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父的喪事,是張父幫著辦理的,林自在一點也不懂那些摔盆打幡的規矩。


    陳父在醫院停放了兩天,第三天頭上就安葬了,小院兒那邊,不適合設置靈堂,張父有些難以啟齒地說:“姑娘,老陳他平日裏看不起我們這些出苦力的,也沒什麽人情來往,就別設靈堂了。”意思是沒人去吊唁,設了靈堂反倒難堪。


    果然,下葬那天,隻四五個鄰居街坊來了墳地,抬棺材的人也是張父雇的,除了陳耀祖,也沒人哭,林自在隻一臉悲傷,實在哭不出來。


    事了,林自在把預備好的餐券給了鄰居一人一張,感謝他們來送老陳最後一程,她聽李老師說過,這種白事,是不能讓人白出力的,多少都得給人些報酬。


    她昨天就與街口的一家羊肉館子商量好,預付了餐費,又做了十張餐券,讓老板憑券放飯。誰知陳父人緣差到極限,竟連十張都沒發出去。


    林自在索性在人都走後,將剩餘的餐券都給了張父,張父臉色漲紅,“使不得使不得!鄰裏鄰居的都沒隨份子,家家白拿您一張已經掛不住臉了!”


    “別這麽說,我和耀祖什麽都不懂,沒有您,老陳都入不了土,我還指望您幫著把那小院子賣了呢,就算十張也不多!”


    張父仍然不肯收,胡亂擺著手,倉皇逃了。


    林自在笑著搖頭,喊了一聲,“張有財!”


    張有財也想跟他爸爸一起跑,誰知下一秒又定住了,他哇哇地叫,“爸!爸!你快看啊,我沒撒謊!”


    他爸早沒影了。


    林自在把四張餐券放到他的口袋裏,“剛入冬,吃點羊肉補補,你爸爸這個年紀每天這樣跑,身體再好也吃不消的。拿著吧。”


    “我爸爸非把我屁股打開花了不可!”


    “你弟弟妹妹都小,就算你替他們扛事兒了,拿著吧,你拿著我和耀祖就心安了。”


    張有財十分勉強又九分高興地說:“唉,那行吧!”


    “迴家去吧!”


    張有財發覺自己又能動了,跺跺腳,重新把餐券收好,一抱拳,“多謝仙姑!小的告辭!”


    一轉身撒丫子跑了,林自在想笑,想想自己和陳耀祖還在墳地裏,就沒笑,拉著他冰涼的小手走了。


    小可憐陳耀祖一步三迴頭,抽抽噎噎。


    林自在帶著陳耀祖往陳家走,到半路,她已用意念將陳家搜索一遍,在地磚下麵的鐵盒子裏找到一份房契,和一頁所謂族譜,族譜一共隻登了五代人的信息,最後一行是陳耀祖的名字,再上麵一行是陳振邦,妻子一欄有彭氏和劉氏,林自在想起,王姥爺是入贅,所以陳靜怡的媽媽隨母姓姓彭,劉氏自然就是陳耀祖的媽媽。


    ——人都齊了,唯獨沒有陳靜怡的名字。


    火炕上的小櫃子裏,還有一卷毛票、幾張當票,和幾張股票購買存根。剩下的鍋碗瓢盆、破爛衣服,林自在都不要了,收好這些東西,她領著陳耀祖轉去當鋪,贖當掉的金鎖、銀鎖,她估計這兩樣八成是陳耀祖出生或百日佩戴的,想贖出來給他留個紀念,結果人家看了當票說早已經過了當期,不能贖出了。


    那就沒辦法了,誰讓他爹不靠譜呢。


    林自在帶著陳耀祖在外麵吃了頓羊肉餃子,又給邱鹿鳴帶迴去一份兒。邱鹿鳴今天沒出去擺攤兒,見她迴來,先拿著一根樹枝蘸了水在她身上拍打,嘴裏念叨“去去晦氣,去去晦氣!”


    林自在說:“行了行了,我倆在人多的地方已經轉過一圈了,還在外頭吃的羊肉餃子,這個給你。”


    邱鹿鳴接過油紙包聞聞,“真香啊!還溫和呢!”又嗔怪,“累不累?我就說去幫你,你非不準!”


    “又不是啥喜慶事兒,你摻和什麽?”


    邱鹿鳴拈起一個餃子吃了,看向拘束地站在宿舍門口的陳耀祖說,“這孩子還挺好看的,你舅舅家那邊還有沒有親戚?”


    陳耀祖搖頭。他從來沒聽爸爸媽媽說過有舅舅或者姨媽。


    邱鹿鳴又問林自在,“那你有叔叔伯伯嗎?”


    “他爸是孤兒。”林自在說。


    得!


    聽邱鹿鳴這樣問,陳耀祖盯著林自在的表情,十分緊張,生怕她不肯管自己。


    “靜怡,以後咱咋住啊?”邱鹿鳴指著單人床問。


    陳耀祖聽了更加拘謹,要不是門關著,都退到門外去了。


    林自在拉他到身邊,對邱鹿鳴說:“他是我弟弟,你說咋住?”


    邱鹿鳴連連點頭,“對對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變了臉色,“對啊,他是你弟弟,我是誰,....那我走?”


    林自在白了她一眼,“胡說八道。”


    在箱子裏翻出邱鹿鳴給陳耀祖新做的棉襖,打了個包袱挎上,對林自在說,“我倆吃過了,你自己吃。我帶他去洗澡。”


    邱鹿鳴呆呆地像是沒聽到,“是啊,我是你的誰啊。”


    林自在帶著陳耀祖去了學校浴池,浴池不大,周二周五周日是男生洗,周一周四是女生洗,周三周六休息。


    今天是周五,正是男生洗澡的日子,林自在拿出發的澡票遞過去,並請校工幫助照應一下孩子,校工笑著說:“行是行,可我還有活兒,不能總盯著他。要我說,這麽小的孩子,你下周戴著洗女池也行。”


    林自在絕對不可能帶個八歲小男孩進女浴池,也不可能讓陳耀祖不洗澡就住進她的宿舍,看他跟軸承一樣的黑脖子就知道,這孩子起碼半年沒洗澡了。


    陳耀祖怯怯地,有點不敢跟校工走,可也不敢違逆姐姐,看起來十分可憐。


    林自在向四周看了看,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自己的學生,讓他帶著陳耀祖去洗澡。


    “哎?陳老師!今天是男池子,你怎麽也來了?”


    林自在迴頭一看,又是那個被她扇了耳光的大周。


    她皺眉心想,這些做木匠活兒的大老粗,不僅可以吃教師食堂,還能來浴池洗澡,待遇還真是高啊!


    懶得理他,繼續找熟人。


    那大周也不尷尬,忽然看到陳耀祖,認出他來,又看到他左臂上的黑箍,呀了一聲,收起笑容,對林自在說:“節哀順變,剛才是我冒失了,你是不是把方便帶你弟弟去洗澡啊,我帶他去吧!”


    一時間找不到別人,也隻能是他了。


    “那給您添麻煩了。”林自在把包袱遞過去,“洗完澡讓他換上這身幹淨衣服,舊的就不要了。”


    “不要了?”


    “對!”


    大周本來想說幾句浪費什麽的,看到林自在冰冷的眼神,立刻住嘴了。


    “耀祖,聽這位大哥的話,進去好好洗幹淨,我就在這兒等你。”


    陳耀祖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大周嗐了一聲,“你別在這兒等著啊,迴宿舍吧,洗好了我給你送迴去!不就是教工宿舍202嗎?”


    好像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大周立刻住嘴,牽著陳耀祖快速進了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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