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的臉確實稱得上恐怖。


    林自在看了心也抽抽。


    其實,他的皮膚恢複得還算好,新長的皮膚很白也算平整,隻是七竅的邊緣都皺得厲害,嘴角向左邊扯去,嘴唇殘缺,露出齒齦,鼻子沒了,隻剩兩個黑洞,頭發眼眉燒光後再不生長,兩個眼皮都有疤痕,左邊眼皮有些閉不上,另外,兩個耳朵也全燒沒了。


    聽到孩子的哭聲,老韓難過地抬起光禿禿的手遮擋自己的臉,“別看別看。”


    聲音嘶啞難聽,小孩子看到那沒了五指的禿手,哭得更加厲害。


    張誌勇轟著眾人,“都迴家去!看什麽看!”


    眾人唏噓著留下一些菜和生活用品,漸漸散去。林自在也要走,嚴國慶卻喊住她:“孟同誌,你等我一下。”


    然後,他從書包裏拿出一遝稿紙,又從上衣口袋裏拿出鋼筆,當著林自在、劉文靜和張誌勇的麵,很正式地問老韓,“老韓大叔,我是咱們縣公安局技術科的公安人員嚴國慶。”


    老韓抹了一把眼角,“我認識你,你是咱公社主任家大兒子!”


    林自在差點笑場。


    嚴國慶咳咳兩聲,“我是我是。老韓叔,我現在是以公家的身份,跟你說話。你得如實迴答!”


    老韓立刻坐正了身子,由於緊張引發一連串的咳嗽,那邊張誌勇也咳嗽不斷,他上前拉嚴國慶,“國慶,老韓剛迴來,肺子和氣管也都帶著毛病,不能多說話,咳咳,還有這一地的東西,讓他慢慢收拾一下。”


    老韓卻擺手,“張隊長,咱隊上對我太夠意思了,我老韓能活著,要感謝國家感謝黨,你放心我能配合,你讓嚴公安問吧,我知道的都告訴他!”


    張誌勇縮迴手,“那國慶快點問,一會兒上我那兒吃飯去。”


    嚴國慶笑著對他說:“張隊長你去忙你的,我這邊問完,還有事情跟孟同誌研究。”


    “沒事,我等著你。”張誌勇也在老韓家的炕上坐下。


    林自在和劉文靜倆人坐在一個長條板凳上,聽著嚴國慶詢問。


    “咳,老韓同誌,我代表公安機關來詢問你有關情況,你務必如實迴答!”


    “是!”


    “你迴憶一下今年三月八日晚上,也就是失火那天,生產隊有什麽異於平常的特殊情況嗎?比如說聞到什麽特別氣味,或者聽到什麽聲音?”


    林自在眼睛看著老韓,意念卻盯住坐在嚴國慶旁邊的張誌勇,隻見他微微皺眉,卻沒有多餘表情。


    老韓聽他問了一長串的話,隻晃晃光溜溜的頭,坐直的身子又彎下去,歎氣說:“我就睡西屋,挨著老馮家那頭,那天我喝酒了,睡得賊死,一醒過來,人就在衛生所了,家都燒沒了,連手指頭啥的都燒沒了,嗬嗬嗬嗬......”說到最後聲音更加粗嘎難聽,伴著他的哭聲,聽著瘮人。


    嚴國慶臉上難掩失望,想了一下又問,“那你是幾點睡下的?你真的就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老韓還是晃頭,“沒聽著,咳咳,我沒表,也不知道幾點睡的。”


    嚴國慶抓抓頭發,剛要說“那就這樣吧”,林自在忽然插了一嘴,“對,韓大爺是喝酒了,那天我還看著你家院子裏和炕上都有酒瓶子,能不能是酒瓶子倒了,讓蠟燭給點著了,燒了你的炕席被子,才......”


    老韓頭繼續晃頭,“我家院裏哪來的酒瓶子,我可買不起酒,炕上那瓶還是張隊長給的,還送我一塊兔子肉,要不我一年到頭都喝不上一口酒吃不上一口肉!”


    嚴國慶立即轉身看向張誌勇,“張隊長對咱們五保戶真是照顧!”


    張誌勇扯扯嘴角,“應該的應該的。”


    林自在哦了一聲,“那就是我看錯了,是馮二毛子家外頭有酒瓶子。”


    “對!這小子最好喝酒,家裏有幾個錢兒馬上就買酒喝,咳咳咳咳,孩子學費不交都得喝!三驢子活著那前兒,他倆就愛湊一塊堆喝酒,喝完酒倆人都飆著勁兒打媳婦,咳咳,打得吱哇亂叫!”


    嚴國慶飛快地在本子上記錄著,又問:“那三驢子死的那晚,你聽到了什麽?”


    老韓拿禿手蹭蹭頭皮,“你別說,那晚我還真聽著了!”


    各人表情都是一變,劉文靜一下握緊了林自在的胳膊,“小西,咱倆要不迴去吧。”


    林自在立刻說好,她要想聽什麽,根本不必非得在場。


    誰知劉文靜又跺跺腳,“咋整,我還想聽。”


    嚴國慶喝道:“別搗亂!”


    劉文靜捂住嘴,也不說走的事情了,右手使勁挽著林自在的胳膊,豎著耳朵聽。


    張誌勇的手不自知地攥緊了,眼睛盯住老韓那殘缺的嘴巴。


    “那天下晚黑,三驢子又和馮二毛子喝酒,在馮二毛子家喝的,三驢子喝多了,迴家就開始打媳婦,打得李四霞不是好動靜地哭,勝子也哭,一年三百多天,他們家得有兩百天打媳婦,別人要去拉架,他就打得更狠,我就沒出去勸,咳咳,那迴打了能有一個多小時,三驢子邊打還邊罵什麽搞破鞋,什麽腆臉要什麽東西,我家是斜對過,咳咳咳,我耳朵背,也聽不清,要馮二毛子肯定能聽清。”


    “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不早說?”張誌勇生氣地說。


    “這咱屯子誰都知道的事,咋就重要了,再說也沒人問我,我又不是那扯老婆舌的!”老韓著急地辯解。


    “後來呢。”嚴國慶皺眉問。


    “後來不知道咋整就停了,李四霞和孩子都不哭了,完了我就睡著了。過後多少日子了,聽說水井出事了,我才知道是李四霞把三驢子整死了,我這麽想,肯定那天是三驢子下手太狠,把李四霞打急眼了,李四霞就趁著他酒勁兒上頭,把他給殺了。”


    “那你看到李四霞拖動屍體,或者聽到東西落入井裏的聲音嗎?”


    “那沒有,我不跟你說了嗎,我睡著了。”


    嚴國慶點點頭,收起稿紙,對張誌勇說:“張隊長,我一會兒還要再去三驢子前後房幾家走一走,做個調查。”


    “國慶,咱先吃飯,吃完飯再問。”張誌勇站起來。


    “不了,張隊長,這次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弄個清楚,不能老讓人說我們公安光拿工資不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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