,我定要迴來尋個明白!”


    女鬼這一事,表麵看起因隻是人的貪心作祟。


    但陳月曦這個當事人,卻是從中看到太多端倪。尤其是水星觀那位,勸她不要耽擱在這事中。


    現在連這看不清深淺的老乞丐,也是急匆匆要離開清水縣的模樣,陳月曦對於自己心中的懷疑,越發確信。


    但縱然知道有內情,可如今自己未踏上修行道路,毫無幹涉的能力,知道再多也是無用。


    “一切……都要拳頭夠硬才行!”


    想通這一點,陳月曦帶著墨盧,迴轉自家繡樓。


    當望著天邊大日升起,耳邊傳來青蘭的輕聲唿語時,陳月曦坐在梳妝台邊,靜望自身倒影。


    都說是近鄉情怯,卻不知道離家的人,同樣是滿心複雜。


    既有不舍,更多的卻是眷戀。


    按照前世的小說設定,主角在離家修仙之前最後一天與家人相處時,都是爭分奪秒的與血親呆在一起,做著各種有趣的事情。


    陳月曦倒是想過,親自下廚做一桌好菜,與父母哥哥嫂子還有那胖乎乎的小侄兒一夜歡聚。


    也考慮過,留下些底牌後手,在自家遇到危難時,能保住這一家血親。


    但想到有城外山上那位在,自己倒是不需多過操心。


    剩下待處理的,隻剩自己這幾年研究出的醫藥方子,這是要留給吳媽的。


    她們師徒一場,自己作為徒弟,能迴報一二的,也就這些前世的西醫知識。


    至於剩下的……


    陳月曦的心中想法閃過了無數,她想要在這最後一天的時間,做些特別的事。但聽著外麵,自己小侄兒那一聲奶聲奶氣的“姑姑”傳來時,她忽然間什麽都不想去思考。


    這一天,她一如往常。


    上午帶著自己的小侄兒,在整個院子裏四處瞎瘋跑。偶爾還把孩子放到滿臉幽怨的墨盧背上,要它帶著小家夥暢快奔跑。


    中午陪同雙親用過午飯,閑聊中打了幾局手牌。在二哥的哀嚎中,抓著幾兩碎銀子跑遠。


    下午時聽到下人說起,自己舅舅因為這次的事情,不說要受罪一段時間,隱約聽著性命是保不住了。


    陳月曦自己倒還好,要說最為難過傷心的,該是陳夫人。


    長兄如父,許白皓這一去,對陳夫人不可謂打擊不大。


    再有就是,傳聞水星觀中神靈顯聖,幫助縣太爺擊殺造下兇案的鬼物,都洪府府尹要代表京都,親自來至清水縣答謝。


    對於青蘭這滔滔不絕的敘說,陳月曦隻是笑眯眯的靜靜聽著,並不予答複。


    傍晚時,她出府去轉了一圈。路過藥堂,見內裏人滿為患,自己也不好進入打擾吳媽,便悄悄走開。


    天邊殘陽墜落一刻,她站在自家府門前,迴身凝望著那西邊山頭上半缺的日頭,眼眸中閃過幾絲亮光。


    入夜時,她依照往常的習慣,給一家人都把了脈相。在互道一聲晚安中,起身在青蘭陪同下,迴了繡樓。


    午夜時分,陳府全數陷入昏黑中。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自繡樓中竄出,悄無聲息地越過高大院牆,直直沒入黑暗中的小巷裏。


    “要走了……”


    陳月曦穿著輕便的勁裝,背上是個粗糙的布包,裏麵是自己提前準備的一些散碎銀兩、換洗衣物和零碎東西。


    此刻的她,一頭烏黑長發被盤在腦上,斜斜的用一根木簪固定,原本姣好的小臉上塗抹了一層莫名的油澤,顯得她的皮膚變得有些暗淡,並遮住那俏麗的容貌。


    陳月曦與墨盧迎著月光走出數十丈。再度迴頭時,目光遙望夜幕下,那座龐大的宅院。


    望著那座自己老爹花了大價錢重修的繡樓,陳月曦低低的發出一聲歎息。


    那座大宅子,那宅子裏的人,給予自己太多的歡樂,留存有太多的美好迴憶。


    這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迴來。


    仿佛是覺察到主人的心情有些低落,墨盧無聲地靠過來,濕漉漉的大鼻子輕輕蹭了蹭陳月曦垂在身側的手掌。


    “我沒事。”


    陳月曦伸手摸摸那毛茸茸的狗頭,抬眼遙望著陳府。她似是想把這裏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腦海裏,再也不忘卻。


    她知道自己這麽不聲不響走了,父母會傷心。姐姐與長兄亦是感到難過,尤其是那可愛的侄兒,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小姑姑,騎不到那雄壯的大黑狗。


    可放不下又能如何?


    自己已下定了決心,要去追尋長生之路。那九天之上的風景,定然是去領略一番的。


    夜色如涼似水,皎潔玉盤投下潔白匹練,幾朵暗淡雲朵照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之上,為這幽靜帶來幾分異樣美感。


    站在水岸邊,陳月曦扶著高大垂柳,目光自湍流不止的河麵上掠過。


    從這裏望去,那傳承了幾代人的大宅院隻能勉強看到一個模糊輪廓,但在她的心中,這家的模樣從不曾混淆。


    背著包袱再往前走過一段,正巧看到一扇略帶殘破的酒幌子。那高高掛中的老牌匾上,似乎在此刻夜風裏,還能散發陣陣醇厚酒香。


    這家老字號酒鋪,在清水縣開了上百年。陳家代代男兒都喜歡他們家釀製的燒酒,每年也都要專門給陳父私人留上幾壇好貨。


    不久前,趁著陳父不在,陳月曦還偷偷自老爹的私庫裏取出一壇來,品嚐些許。


    當然,她一個人可喝不了一整壇子,這老酒大半都落入墨盧的肚中。


    也不知它是怎麽做到的。


    明明是一條犬類,偏偏像個喝酒老手似的,配著兩隻燒雞連喝半壇子酒,卻始終沒有半分醉倒的意思。


    下次再想偷酒喝,怕是很久之後了。


    也不知……還會不會有這機會。


    迴眸望去,高大宅院裏似乎此刻再度傳出諸多熟悉的聲音。


    陳月曦側耳聽來。


    是父親的寵溺、母親的慈愛、二哥的偏袒、長姐的疼惜、嫂子的庇護以及侄兒的調皮笑音。


    “唿——”


    陳月曦長舒一口氣,傾吐之間,目光中的複雜情緒被飛快壓入心底,眼眸中閃現的浮光在這一刻完全抹消,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堅定神色。


    這個家……


    “別了……”


    最後一眼看盡那古樸大宅,陳月曦帶著墨盧毅然踏入陰影中,前往自己神盼許久的未知天地。


    身背後水岸堤畔,垂枝楊柳靜默無聲,唯修長枝葉在夜色中,為遠行的人,迎風送別!


    涼風吹拂中,皚皚月色下悠悠迴蕩起一曲長吟:


    “夜涼星稀沐光寒,”


    “水漫橋灣遊子行。”


    “天外孤魂化嬌娥,”


    “再世複生又一遭。”


    “本向杏林赴此生,”


    “天緣際遇聞長生。”


    “心懷淩雲踏遠途,”


    “願身扶搖上九霄。”


    “紅塵一步總迴顧,”


    “緣起緣滅自有法。”


    “莫道難舍故園情,”


    “此生不悔……向天路!”


    與此同時,縣外蒼山之上,莊嚴道觀神殿屋脊之上,一道身影背負光輪,內中無盡生靈演天化地,諸多字符仙篆明滅閃爍,似在闡述諸天道機,寰宇之奧。


    夜幕下,這身影凝望遠方,許久之後雙手抱拳,向著遠方躬身一禮,口中浩蕩神音迴響,徐徐風中傳來悠揚二字:“保重!”


    ………………


    大清早,本該是一派寧靜祥和,但隨著幾聲尖叫,不過半刻鍾的功夫,整個陳府便亂了起來。


    隨著那厚重的大門被飛快打開,諸多仆役仿佛是被小鬼追趕一般,發了瘋似的在街道上狂奔。


    陳府裏不論是家丁下人還是姑婆老媽子丫鬟,此刻全數奔走在街頭巷尾中,看那模樣似乎是在找什麽。


    而隨著幾聲大喝,一道策馬的身影飛快穿行而過,直奔城門之外。


    熟悉陳府的人,一眼就看出那發了瘋一般揮著皮鞭策馬的,竟是是陳府的二少爺陳英傑。


    看著往日裏,始終都是溫文爾雅模樣的富家少爺,此刻宛若瘋魔一般衝出縣城。老百姓們馬上就意識到,出大事了。


    不過半天的功夫,整個清水縣便傳開——陳家三小姐丟了!


    此刻,陳府堂屋之中。


    原本寬敞的廳堂裏,此刻黑壓壓的跪滿了人。空氣中能夠聽到的,僅僅是那一聲聲局促不安的唿吸。


    那跪在最前方的,是青蘭等幾個貼身伺候陳月曦的大丫鬟。


    此刻她們全數低垂著腦袋跪伏,根本就不敢抬起頭來,看向上首麵色鐵青的老爺。


    門外院中,負責看顧繡樓的下役仆人們,更是齊刷刷跪了一地。


    “這麽大一個活人,說沒就沒了?”


    陳老爺低垂著頭,目光在紙上掃過了一遍又一遍。那手中攤開的紙信上,字裏行間熟悉的筆跡,絕不是外人可以作假的。


    修仙求道……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從小捧在手心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心中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在已聯想到舅兄來的這些日子,女兒那不複往常的成熟做派,心中更加的明白,錢縣令昨夜隱晦提到的夜闖牢獄激鬥鬼物之人,十有八九便是自家閨女。


    一想到自己那貼心的女兒,居然已經走在那條飄渺不凡之路上,他的心便忍不住傳來陣陣鈍痛。


    紅塵茫茫間,仙凡終是有別。


    從這信中不難看出,女兒她是走向了一處很遠的地方。極有可能,此生都不再得相見。


    想著自己那亭亭玉立的女兒,此生再也不得見到,陳老爺的手握緊又放下,反複多次。整個人仿佛被抽盡氣力般,頹然靠在椅上。


    修仙求道……當真抵得過父母親緣嗎?!


    同樣癱軟在椅子上的陳夫人,此刻臉色蒼白,看起來是受到不小的打擊。兒媳婦綠蕪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丹藥,伺候著婆婆吞服。


    這是陳月曦走之前,專門留下的。


    不單單是這一盒丹藥,在繡樓的二層,那整齊的擺放著諸多樣式不一的藥盒以及書本,那裏裝著的是陳月曦這數年來,所有的醫道成果。


    可以說,陳月曦在走之前,已經把自己的心血,全部交托給了家中。


    仿佛是知道陳家出了大事,吳媽急匆匆地趕上門來。迎麵走進,就看到這跪伏了滿院的人,心不由得一沉。等走上正廳時,第一眼便看到麵色發白的陳夫人。


    “姐姐!”


    望著匆忙進來的吳媽,陳夫人仿佛是終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整個人猛地站起身來,伸手抓向她。


    因許白皓一事,陳夫人已是頗為傷心。她知道自己哥哥這犯的事大,怕是再沒有將來。本就正難過之刻,又逢幺女出走,這更令她脆弱的心房失守。


    “姐姐!你說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生出這麽個不孝的孽障!”


    隨著顫抖的聲音,陳夫人臉上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整個人哭的是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女兒是她的老來子,是心頭肉。


    如今這孩子舍下父母,自己不聲不響遠走,這怎能不令她傷心?


    “這……”


    自陳老爺手中接過陳月曦留下的信件,吳媽不過數個唿吸便將內容看完,當看著上麵所寫的“修仙求道”之類的言語時,她方才明白這個自己最為得意的,可繼承衣缽的學生,心中藏有不俗的誌向。


    而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哇哇的孩童哭鬧聲。


    “嗚……姑姑,我要姑姑!”


    聽著兒子在外麵哭鬧,綠蕪麵色一變趕忙走出去,將小阿楠抱在懷中,輕聲安慰。


    看著一旁哭鬧不休的夫人,再望著兒媳婦抱進來同樣滿臉淚水的孫兒,陳老爺半天不曾說話,到了這時才發覺,自己的手掌已經被指甲摳破。


    “女兒啊……”


    望著那熟悉的字跡,陳老爺背對著眾人,眼角無聲落下一滴滴淚珠。


    你我父女之情,陳家上下血脈親緣……此後還能再得延續嗎?


    陳老爺心中一遍又一遍複問:為父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嗎?


    可這答案,無人迴應。


    兒行千裏,父母憂思。


    更何況陳月曦這一去,極有可能便是生死相別,這怎能不令他心傷。


    要說怪女兒無情,就這般一走了之,陳老爺雖是有些怨憤,但到底還是心疼占據大多。


    這是他的明珠珍寶,他太清楚這孩子的脾性。若是自己等靠著父母親緣纏著她留在家中,那便是將她捆縛。


    叫這孩子一直活在自己夫妻眼下,那隻是順了他們的心思。於這孩子而言……不亞於是那籠中圈雀。


    又一度看了看手中信件,陳老爺低低一聲歎息。


    罷了,翱翔九天之雄鷹,實不該囚困在這方寸之間。


    他邁步走出廳堂,抬目凝望遠方蒼雲流霞心中默默道:“曦兒,前路未知,為父隻能祝你仙運亨通,方不複這場造化。”


    陳月曦離開之後,全家上下發了瘋似的找尋數月之久。但仍舊一無所獲,最終不得不忍痛放棄。


    待到陳月曦離開的第二年,清水縣縣誌上如此記載道:


    [大雍正新曆三十七年夏,富商許氏白皓貪心作祟招惹鬼神,引得惡鬼入城虐殺百姓。


    其罪不赦,判斬首之刑,罰銀錢若幹補於無辜百姓苦主。


    同年,清水縣陳氏幼女,偶得仙緣,自此雲遊四方,再不複歸]


    ————


    第一卷《重生千金》告終,下一節——《玄陽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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